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这次发自内心笑眯眯的了,答道:“两种都有。光买鸭身子肉乍一听贵,有的铺子不愿意,最后这不,还是斩下来不要,让我们去收。” 又道:“我们东家对小娘子的法子赞不绝口,高兴着呢。小娘子放心,等各家适应适应,日后还能送更多来。” 江满梨生出继续在鸭子身上开发新品的念头,是吃到了花蜜鸭的甜头。 江记花蜜鸭售得稳定,不仅有摊子上赚的,还有郭东楼那边每旬送一次分成过来,利润可是不少。 而江记的名头因着花蜜鸭,也逐日地打响出去。日日有些在各家酒楼吃了花蜜鸭的食客,循着“江记”二字摸到这小市里来,或吃朝食,或吃宵夜。说是江记鸭子做得这般好,也想尝尝别的吃食如何。 尤其是宵夜,人满为患。吃肉停不下来每日夜市开市不过半个时辰,全数爆满,排号等位的围成一片。不知情的远远眺来,还以为是小市里表演杂耍戏猴,怎地里三层外三层地看。 既然鸭子好销,又有了初步的品牌效应,何不继续,趁热巩固?若能在这个鸭季多攒下些后几个月的市税钱,就再好不过了。 卤鸭货的精髓,自然在于卤制。卤的精髓,在于卤料的搭配。而卤鸭料的精髓,在一味非常简单且常见的调料——红糖。 鸭下水兼鸭脖鸭掌洗净,焯水去腥。 藤丫跟着江满梨做吃食,葱姜黄酒的使用已是驾轻就熟了。不用江满梨多说,就知道几斤食材,约莫要放多少葱姜。 焯过的鸭货就着大锅,拌入姜片八角、白芷香叶、花椒桂皮、茴香辣椒,豆酱与酱油自不必说,冰糖也需适量。最后把熬好的红糖浆浇至几乎覆住整个锅面,再加清水与黄酒,卤制浸泡整夜。 次日去揭盖,卤香如老酒,腾空而出直冲天灵盖,再砸下来醉人心脾。 其中辣味闹腾,自厨下先行窜到堂内,又窜到铺子外头的桌凳之间,带着一丝回甘。吃朝食的客人有鼻尖灵的,抽动两下,便知有新品,新品不简单。 其中一个听说是鸭脖子和鸭下水卤制的零嘴,好似有些遗憾:“鸭脖子啊……” 这位圆头圆脑的郎君江满梨认得,是附近书院的书生,朝食一旬里头要来六七次。于是略带点神秘笑着道:“郎君吃过鸭脖子么?” 书生摇头。 江满梨便道:“郎君若是信得过我,便买上两根回去。切莫现在吃,等到课间温书时再取出来,小口吃,边吃边阅书,保管郎君吃得高兴、阅得顺畅。” “哈。”书生一听,笑道,“还有这种讲究?倒是第一次听。” 果然要了两根鸭脖子,让江满梨拿油纸若壳包起来,用完朝食,便拎着朝书院去了。 鸭货食材价廉,所费不贵,然制作起来需要的时间长,故而称着卖,算不得便宜。若是刨却这点人工,倒是种厚利的好商品。 关键是,它百吃不够呀。 还不到酉时,江满梨和藤丫堪堪把卤好的鸭货都装坛备售,那书生便火急火燎地来了。江满梨出来一看,身后还跟着六七个也是书院打扮的年轻哥儿。 书生开口便喜道:“小娘子做的鸭脖绝了!且果然要在温书时吃,一手拿书,一手拿鸭脖,啃下一些,辣里带甜、甜中有麻,三股滋味融会贯通,下至哑门、上至百汇,如灵气一冲而破,书中百读不得的要义立时清明,令人豁然开朗,豁然开朗!” 他这般乱讲,后面的读书哥儿们不知是尝过了还是没尝过,便也不管不顾跟着要。那书生道:“劳烦小娘子再给我来十根!明日先生考校,今日夜里我便靠这个了。” 江满梨面上热情答应,赶紧给人取鸭脖来称。心里却捧腹笑倒,小郎君,你当这是记忆面包么。 另一些刚来的食客听傻了,笑问甚么吃食这般厉害? 听说是鸭脖子,只当个笑话,哈哈一通讨论。却也勾起好奇心,再闻闻味道,看看那鸭脖鸭掌卤得深褐诱人的模样,不得不点上几根来尝鲜。 藤丫却是真信了,与江满梨兴奋道:“小娘子太厉害了,早晨我以为你胡诌的呢,没想到这鸭脖子竟然真要看书时吃!” 江满梨可不就是胡诌的么! 她那是想着前世的年轻人们一边啃鸭货一边追剧、追小说,吃得欲罢不能,浑然停不下。这朝没剧可看,不就只能让人看书时吃了? 谁能想到那书生竟还真自己个圆上了。 与藤丫笑道:“不看书也能吃,看书吃需小心,不然会像他一样,辣昏了头。” -鸭脖色深,肉质紧实,干、香、麻、辣,不碎不柴,是丝丝入味,条条入魂。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少了,肉太少了,根本吃不够,根本停不下来。 吕掌柜嘴唇麻得簌簌抖,茶水喝了一盏又一盏,眼见就要将案上一包鸭脖啃完了,还是没做下决定。 江满梨不急,左手也掂一根鸭脖吃着,右手食指轻轻把案沿上一包鸭掌、一包鸭肠鸭胗,朝吕掌柜推过去。 有了江记花蜜鸭的经验,江满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自己做这卤鸭货。不为它,做不过来、做不够多。只要试过水,确认好销、利润又够厚,最好的法子,还是找郭东楼代工,自己给出方子、签好契,坐收分成。 吕掌柜当然也想接。 江记花蜜鸭这才售了不足一月,看着账房送来的账目上进款噌噌涨,他是做梦都喜笑颜开。现在又来一样卤鸭货,浅尝一口,便知这等好滋味,来日大有可为。如何不想点头。 可郭东楼毕竟人手精力也有限。现下光做花蜜鸭,已是忙得够呛了,吕掌柜是个稳妥性子,再接卤鸭货,他很是怕力所不能及,最终反倒坑了阿梨。 踌躇老半天,最终还是狠下心来,诚恳表了心中担忧,道:“你要是真不打算自个做,要么就问问长喜楼,我绝没有任何意见。” 江满梨想到过郭东楼可能忙不过来,却还真没想到吕掌柜舍得拒绝。 然其顾虑也不无道理,江满梨心中略遗憾,也只得再做打算。 把方子交给不熟悉的长喜楼去做,是断断不会的。江满梨不贪快,只图稳。收鸭脖鸭掌的路子刚打开,定也不能割舍。 那便自己再做上一段时日。每日少做些,限量供应,端个饥饿营销,慢慢发展,等待机会。 思索着,李哥儿送她回小市的马车停了,江满梨道了谢,先行回铺。 哪知才走了几步,云婶匆匆过来了,一脸的慌张,急唤道:“阿梨你可算回来了,阿霍外送时出事了,受好重的伤!”
