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明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队伍,说道:“繁楼的许掌柜那日跟咱爹说,要是你回去了告诉他一声,给你们几个备一桌好菜好好庆祝呢。” “大哥快回吧,”卫景平忽然有点想掐着日子等府学下次再放假的消息了。 等他回了府学里,几个人围着他问:“今日春阅那位得了头彩的后生儿郎,是你亲大哥?” 卫景平点点头:“嗯。” “你会拉弓射箭吗?”方不语问卫景平:“你们武官之家,大约没有不会拳脚功夫的吧。” 卫景平苦恼地道:“小时候我爹逼着我练武艺,我娘就护着我,后来进了学堂没功夫习武,如今更是了,也就会两下三脚猫的动作。” 徐泓摆明了要笑话他:“我看你三哥一个顶你俩,你大哥也高大魁梧,怎么就你跟个豆芽菜似的?” 卫景平:“徐兄,要不来比试比试?” 这时候用拳头最有说服力了。 二人摩拳擦掌正闹腾着呢,这时候梁旭冷不丁泼了盆冷水:“要我说呀,既然家中有条件习武,说不准习武比你读书考功名日后还踏实呢。” 卫景平:“……” 方不语怼了他一句:“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徐泓也帮腔嘲讽梁旭:“瞧梁秀才说的,难道您家中一直是放狗捉耗子的?” 不然这人怎么这般爱管闲事。 梁旭冷了脸,悻悻地到别处去了。 卫景平望了他的背影一眼,说道:“方老友、徐兄算了,咱们来默写钱夫子让背的《禹恶旨酒》吧。” 这篇唐寅的八股文名篇。 放了两日假,他自觉学业都生疏了。 铺开了纸,提起笔,一下子就进入了读书的状态,一方石桌上只有沙沙的笔落在纸上的声音。 卫景平默着默着忽然就错了个字,这是之前他从未有过的,正准备歇一歇眼睛再写,忽然听见有人说道:“冯夫子喝多了撒酒疯坐在门槛上不让人进门,你们谁去劝劝他。” “冯夫子时常这样吗?”徐泓问方不语。 方不语面不改色,低声说道:“冯夫子哪里是醉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来人。” 秋闱近了,兴许是各路的妖魔鬼怪找上门来了,冯耀这是在充门神堵人呢。 他卷了卷书往怀里一揣:“走,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去。” 卫景平得知了他的意思,赶紧收拾东西挪了个地儿,眼不见心不烦。 如是又安稳了大半个月,一进四月,遇上农忙时节,咸州各县的农户才了蚕桑又忙着插田,一派盛世无饥馑的清平景象。 府学里很快就传出了此科的主考官是大学士兼户部侍郎谢回,如今世面上已经有人开始兜售他的各类文章了,尤其是他乡试中了解元的文章《人莫知其子之恶》流传甚广,几乎每位今年下场应试的秀才都能倒背如流。 谢回这人,除了他的文章之外,还有件事情让卫景平记忆深刻,那便是前几年户部下令各府、州、县清查居住人员的身份文书,他们上林县就有姚春山一个漏网之鱼,后来周家就是靠这个找到卫家来的。 “卫四,我瞧着你的八股文风与谢大人这篇《人莫知其子之恶》有些类似,”有日徐泓看书累了跟卫景平玩笑:“你和谢大人不会是一个祖师爷吧?” “讲求工巧,有魏晋韵致……”他喋喋不休。 卫景平说道:“我启蒙的时候的确是学了一阵子的魏晋辞藻,那会儿书院的夫子要我们学魏晋文字间的神韵清丽,这一点让你说着了。” …… 府学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冯耀什么都没讲,甚至连勉励的话都没说,只交代诸生员一句:“回去闭门谢客,修身苦读比什么都强。” 卫景平还没来得及细想冯耀的殷殷叮咛呢,次日就见识到了科举场上的浑水。 一早,他和徐泓、晏升临别前在一处说话互勉,有个自称是咸州知州樊先师爷的赵姓男子找过来了,他邀请卫景平到咸州知州府做客并委婉地说了来意。 让卫景平秋闱替考! 卫景平一听就险些气炸,他面色不改,装作听不懂赵师爷的意思,打着马虎眼道:“来日万幸秋闱中了,才敢到樊大人跟前说话呢。” 赵师爷只好把话往明处说:“你年纪小,先与知州大人结个善缘,等到下一次再中举岂不是更好?” 除了不菲的酬谢之外,他还开出了等到卫景平下一科考中举人,立刻给举荐官职的承诺。 卫景平淡笑着一口拒绝:“感郎千金意,恨无倾城色。①” 对方一上来说的含蓄,他也用回了一句暧昧的,说完,头也不回地骑马回上林县了。 可笑,主意竟打到他这个案首、知府孔道襄亲自点的神童秀才头上来了。 若替的是个愚笨的,打算日后会试送到京城去丢人现眼吗。胆儿够肥啊! 不过拒绝了替考,会有什么后果呢? 卫景平走在回上林县的大路上,想着想着后颈一凉,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旁晚回到家把这件事同卫家人一说,他们也都犯难了。文人多少跟外头有些牵扯,同年什么外放出去做官的,关系盘根错节十分复杂,而卫家,除了卫景英,全家一个不漏地都在上林县呢,多好拿捏。 “怕他个鸟,”卫长海一听就怒了,战神血脉觉醒:“老子今夜就翻进咸州知州府弄死那个老东西,信不信。” 主意打到他卫长海儿子的头上,这是活得有些飘了吧。他们在上林县安居乐业,遵纪守法,靠良心过活的,别说一个咸州知州樊先了,就是知府道台老爷来了,他也不惧怕。 卫景平沉着道:“阿爹阿娘,大哥三哥你们先别声张,我这几日想个万全的办法。” 让咸州知州樊先不敢打他的主意,还不敢给卫家小鞋穿。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晋代孙绰的《碧玉歌》。
