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筠接过披在身上,又用玉冠束发,金缨垂于墨发两侧,落在肩上。 他本就白,被藏蓝一衬,更如冰砌般。 剑眉星目,似墨竹向雪,长身英立,清冷矜贵。 苏弦锦站在廊下,目送他在寒风中渐渐消失不见。 她转身回屋,裹了白狐裘离开院子,寻了个侍从问:“琼华院在哪儿?” 琼华院,是苏曲儿与萧彤彤被关在程府时所待的院子。 程筠不在,她闲来无事,干脆提前熟悉熟悉。 琼华院位于程府的东北角,距离程筠的院子还有些远。 她一路穿过水榭回廊,花木山石,都没遇见几个下人。 偌大一个程府,当真冷清。 不过路过东北角门时,她倒隐约听见有人说话。 “门外是谁?”她转过去,好奇问。 守门小厮道:“是个乞丐,不怕死竟然乞讨到首辅门邸来了。” 苏弦锦本不在意,忽听那乞丐在门外喊了声。 “欸呀,门内想必是一位貌若天仙心地善良的姑娘吧。” 苏弦锦忍不住笑了声,踩上台阶,朝门外探出视线。 门外是一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中年人。 他手执一个破碗,一根树枝,脚登草鞋。 在这天寒地冻里,竟然没有一丝发抖的样子。 苏弦锦正欲说话,却见那乞丐将乱乱的头发一拨,露出张令她惊呼的脸来。 她脱口喊:“你、你不是那个……算命的阿姨吗?!” “姨?”乞丐瞪眼,“小姑娘你怎么年纪轻轻的眼神不好啊,老夫哪里看起来像女人了?” 苏弦锦仔细打量,瞠目结舌。 “妈耶,你们怎么共用一张脸?” “谁又是你妈?你不能乱喊。” 乞丐不满挥手,“算了算了,我不向你家讨了,我自去也。” “欸,等等等等——” 苏弦锦上前一把拽住他袖子,“叔,大叔,行了吧?你会算命吗?” “这还差不多。”乞丐抬手捋了下脏长的胡子,闭眼掐指,摇头晃脑,“虽不擅长,还是学过那么一点的。” 苏弦锦眼一亮,拽着他就往屋里去:“给我算一算来。” 她可不信这是什么巧合。 这里没有巧合,全都是必然。 乞丐被她拽得跌跌撞撞:“慢点慢点,我衣服别扯坏了。” “您这衣服还有的坏吗?……” 苏弦锦在小厮惊诧的目光下,一路拉着乞丐去了最近的琼华院。 “这儿避避风,就在这儿算吧,我的生辰八字是……” 乞丐打断她:“那可不行,不白算。” 苏弦锦眼更亮了:“是不是要五十两?我马上给你!” 她没有钱,可是程筠有啊。 她转身就跑出去,让人取了五十两银子来,沉甸甸地往桌上一放,震得灰尘扑面。 “都给你。” 一通操作乞丐都愣住了。 “那……你报报生辰八字吧。” 苏弦锦立即说了自己的,因为她也不知道苏曲儿的。 乞丐闭眼掐指,在屋子里嘟嘟嚷嚷绕了几圈,时不时悄悄瞥一下桌上的五十两。 苏弦锦逐渐怀疑:“……您会不会算啊?” “算好了。”乞丐脚步一顿,“老夫算出你出身富贵,命格不凡,必将嫁得良人呐!” “……”苏弦锦深呼吸,保持微笑,“大叔,还有吗?详细一点。” 乞丐走到她面前,凑上来,她忍不住往后仰了仰。 乞丐瞪大眼盯着她,近得苏弦锦甚至能瞧清他毛孔里每一粒陈年旧灰。 “欸呀!不得了不得了!你这是皇后命格啊!” 苏弦锦心里咯噔一下。 立即追问:“那我良人是谁?” “你都是皇后了,良人当然是皇上呗。” 乞丐翻了个白眼,似乎对她的问题不屑一顾。 “不过——”他又摇摇头,“不过你这皇后也做不长。” “怎么说?” “福薄,缘浅,心伤。”乞丐双手揣在破烂的袖子里,“唉呀,不过呢,有时候活得长也未必是好事,这人世间谁活着不是来受苦的?早点解脱,也挺好。” 苏弦锦“啊”了声:“我……我命不长?死的早?” 不是吧,她可是报的自己的生辰八字,不是苏曲儿的。 乞丐摇头:“我都说了,解脱未必不是好事,你去另一个世界快活不好么?留在这里受苦干嘛?” 苏弦锦瞳孔微缩,另一个世界—— 这大叔果然不是巧合出现的。 她很震惊,但尽量保持镇定地将那五十两银子推了推。 “大叔,平行时空,小说世界,月亮绕着地球转,懂?” 乞丐一脸高深莫测:“懂。” 苏弦锦惊喜:“真懂啊?” “这日亘古,月如常,这个……” 苏弦锦笑容一滞,将银子往回挪。 “哎,别着急啊,年轻人没一点耐心。”乞丐连忙按住银子,“不就是平行时空吗?所谓佛家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大时空套着小时空,处处皆是时空。” 苏弦锦松开手,等他继续说。 乞丐瞧她一眼,又瞧银子一眼。 “你到底要问什么?你直说吧。” 苏弦锦干脆开门见山:“假如我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我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很多事,能改变吗?” “你是说趋吉避凶?