第36章 街道司交市税(二更) 霍书是去往常平坊外送时被人打伤的。天黑,人没抓到,身上带的钱财和小半篓外送也遭了殃。 钱财外送事小,江满梨担心的,是常平坊正是他们租住之处,一向安全,怎突然生出这样的事? 到铺子时,云婶阿庄叔已经请了大夫来,霍书躺在后院屋棚的小吊床上,意识模糊,浑身带血,胳膊断了一侧。 大夫给他上夹板,闭着眼疼得浑身打颤,藤丫怕他咬到舌头,在他口中塞了团口帕子,他便下意识死死咬着,一声不哼。 藤丫眼尾红红的,拿湿巾给他擦滚落的汗,带着怒气道:“送阿霍回来的那人说,远远看见,那几个歹人下的是死手,若不是恰有群野猫嚎叫惊扰了他们,阿霍恐怕就没命了。” “阿霍回来后可有睁眼说过什么?”江满梨问。 在场人皆摇头:“未曾。”云婶道:“送他回来那好心人也问过了,说未看清歹人的模样,只知听声音,是几个年岁不大的哥儿。” “小娘子,”藤丫唤她,“咱们报官么?” 自然要报。江满梨皱眉:“报,直接报大官。” -七月十五既是中元,也是头次交市税的日子。 于是本该营盆供佛、僧俗同乐的“佛欢喜日”,对于绝大多数小市商贩而言,就成了跟上坟差不多,恨不能把街道司祭了去。 真有个别咬牙切齿的,拿石灰往街道司衙门外洒,又泼水泼馊饭进去,点了炮仗往里扔,意思是咒街道司进阴曹地府。 当然,管不管用不知道,换一顿拳打脚踢却是真真的。 排队交税的一干人看得火冒,却也大气不敢出,就这么死气沉沉地等,好像真是要挨个进去吊丧。江满梨想着等下要给出去的、辛苦赚来的白花花的银子,也愤愤在心里吐槽,心道等下进去看看里面供的是哪位的灵牌。 进去了,是位突眼的勾当,旁边坐着执笔执算的吏,态度皆是恶劣,仿佛商贩们欠的是他们的钱。 江满梨态度也不好,硬邦邦地答问。哪知方说了个姓名,那勾当态度变脸一样地转好了。 堆笑道:“江小娘子来交市税?好说好说。”着人去泡茶,又让那俩书吏动作快些,莫让江小娘子久等。 江满梨心下觉得奇怪,但也并不想在此处久留,更无意与之闲谈,遂仍不予好脸色。那勾当以为她嫌慢,就愈发加快速度。 不到一刻钟,江满梨手里拿着交过税的凭单出来了。换云婶进去交,也是快得很。云婶狐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街道司的狗今个会说人话。” “走罢?打也打点完了,再不走,等下被那管勾看见你少卿大人杵在这,不说会耽误公事么?” 许三郎手里捏个酸馅吃了一口,说罢看看那酸馅,道:“忒难吃。别说跟江小娘子的生煎比,就连那个邵郎君家的羊肉包子也比不过。” 又推推林柳:“表兄,你觉不觉着,自从来了江小娘子,这京城的口味都被养叼了,从前也不觉得这酸馅难吃啊……” 林柳嗯了一声,自远处望着江满梨拿了凭文出来,面色没什么异常,方才放心转身,与许三郎道:“打点得不错。” 自前日阿霍外送出了事,林柳看着江满梨,便很是忧心。 一方面铺子里少了个人,她与藤丫既要忙厨下的活儿,又要管顾堂食。铺子生意不比小摊,食客翻了几番不止,吃食又新上了种类。藤丫偶尔跑腿送些外送,便只剩她一个,忙得脚不沾地。 另一方面,阿霍出事,无论原因为何,是与市税、贪墨有关,还是与江满梨生意红火有关,都至少能觉察坊间有暗流湍涌,事出并不偶然。 今日头一次交市税,街道司作风猖狂,林柳如何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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