“少主,原本我们早就与前来相认,但始终没有机会,想着暗暗观察些时日也好……”这一见面实在非同小可,有太多太多话要说,甚至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范怀仁低声道:“属下一直以为您在梁朝降生,必定……必定……”必定什么,此刻也不必再说了。他断了话头,对着宴云笺欣慰一笑,满目感慨。 范觉年岁较小,没有父亲那般稳重,早就等不及了,一双清亮的眼带着期盼,问,“少主,太子殿下可还安好?” 宴云笺怔了怔。 见他刹那间的茫然,范怀仁解释道:“少主想必不知……太子殿下册立的极早。当年先帝还是九皇子时,曾在梁朝为质三年,那时便与皇后娘娘结下情缘。后来皇后娘娘嫁入大昭,一朝有孕,云城殿下还未出生,便已被先帝册封为太子。只是……” 只是大昭覆灭时,宴云笺尚未出生,这一节,想必没有人去告诉他了。 宴云笺沉默听完。 “母亲……不曾与我讲述这些。” 这些放在那时,确实也没什么意义了,范觉点一点头:“可以想见。那他都好吗?太子殿下怎么没与您一起?” 他带着期待屏住呼吸,还等着宴云笺的答案。而范怀仁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巡视一遍,还没听到回答就已有沉重之感。 宴云笺静默一瞬,道:“兄长还在宫中,出来的机会渺茫。” 范觉茫然:“怎么会……太子殿下怎么会在宫中?” 二皇子在宫中,那是避无可避的无奈之事,毕竟那时皇后娘娘身怀着他,她躲不开,腹中孩子自然也躲不开。可太子殿下当时已经五岁,皇后娘娘与几位大昭老臣殚精竭虑,甚至鸾台左相舍弃了自己的嫡长子做太子的替死鬼,去为他铺好了路。 太子殿下怎么也不应该在梁朝宫中啊。 宴云笺只摇了摇头:“世事无常,兄长也是苦命人,但是他极其聪慧机敏,会照顾好自己。” 话说到这,范觉还有些怔然,但范怀仁心中已经明白。他到底年长,城府又深,很清楚宴云笺此话是在维护他兄长的尊严——即便梁朝没有人知道太子殿下的真正身份,可他一个男人,又能以什么面目在宫中活下去呢? 宫里除了太医,可就只有…… “太子殿下……属下看着他长到五岁,见识过他的□□,”范怀仁点点头,“他样貌随了皇后娘娘,只有乌黑的眼珠,倒也算苍天垂怜,庇护于他……不像您,真真与先帝一个模子里刻下来的,与他像极了……想必这些年吃了很多苦吧?” 宴云笺浅浅笑了下。 近十八年的光阴,所有苦楚折辱全部消融在这个笑容中:“都过去了。” 他气度静雅,从容沉稳,一副君子梁骨明昭端然。范怀仁看在眼中,几乎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 原本先帝有后,便已经是乌昭神明垂怜,叫他感激涕零了。而今却见少主这般心性气度,他心中宽慰酸涩,背过身去忍一忍眼底涌上的热泪。 “殿下,请恕老臣失礼……”范怀仁略平复心情,一时忘了改称呼,“老臣实在开怀,若先帝看见您这般,不知该有多欢喜。” 宴云笺很少听到有关自己父亲的事情,少时在母亲膝下待了十年,她偶尔会提,却不多提。 范怀仁稳住声线,迟疑片刻,犹豫问:“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您……” “范先生请问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少主可知,当年皇后娘娘身怀有孕,乃是双胎?您那一母同胞的兄弟……” 宴云笺静静听着。 他知道,他定要问此事。 耳边依稀响起离宫之前,晴和宫里母亲殷殷低语:阿笺,你要离开了,娘要有一件事可以告诉你了。 此刻,在对上范怀仁满是憧憬的目光,话在喉间转了转,他终是说: “不知。母亲从未提过。” 范怀仁望着他,缓缓笑了。 “殿下,请恕老臣再称您一声殿下。您大抵不知,臣少时便已声名远扬,震彻大昭上下,先帝不止一次赞颂臣洞察人心世无其右。” “你想保护自己的兄弟,便是直说也无妨,老臣只想确认他还活着,其余的不会多问。” 宴云笺微微垂眸。 范怀仁一点余地也不留:“您不必思疑自己粉饰功夫做的不好,实际上已经很难得了,但您再不动声色,算来还没满十八岁吧?臣早就是一千年狐狸,如何能看不出来。”况且他有心相护,这心意挚纯,亦很难遮掩。 既剖白到这般,宴云笺只得摇头:“范先生奇思妙绝,令人心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怀仁笑而不语。 殿下才是真正的令人心折。 凭他方才的表现,略一思索便能明白:皇后娘娘那般聪慧有手腕的人,必定用了手段隐瞒双胎的秘密,她知道孩子一旦降生,必定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之苦。一朝分娩,悄无声息安然送走一个,不至于让两个孩子都留下来受罪。 范怀仁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得传乌昭和族暗金眼眸,如果双生胎都生了这样眼睛,却也难办,看这风平浪静,想来另一位殿下也是黑眸。” “嗯。” “泯然众人,这是好事。” 宴云笺微微笑,笑容里欣慰轻快。