能啊。” “可是我做了很多努力,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是自然,命由天定,凡人岂能更改?即便足够努力,也只能影响时运,影响不了结局。” 这话如凉水兜头浇下,苏弦锦打了个颤。 “……何意?” “你识文断字难道真不明白我话中的意思?若是一个人注定要死,那么无论你怎样护他,他还是会死,你做再多,至多不过让他的死亡时运有所改变,例如原本该含恨而终的人,你能解他心结,弥补遗憾,却并不能改变他死亡的结局。” 苏弦锦眼眸微红,静听不语。 乞丐继续道:“若是随便逆天改命,这世道岂不是大乱了?即便只有一人命格被反,也会累及他人,则人人皆反,世界无序,又该如何存在?” “不过——” “不过什么?” 乞丐话锋一转:“不过人死之后,便不属于这个世界了,如何也不会影响到他人。”他笑了笑,将五十两银子抱在怀里:“所以我说嘛,世人皆苦,解脱未必是件坏事。” 他向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住问:“我赶着去下一家讨钱,你还有要问的吗?” 苏弦锦怅然若失地摇头。 乞丐便抬脚走了。 她倏忽回过神,望着空空荡荡的院子,惊出一身冷汗。 便忙跑出琼华院,来到东北角门。 乞丐抱着银子,正瑟缩蹒跚而行,背影佝偻。 北风呼啸,阴云密布,天地一片灰蒙蒙,使人看不真切。 苏弦锦盯着那乞丐,心头凉意挥之不去。 她忽然问小厮:“你能看见那个乞丐吗?” 小厮有些莫名,答道:“能看见啊,方才不是苏姑娘邀请他进屋的吗?” 小厮也能看见,说明他没有像那个阿姨一样消失。 苏弦锦心里还有疑问,忙裹紧了白狐裘追了上去。 “大叔——” 话音未落,她便惊恐收声。 那乞丐死死抱着银子,一脸紧张。 “已经给我的,可不能要回去啊。” 苏弦锦盯着眼前完全陌生的一张脸,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乞丐搂着银子,快步向远方走去。 她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 忽觉眼下微凉。 她抬眸,见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如风中飘扬的纸钱。 下雪了。 * 好大一场雪,直下了三天三夜。 关州与都城之间的那条大河冻得死死的,容了秦时二十万兵马奔踏而过,驻扎在都城十里外。 大雪封城,梁恩亲自提着承阳侯府郡主萧彤彤上了程府。 景林来禀时,苏弦锦正与程筠临窗对弈。 当然,是她单方面输的那种。 景林一来,她便耍赖将棋盘胡乱了。 “围棋太难了,下次我们下五子棋,我是高手。” 程筠淡笑:“奉陪。” 景林道:“大人,梁恩来了。” 程筠头也不抬。 “他抓到了萧郡主?” “是,说只有把人放在大人府上才最放心。” 程筠挽袖,露出一截苍白瘦削的腕骨,不紧不慢地整理起被苏弦锦弄乱的棋盘。 “他倒真会睚眦必报。” 景林瞧了苏弦锦一眼,向程筠请示:“这位萧郡主也要留在府上吗?” 程筠摩挲着指间墨玉,淡淡道:“当然,你让人将琼华院收拾了,请萧郡主入住。” 景林点头:“我这就去。” 苏弦锦低着头,始终没说话,同他一道将白玉墨玉雕刻的棋子,归拢在棋奁中。 等棋子分好,苏弦锦便坐着出神。 程筠忽然低头轻咳一阵。 苏弦锦忙坐过去,拍着他背。 “……好一点么?” 程筠那日自宫中冒雪归来,便一直轻咳不断,好在没有发烧,也没有变得更严重。 但她还是很担心。 程筠摇头,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些,声音也有些沙哑。 “无妨,不过风寒未愈,再吃几次药就好。” “那个安太医难道真是个庸医?怎么我瞧你的气色怎么好像越来越差了?” “你这是关心则乱。” 他执了苏弦锦手,轻笑:“教我下五子棋吧。” 苏弦锦勉强定下心,从棋盒中捞了五颗黑子,在交叉点上摆好。 “五颗子只要连成一线,不管是横竖也好,斜线也好,都算赢。” 她又拿了白子重新摆,将黑子隔断。 “白子要做的就是一直拦它,然后找机会自己连成五颗子。” “嗯。” 苏弦锦便坐回去:“规则很简单,下一局你就知道了。” 程筠饶有兴趣地取了颗白子。 “好。” 不久苏弦锦就落下胜利的第四颗黑子时,惊喜出声:“我赢了!刚刚你都没看见我这边还有三颗,现在两头都空的,你就拦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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