第99章 百花酿鸭掌 (“我只装这一回财主。”) 当晚, 卫景平躺在床上睡不着觉,细细琢磨起这件事来。 无论如何, 自己不能答应为他人替考, 如果樊先那边不罢休,他就懒得理他了。到时候乡试在甘州府举行,而据他这些年有意无意的观察,甘州府的治下没有出过大的乱子, 也未曾听说哪里闹灾荒以致于民不聊生, 可见甘州知府孔道襄还是个人物, 在他的眼皮下, 他不信出了咸州的地盘, 在甘州府的考号里,樊先能摁着他的手写上别人的名字不成。 只是卫家这一大家子人, 万一他在背后捣鼓点小动作使坏,有点叫人头疼。 卫景平盘了盘卫家在上林县的根基:嚯, 除了个墨铺, 似乎什么都没有嘛。 一瞬, 他冲动地想, 要不干脆一家子远走省城甘州府,躲开樊先这位“人物”? 可又觉得因为他折腾一家子人, 实在于心不忍。 这一夜劳神得犹如在老君的八卦炉里那边,翻来覆去地煎熬到大天亮,片刻都没睡着。 结果第二天吃早点的时候,卫长海担忧地看了卫景平一眼:“要是这样,干脆咱们这就到甘州去, 让樊老东西直接找不着人, 平哥儿就没必要跟他们废话了。”置之不理就是了。 卫景平低头吃饭:“爹, 我再想想。” 孟氏拿胳膊肘碰了卫长海一下:“他爹,那我们做两手准备,万一要走,说走就能走,绝不拖平哥儿的后腿。” 卫景川则瞅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刀:“老四,实……实在不行三……三哥夜里跑一趟咸……咸州。” 杀个人撸个脑袋踢着玩玩儿。 卫景平被他逗笑了:“三哥,用不着。” 用不着为了这么一个宵小手上沾血,背上人命官司,好歹姓樊的也是个朝廷命官,动了他,是要惹上大麻烦的。 “平哥儿你早做决定,”卫长海最后总结发言:“顺风找牛,顶风找马,你有法子就生法子,没法子咱就带上你二叔一家,一窝挪去甘州。” 卫景平抿了下唇:“爹,给我几日思量思量。” …… 晌午,傅宁、潘逍和顾思炎跟一群山贼似的呼啦闯进了卫家:“卫四回来啦?” 听见他们来了,卫景平暂且将替考的事忘在脑后,高兴地招待老朋友:“还没有祝贺你们考过县试呢。” 潘逍一摆手:“繁楼许大掌柜都答应请咱们一桌了,菜任点,走,咱们去庆祝一番。” “顾饼圈,”卫景平回屋换了身衣裳准备跟他们去繁楼吃饭,他一直很好奇顾思炎是如何吊儿郎当还能考中案首的,这回逮住机会问他:“我从前见你极少背诵习字,这次下场就应对自如,可见下了一番苦功夫。” 顾思炎跳起来道:“谁说我不背诵不习字不做文章了?” 卫景平不知道这怎么就成了他的逆鳞,撇嘴道:“我从来没见过你苦读嘛。”顾思炎对苦读的方式很不屑:“想当年,我家里的藏书那个多啊,十里八乡的读书人都讨好着我爹到我们家来借书,我会爬,嗯不对,会走路就爬到藏书阁里去看书……后来……”他忽然笑了:“七岁以后,忽然就不喜欢看了……” 后来父亲母亲死了,他自此对念书就没有热情了。 卫景平从来没听白鹭书院的人说起过他的父母,上林县的人也只知道顾思炎是顾世安的亲侄子,没想到他父母双亡,不得已才投靠了小叔父的。 难怪他腹中有诗书,原来人家启蒙的早,看过他们买不到的好书。 应该是提到了他的伤心事,卫景平不敢再问下去了:“走吧,这回我请你们,咱们沾了许掌柜不少光了。” 如今他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如何还能厚着脸皮继续去占许德昌的便宜。 顾思炎眯着眼睛瞅了他好几眼:“我知道了,定然是墨铺赚了大钱,你有钱没处花所以要去繁楼摆摆阔气。” 卫景平:“……” 你说这熊孩子,怎么说话呢这是。 “你怎么不说话?”卫景平抿唇不语,顾思炎又哔哔上了。 “你不都完了,”卫景平笑颜如花:“还想让我说什么?” 顾小炎:“你这是承认了?” 卫景平好无奈:“……” “饼圈,顾夫子呢?”去繁楼的路上,卫景平问道。 “我小叔这两日出门去了,”顾思炎说道:“也不知死哪儿去了,老东西这回揣了心思的,没告诉我他的去向。” 切,大概是出去逛一圈做做路遇哪家大小姐抛绣球给他的美梦吧。千万别被哪个老姑娘收了去,那可太现眼了。 卫景平失声笑了笑:“你怎么就这么喜欢编排顾夫子呢。” …… 上了繁楼,许德昌见了他像见了多年未见的亲人一样,拍着他的肩膀一个劲儿地问道:“平哥儿想吃什么,想没想我这儿的味道,我叫大师傅给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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