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每日公务繁忙,即便有心,也没时间亲自来。而且他若是真日日来咱们院里,成何体统,阿梨姐的名声怎办?” 江满梨抿嘴笑着没搭话,闻言触了触额头。心道真是后生可畏。 “所以他就当直接来提亲啊。”藤丫有些不服。 却是话音一落,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皱起,顿了一顿,又道:“罢了,他最好别来提亲。省得祸害咱们小娘子。” 最后一句说的极小声,嗫嚅似的。然江满梨还是听见了。 接过藤丫手里的灯,另一手勾住她手臂搓了搓。 “想起梁小娘子了?” 陶州梁家的小娘子,也就是藤丫的旧主。在江满梨悔了余家的婚事后,梁小娘子嫁去余家,而后被有疯病的郎君余昊苍打伤脑袋离世。藤丫也因着遭那姓余的毒打,才从陶州逃到了京城来。 藤丫嘴巴动了动,没说话,低头看地。阿霍听不明白,扭头看着她俩。 “过去的都过去了。”江满梨柔声安慰她,“那姓余的是个例外,万里挑一的祸害,对不对?咱们听过他的名字,已是倒了八辈子霉,断不会再遇见第二个了。” “哥儿郎君,都惹人讨厌。”藤丫轻声叹气,抹了一把眼角。 平白无辜受到攻击得霍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江满梨便笑道:“你这话,让阿霍怎么办?阿霍你也讨厌?” 藤丫闻言破涕为笑,腮帮子鼓了鼓,搂一下阿霍的肩膀,道:“阿霍不讨厌,别的哥儿讨厌,阿念就讨厌。” 阿霍有心为广大同胞正名,却发现还不知他们说的那姓余的到底做了什么,才让藤丫如此恶恨,又思及这世上确有不少歹人,最终放弃了这场辩论。 藤丫道:“那小娘子也不能这么容易就被那位林少卿骗了去。至少也要三书六礼、三媒六聘,还要,还要请大夫看过,证实他身体好,没有乱七八糟的病症才行。” “嗨哟。”江满梨噗嗤一声笑出来。阿霍也跟着笑。 藤丫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脸一红,自个也笑了。 江满梨笑得花枝乱颤,手里的小灯颠簸着,晃得眼前的路景乱飞。想到什么似的,笑着回头看看谏安,发现他也憋着笑呢,走近了几步,抬手提灯,帮三人把前路照明亮。 搬家之后,路途缩短一半不止。原先要穿过常平坊南下,途径两坊,才能到洪福街。现在只需沿着利民坊与光顺坊交接的大道往北走上约莫一刻钟,就到了。 至卯时,林柳贺骥等人都未来。谏安见人多安全了便欲离开,江满梨叫住他,塞给他两张现烙的葱花蛋饼,一杯热豆浆。 笑问他道:“可知今日林少卿在忙些什么?我还未当面谢他呢。” 谏安道:“大人恐怕是又外出忙案子去了。派我来之前让我看顾好小娘子,三日后再与他复命。” -辣炒田螺如江满梨所料想,卖得不错。 田螺便宜厚利、应季鲜美,对这朝人来讲,吃法新鲜一如鸭脖鸭掌。江满梨一开始便有将其推出为“竹筒”系列新品的打算,所以才改良试用了冷吃兔的做法。 冷吃法很是成功,做出来的田螺不腥、入味,麻辣香爽。方子给到工坊那头试做了几次之后,众人也是叫好。 三位股东合计了一番,决定上架。约在工坊碰头,研究竹筒田螺的销路。 一直合作的酒楼自是不必说的,甫一预告有将新品,订单便来了。 弄得吕掌柜还犹豫不敢接。你们尝过了么就敢订这许多? 长喜楼掌柜是老分销了,笑着摆摆手:“凡是你们江记的吃食,我便信得过,我这酒楼里的客人也信得过!” 另一方面,吕掌柜上次着了王和正店的“暗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除了几家大酒楼,不大敢再发展新合作,尤是与一些较小的食肆饭铺。 而江满梨和曹庆却觉得,那事过了就算,是时候把销路继续往外扩扩。 毕竟鸭脖田螺本身属市井吃食,比照着生鲜的价钱,卤制辣炒过的不算便宜,但比照着那些精致的果子糖糕,还是合算。京城富足,寻常百姓偶尔买上几筒作零嘴,不至于心疼。 故而分销越多、越是充满大街小巷,让食客们随时随地都能买到,买他个口口相传、深入人心,于工坊生意而言,就越是有利。 “不若这样,”江满梨思索着,“咱们还是按吕掌柜的意思,走得谨慎些。扩展新合作的消息不要放出去,改为私下去寻。” “怎么个寻法?”吕掌柜道。 “就先寻京城大街小巷里头的老铺如何?”江满梨想到常平坊内几家有名、规模却不大的铺子,道,“譬如白叟、李胖分茶这样的,开了几十载,生意名誉俱佳的小食肆,在坊内广为人知。” “私下谈,谈好一家,签契试用。如此,既能避开人情、也不至出现争抢,若是合作得不好,也大可不予续约。” “嗯,”吕掌柜踱步,“开了几十载的老铺,食客熟络,但凡说起有售咱们江记的吃食,也容易记下。” “甚好!