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嫣兴致勃勃,已经替江满梨三人分配好了屋子,又道:“六间房听着多,其实主屋三间,你一人便占了。算下来,也就比你想找的三间屋子多出一间。” 藤丫自打出了陶州,约莫就没见过这样的好房子,摸摸绘了彩的垂花门,又看看院角栽的花草果树,看什么都喜爱。霍书却是有些走神。不难猜,曾经也是住惯了这样房子的官宦子弟,坎坷了这些日子,触景难免生情。 江满梨倒不是觉得院子太大太好不合适,而是这般好的宅子,陆嫣只欲收她每月四千钱。 吴大娘子的小侧院,一间小屋,位置偏远,连单独的灶房都没有,租钱也要每月一千五百钱呢。比照京城的房价,这宅子,至少当租每月七八千钱。 “不妥不妥,”江满梨与陆嫣道,“不是房子不妥,而是价钱不行。” “贵了?那就三千。”陆嫣很是真诚。 江满梨噗嗤笑了,这陆小娘子到底是故意想要便宜租给她,还是真不知道京城房子有多贵? 道:“三千我更不能租了。” 拉拉陆嫣,示意她进主屋坐下,道:“多谢陆小娘子亲自带我来看,这院落我也喜爱得很,如你所说,日后若是再雇一二人,也能住得下。而且位置也好,离小市近。” “京城这样地段、这样精致的宅子,少说要租七千钱。陆小娘子好意,我也不能占尽便宜呀。咱们不若取个折中的法子,不要七千也不要四千,六千钱,如何?” 陆嫣说实话还真不是这般了解京城的房价。提出租价四千,也是她记得听府上的女婢说过,亲戚在京中某处租房,房价就是这个数。 没想到江满梨会开诚布公地与她讲,思忖了片刻,道:“我是不计较价钱的,即便租得便宜了也不要紧,我想交阿梨姐这个朋友。但若是租钱太便宜,让阿梨姐为难,那看着给便是。也不用六千,五千五百罢,各让一千五百钱。” “成,”江满梨点头,“五千五百钱!” 租价定下来,陆嫣着人写契,二人便在院子里逛逛,看看花草石雕。 院子委实不算大,几步便能走完,站在外院望垂花门里头的对角,连石砖缝里开的几朵粉紫小花也能看见。二人就并排坐在垂花门前的石阶上,看着在倒座房里写契书的仆从。 陆嫣提过这宅子是她自个攒钱置下的。江满梨心里有些好奇,为何陆相之女,还要自己置办这么座小院。 “陆相的女儿也分嫡庶呀。”陆嫣也不隐藏,笑笑,道,“我是庶出,阿娘不得宠,家底儿也不算丰厚。好在阿爹对我还不错,时不时赏些东西,我就都存起来,存了好些年,换得这套小宅子。” 江满梨闻言想起第一次见她,在清明的五岳池边,方二娘拿“不似你能去后厨”的话噎她那次。 “所以你学庖厨,是为了……” “起初是为了做阿爹爱吃的菜,讨好他,多得些赏。后来嘛,就是想要有个傍身的技艺。”陆嫣接过话去。 “我不愿随便嫁了人,就依附夫家过日子,如同我阿娘那样。我想像阿梨姐这样,有本事养活自己。” “那你这宅子可置对了,”江满梨笑道,“我认识一位阿婆,就是靠置宅子发家,一辈子未嫁人,吃穿不愁,过得那叫一个恣意。” -房子租下来,下一步便是忙着搬家。 八月的最后一浣,吴大郎如约赶着驴车到江满梨小院门口,想着进院帮忙搬家什。哪知一进去,见江满梨藤丫已经收拾好了,一人一个轻简的小包袱挎在背后,脚下摞着几个盆桶,桶里仅有些日常起居的用物。 牙刷澡豆,几条巾帕。 “就这些,没了?” 江满梨应道:“没了。厨下用的物件都搬到铺子里去了。” 吴大郎愣了。不说厨下,小娘子搬家,不都应当木箱子好几个,装衣服鞋子、首饰绒花什么的么?媛娘和离回来时,可是带了一马车的箱子啊。 江满梨看出他想什么了,笑着道:“早就说不用劳烦吴大哥的。” 说话间吴大娘子、媛娘带着阿霍和两个小儿也来到。阿霍也就一个小包袱,里头装了江满梨立秋前日带他去买得的三身换洗新衣。吴家男孩的旧衣都已经洗净抻平,还给吴大娘子。 吴大娘子见了江满梨藤丫的小包袱,也是诧异。进去转一圈,发现屋里确实清空了,真没甚么遗漏,走出来拿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看媛娘。 媛娘摊手:“我败家子。我那时小,不懂事嘛。株洲产丝,衣服好看得不得了,我哪忍得住。” 驴车最终载人胜于载物,嘚嘚拉着江满梨三人和吴家全数,向南往新居进发。 陆嫣租给的小宅在利民坊,紧靠京河河岸,清早的秋风打着小旋自河面吹来,甚是清爽。河岸垂柳微微带了黄,夏日里还开满粉花的几棵海棠结了小红果子。偶有个把长得饱满的落了地,驴车踏过去,唰地碾绽了,吴家俩小儿就哇的一声拍起手来。 到了宅里,吴家三个大人帮忙洒扫除尘,安置几乎不存在的家什,江满梨就带着藤丫给新家开第一次灶。 秋日的莲藕鲜美,用猪筒骨吊了汤,加排骨来炖,放几粒大枣和莲子,煲得清甜可口,莲藕沙中带脆,一口咬下去,丝儿拉得老长。 新鲜、青绿带黄白的菘菜用晒好的干虾来炒,只放姜丝、盐和极少量的糖,以干虾的滋味突出菘菜的鲜甜,便是经典的金钩菘菜。