第48章 酒酽春浓(三) 范怀仁一直看着宴云笺。 上天实在不算公平。 一母同胞的兄弟, 一个暗金眸,一个墨黑眸,可想而知皇后娘娘必定当机立断将黑眸孩子送走。 ——如果注定要让一个孩子吃苦, 两人都是黑眸,且还有五五开的可能性,但若有一人随了父亲, 那便注定是他,要留在深宫地狱中吃尽苦头。 而殿下至此,竟无丝毫抱怨, 甚至如此恪纯,轻描淡写又不着痕迹维护自己那不知在何处平安成长的兄弟。 “殿下,只要知道另一位殿下还活在世间, 那便足够了。苍天待先帝终是没有苛待至尽, 到底还为他留下了三个子嗣,老臣更是有幸能够侍奉左右……日后到了地下跪见乌昭神明, 亦有交代可以瞑目了。” 宴云笺温声道:“范先生理解,我很感激。您也无需再提侍奉二字, 云笺于您是晚辈。” “礼不可废。范氏一族奉您为主,永生永世不会改变。” 范怀仁闭了闭眼,胸中汹涌的情绪一下下拍打着他心脏。 他喃喃:“有您在……我们乌昭和族人洗冤有望了……负辱多年,终于——能重见天日了……” 他的情绪感染了范觉,沉默半天, 这会儿终于忍不住问:“少主, 您从那龙潭虎穴中活下来, 又来到这里, 还杀了沈枫浒,您一定有一番谋划吧?” 宴云笺轻轻点头, 先问道:“大昭鬼骑兵究竟有多少人手?” “不多,我们的旧部当年在沅渡之战被冲散,如今能整合到一起的,只有不足一千人,不过倒不乏能手,且尽是忠心之人。” 他父亲常说,不忠之人便是能力再盛,也绝不可用,“少主放心,这些人都经过父亲严格筛选,对乌族忠心不二。多年来只是听令父亲的调派与任遣,并非认我父亲为主。” 范觉端正拱手:“我们的祭堂中摆着先帝灵位,所做的一切都为了先帝,为了乌昭皇族。如今得知您活着,大家不知该有多激动,鬼骑兵在东南被叫了多年,终于迎回了它真正的主子——无论您有何谋划,一切都听您指挥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鬼骑兵在这里,是为了杀沈枫浒么?” “原本是为了追查当年旧事,但我们人手虽精,却实在不多。父亲在这里留有一处秘密地方,悄悄囤养精兵强将。”范觉叹气,“本想着人马壮大之后再做打算,可沈枫浒来东南之后,仗打的不行,派头却着实恶心,他们原也是皇城军编下的,该是世家出身好歹该有些体面,却没想到那般龌龊,竟强抢民女充作军妓。” “我们……我们本是大昭遗民,他们梁朝的事,原本弟兄们是不想管的,可父亲说百姓无辜,该是不分国界。所以这才不得不暂时放下手头的要事,尽可能去阻止沈枫浒作恶,但我们人马太少,只能吓唬吓唬他,却不能真的出手与他硬碰硬。” 宴云笺微微笑了下:“但行善事,必有后报。若非如此,我还不知何时能找到你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觉微微愣着,范怀仁却是了然一笑。 若无鬼骑兵名头在前,那夜宴云笺出手救下那夫妻,又怎会在惊慌失措的士兵口中听闻鬼骑兵的名字,而定下后续的计划。 宴云笺按了下范觉肩膀:“你们做的很好,乌族该当如此。” 范觉咧开嘴,重重点了下头:“少主……” 山间一阵寒风凛冽,带着重露的凉意,有些刺骨。 宴云笺向山洞侧头。 他轻轻抬手,“范先生,范公子,我们进去说。” 进了山洞,范觉点开一个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将漆黑山洞映的亮堂几分。 这洞口不大,里边还算深,往前走两步,火光照亮的地方更大,隐约瞧见前面身穿浅杏色衣衫的姑娘。 范觉愣了愣,下意识看宴云笺。 宴云笺没注意他的目光,先直奔姜眠而去,蹲在她身侧,手背轻轻贴在她额间探了探。 还好没烧。 方才在外交谈那会儿功夫,他心里始终惦念着姜眠,担心她体弱,又受了伤,在这里会冻着。 这样的场景,还有什么不懂的,范觉极有眼力见,忙去捡了些柴,用手中的火折子生了火。 他特意将火堆离姜眠近一些,这会儿火光大盛,将她娇美温婉的脸庞映清清楚楚,也将宴云笺眉目间的疼惜尽数展露。 范觉目光在他二人流连两圈,脱下外衫递过去:“少主,这山洞里凉,把这个垫在姑娘身下,免得她着凉。” 他见过宴云笺手臂上的图腾,就不必再问任何话语,比谁都明晰他的心意。看这掩也掩不住的情深,范觉及其清楚这姑娘在少主心中的分量,言语上愈发恭敬。 宴云笺没跟他客气,点点头接过,铺在旁边,抱起姜眠小心翼翼放上去。 安置好她,他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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