那便按阿梨的法子来?”曹庆乘胜追击,见吕掌柜点了头,赶忙去后厨与阿念商量备货。 竹筒田螺的销路谈妥,江满梨也愉快松下一口气。另一件始终挂在心上的事情也可以问出口。 “小六仍是没找到么?” 自那日得知小六失踪到如今,已又过去十几日。林柳着人来向吕掌柜、师傅老张问过些小六的信息,拟了画像,却也一直没有消息传回。 吕掌柜深叹一口气,摇摇头:“他若真是打伤阿霍的凶徒之一,怕是已经出了京城,不知跑到哪处去了。那小儿又会点白案的手艺,一路给人帮活,也饿不着他。” “老张也不知他会去哪?可有亲戚投奔?”江满梨问道。 “哪还有亲戚。”吕掌柜道,“老张当时要收小六作徒弟,我本是不应允的。” 勉强笑了笑,道:“你别嫌我不近人情。三岁看老,小六那个脾性,任谁看了不厌恶?老张领他来,也不过是二年前的事,也有十一二岁了罢?一双眼睛里只见眼白,说话冷飕飕地,跟谁都有仇一样。” 江满梨道句“在理”,任吕掌柜继续说下去。 吕掌柜便又道:“但老张执拗,说是他表侄,阿爹阿娘都没了,自个在京城,过得可怜。也与我坦诚,说那小儿偷鸡摸狗的事情做得不少,其他的还干过什么,不晓得。收作徒儿,就是想帮他改过,也算是行善积德。不然放任下去,怕成大患,坏了家族的声名。” 吕掌柜说及小六爹娘都没了时,挑眉轻声哼了一下。江满梨敏锐,捕到了言外的含义:“可知他爹娘怎么死的?” 吕掌柜看江满梨一眼,似是有些犹豫当不当讲。 末了皱皱眉头,还是道:“勿论真假的事,我有次在坊间听来的。说是家中突起大火,爹娘、一个小阿妹,都烧死了,只有小六一人逃出来。” 江满梨也挑眉:“起火的缘由可有查过?” 却是吕掌柜道:“缘由不重要。” 江满梨不解,正要追问,吕掌柜压了压嗓音:“据查验的行人说,那小阿妹烧得不干净,身上似是有个血窟窿。” 低嗬一声,摇摇头,道:“我若是当日就晓得这些事情,断然不会允许老张留他在郭东楼做学徒。” -乘着工坊送货的马车回小市时,恰遇见孟寺卿下值。笑盈盈打了招呼,孟寺卿便托江满梨夜宵给他留套四人桌凳,说是邀几位老友去吃砂锅煲。 江满梨答应下,孟寺卿又笑问:“听说江小娘子搬至利民坊河畔了?” 江满梨点点头:“孟大人消息真是灵通。”说罢,忽而想起陆嫣说,林柳帮她寻宅子时问过许多人,不知其中包不包括这位孟寺卿? 孟寺卿哈哈笑着点点头,道:“我那学生也住利民坊的河畔,那你二人日后便是邻居了。啧,真是羡慕,往后预定坐处,恐怕还得劳烦他替我上门叨扰。” “好说好说。”江满梨笑应。 却是藤丫恰出来收拾竹桌子,听闻此番对话,惊觉林那少卿竟然就住在隔壁,再看看自家小娘子脸颊微红,心中又生出一分提防来。 秋雨来得急骤。夜市开不到一半,乌云突然凝起来,接着便轰隆闷响一声,开始大颗大颗落水珠。 堂外街上的桌凳自然只能收了,小半客人转到堂内,挤挤挨挨地坐着继续吃。及至戌正,已无新客再来,雨也变成了哗啦啦地洒。 江满梨便让藤丫阿霍抓紧收拾了厨下,提前关铺回去。谏安带了伞来接,加上自个打着的,却只带了三把,尽数给了江满梨三人,自己就得淋雨而归。江满梨无奈笑笑,把伞还给他,自己抽下柜台搁板上的银鱼色油纸伞,道:“走罢。” 这朝代泥土路多,骤雨一冲刷,便容易淤。惯常走的道路淹了,军巡铺的兵差打着灯,裤脚卷至膝盖,站在泥水里疏通车马,行人一律斥令掉头,走另一方向绕路。 江满梨四人只好又举着伞,往反方向去。 江满梨自搬过来还未走过这头,心尖有些怦怦跳,默不作声地走,好像生怕碰见某人,又不愿承认自个心虚。 阿霍倒是很快就发现了关键所在。“哦,”手指往前一伸,“前面便是平成侯府,恩公的住处。” 话音刚落,江满梨还来不及细思旁的,便听见马蹄踏水急奔而来,“吁——”的一声,人影与马勾转半圈,于平成侯府门前飒爽停下。 林柳头上戴了宽斗笠,堪堪遮住半张脸,肩膀以下被斜飞的雨水打得湿透,玄色的骑装紧贴在身上,勾出臂膊和胸膛的形状。窄袖口绑了白襻带,露出骨骼分明的手指,牵在缰绳上。 这还是自江满梨迁居来,二人头次见着面。 谏安上前叉手行礼:“见过少卿。” 林柳微微颔首,雨水便顺着斗笠细细滴落下来。自檐下看见江满梨撑的银鱼伞,嘴角不自觉扬了扬,问候声:“江小娘子。”
第47章 下雨天的危险(一更) 少年野趣。 江满梨脑子里首先蹦出这四个字,便是清明那日,第一次见林柳牵马持弓的模样时,她暗戳戳给出的评价。 可如今不知怎地,再说少年野趣,又觉着有些不恰当了。 少年野趣可不会让她觉得喉咙干涸,脸上灼得慌。 江满梨惯以两辈子老司机的心态自居,看林柳,自然也是抱着旁观的态度,欣赏居多,偶尔蔫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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