家常豆腐煎得两面金黄,没有木耳,就只用青红螺丝椒作配菜,酱汁赤亮,调芡水勾过,便稠稠裹那豆腐块儿满身,吃起来是香辣浓郁,欲罢不能。 最后再做功夫猪蹄。 夜市刚开时江满梨做过卤猪蹄,照那模样卤出来,卤得褐中带红,皮肉酥软颤颤,不算完。起锅炸去多余的油脂,炸得肥糯的表皮紧致冒了泡,还不算完。改刀成小块,以葱蒜花椒、辣椒香料、烹黄酒,炝锅爆炒。 炒得那猪蹄裹满花椒辣椒粒儿,翠葱浸透了油点缀其间,咬一口,是外韧内软,脆里带糯,滋味自表皮至内里,由麻辣转卤香,才算完。 -装了三菜一汤的暗红食盒一共两个,阿霍拿箧篓背着,分送至平成侯府和陆相家。 林柳笑意掩不住,嘴角的酒窝焊在了脸上。手里拎着食盒,脚步走得急,心里一面想着方才阿霍说的“是阿梨姐特意给恩公做的吃食,答谢恩公帮忙寻宅子”,一面默念千万不要被阿爷撞见。途中遇上几个女婢小厮,都吓得把食盒往身后一藏。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刻意避着老爷子的竹林绕远路走梅花园,想着这园子不到冬日不会有人来,呵。 “你在这里作甚!”林柳很想抬手劈人。 “表兄又在这里作甚。”许三郎表情狐疑,目光顺着林柳那张由晴转阴的俊脸往下移几寸,就看见了他手中所提。胳膊肘戳戳正在给梅花树修枝的林舫波。 道:“阿爷,送饭的来了。” 林柳欲哭无泪,拎着食盒的大手紧了又紧。林舫波转过身子,“啊”地轻叹一声,铁钳子交给身边老邓,拍拍手上衣上的土尘,道:“走罢,正好饿了。” 猪蹄尤其好味,外香酥、里软糯,入味至极,皮肉皆香,恨不能把骨头也嚼了。 江满梨装得不少,却也经不住许三郎林舫波这么一块接一块地大啃特啃。林柳皱着眉,拿调羹拼命盛藕汤。 许三郎腹中憋笑憋得要命,道:“这么好的菜,表兄怎么吃得不大高兴?” 林柳不作声,心头滴血,只想把剩下的菜一股脑全吃完。 林舫波面前猪蹄子的剩骨堆了一盘,着人拿来湿帕子擦擦手,也道:“子韧今天吃得不香啊。可是不合胃口?” 又道:“我倒是觉得今日的菜,绝好!子韧是从哪家酒楼点的?我暮食再点些来,三郎也留下吃。” “只怕是私家菜,只有表兄点,人家才给做。”许三郎笑道,往林舫波身边凑凑,“阿爷,你点不行。” 老邓闻言挑眉,暗戳戳看了林柳一眼。不知少郎君是热得还是辣得,脸上有些绯红。 林舫波笑笑,道:“哦?那便让子韧去给我点。子韧有口福,我也欢喜。” 吃过饭,许三郎留下跟林舫波继续探讨梅花养护,林柳独自作别,说要回去忙公务。老邓跟出来送,道:“阿郎看着似个老小儿,不着调,实则是个开明求新之人。郎君有心里话,不妨与阿郎直说,阿郎心里把郎君这个孙儿看得比什么都重,不会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乔迁的温居饭吃了午、暮两顿,一顿请吴家和小市的云婶、竹娘、邵康几家,一顿请郭东楼吕掌柜曹庆阿念和工坊的庖厨账房们。 各家带些贺礼来,江满梨原本空落落的小宅一下就满了。 扑腾乱跳的几只公鸡母鸡,一筐子新鲜肉蛋果蔬,四把红木雕花小圆凳,一只精致妆匣,一套釉彩茶壶茶杯,一套雕花木筷。吴家俩小儿甚至捉来一只小乌龟,送给霍书,养在外院的小池塘里。 陆嫣得了江满梨的谢礼食盒,差人送来一株开得正盛的金桂,拿大方瓷花盆栽着,说是等明年长大了,正好移栽至院角。许三郎也差人送来贺礼,一口上好的双耳黑铁锅。 江满梨一一道了谢,心中暗笑这是吃到她送给林柳的午食了,催她多做呢?还真是符合许三郎此人脾性。 许国公府那头,徐管事也与盛平说了江满梨今日迁居之事,问:“少郎君可要……”可要送个贺礼去? 盛平听闻,本是心念动了一动的,却是想起被退回来的那只彩凤金钗,默了默,道:“不必了。” 及至戌时末刻,江满梨笑盈盈送走吕掌柜一干客人,正要给院门落锁,却见弘九提着灯,乐呵呵来了。 “江小娘子,”弘九客气打招呼,手扬了扬,江满梨才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人,“这是我家郎君的下属,名唤谏安,一身好功夫。郎君说歹人还未全数归案,无论如何,谨慎些好。日后便由谏安来给小娘子护院,小娘子尽可放心住下。”
第46章 以后就是邻居 “小娘子,好怪。”寅时出门去小市,藤丫手里拎一只摇摇晃晃的小灯,朝前走几步,就要回头看一眼跟在五丈开外的谏安,“林少卿若是想保护小娘子,为何不亲自来?派这么一个人跟着咱们。” “我倒是觉得恩公是个体贴之人。”阿霍也跟着回头看看。 谏安手里也拿了灯,面无表情,自后方默默给江满梨几人照着路。阿霍朝他点头致谢,他也颔首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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