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传到盛大人耳朵里了么。 江满梨点头,道:“有些误会。已经澄清了,多谢大人挂心。” 盛平自鼻腔嗯了一声,又道:“明日十月朔日,又是交市税的日子。” 江满梨不解其用意,看他的目光里便带了点疑惑。盛平似是琢磨了一下,道:“街道司是我都水监所辖,你若是愿意,我便开口,让他们勾去你的市税,此后都不用再交。” ……原来是这个意思么。那她呢,她需要做什么,来换取这份恩德? 还未想好怎样回答,又听盛平沉沉道:“其实以你的手艺,何必这般辛劳。” 江满梨笑笑,道:“那盛大人觉得以我的手艺,做什么能更轻松?” 做许国公府的厨娘,还是做世子爷的小妾?江满梨在心里问,却不知盛平话到舌尖,也卡在了同样的疑问上。 见盛平垂目不答,江满梨知这场谈话算是到头了,行礼离开。 跟着小女婢出府,行至后门外等了片刻,却不见寻常接送的马车和小厮。小女婢想要回去帮着问问,江满梨制止她,道:“不麻烦了,我走回去便是。” -秋日傍晚,微凉的风吹得人通透。 江满梨现在住利民坊,与许国公府也不过二坊之隔,不到半个时辰便能走到。回想方才盛平所言,摇摇头。心道这位盛大人真是令人琢磨不透。 忽而想到那条麒麟百索。莫不是他那时候便动了心思罢? 又想到最开始徐管事来请她去做饭,还是因着府上的厨子走了,盛平食不下咽,才另寻庖厨。哪知如今看下来,反倒成了与郡主的关系更好、照着郡主的胃口做饭了。 途中经过小市场,遇见几位休沐日还开铺的邻商。进去打了招呼,聊笑几句,出来又得一个消息。 江记隔壁的铺子要售。 铺主人早有想法,然看怕了街道司那般作为,并未广而告之,担心被街道司听了去,想出个什么由头来将他逼走,白得一门铺。 故而只有三五邻商知晓。 “阿梨可有兴趣?”邻商的大哥问她道,“这小市生意最好,当算你那铺了。若是连你都买不下。” 大哥摇摇头,道:“约莫就难售了。” “大哥可知铺主人想售几钱?”江满梨问道。 那铺子不大不小,不带后院。好处是敲掉一面墙,便恰能与江满梨这间连通起来。 “还不知,”大哥道,“我今日也就说与你听听。你若有想法,等开铺,自个问他便是。” -及至走回小院,月牙已经攀起来了。江满梨一路惦记着那坛生腌,最后几步路几乎是小跑过去的。 进去院门,忽见一匹枣红骏马拴在外院墙角那棵半大的楸树上。马儿甩甩尾巴,扭头冲她打个响鼻。 “阿梨姐,”阿念冲过来,“你可算回来了。” 够头看看院门外,道:“许国公府的马车呢?怎没听见车响?” 又看看江满梨,有些意外:“阿梨姐你自个走回来的?” 江满梨笑着点头,转开话题:“这马……” 阿念笑道:“恩公等你好久了。” 再转头,就看见林柳自小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两碗微微冒白气的稻米粥。 江满梨着实有些惊讶地扬起嘴角来。甚么情况,这位酒窝少卿是亲自来给她煮粥么? 林柳着浅白的袍子实在潇洒好看,就这么在月色下立得笔挺如竹。江满梨心底啧叹好一幅美人炊饭图,目光不由得贪恋起来。 自他端碗的手,挪向他交领的袍,再沿着袍子……该往下看还是往上看呢?下意识眯了眯眼。 藤丫自林柳身后出来,见二人这般对望而立,无语凝噎,喊声“小娘子”,道:“我方才教林少卿煮的粥!” 待林柳端粥,跟着终于从井里拉出另一坛生腌虾蟹抱在怀中的江满梨进了堂屋,藤丫还愤愤地望着。 阿念笑着过来拉她也去吃暮食,道:“藤丫姐何不就让恩公风光一回。” “不行,”藤丫道,“断不能让小娘子以为他什么都会。” -林柳头一回见生腌。 笑看着江满梨以手执蟹螯,咔咔地连咬带吸,连吃完两块蟹。舀一小勺稻米粥,吹得温温热,送到她嘴边。 江满梨不似林柳害羞,大方张口喝了,见他不动,挑出一块肉多的蟹,沾裹好料汁递过去,道:“过了今日可就不新鲜了,需得趁现在吃。” 林柳便顺从接过。 生腌蟹虾里放了姜,腌得稍久,吃起来姜味重,配着稻米粥,却愈觉暖胃。江满梨有些庆幸自己今早的决定。 自个吹着喝下几口粥,忽而想到藤丫方才的话,笑问林柳道:“真是林郎亲自煮的?为何今日突然来了?” 林柳便把剥好的虾递给她,道:“我听闻你去许国公府给郡主和盛少监做暮食。” 江满梨想到在国公府与盛平的对话,小声嗯了一声。 林柳又继续道:“我忧心你光顾着给旁人做暮食,回了院里,自己的暮食却吃不上。” 此话说得极慢又极温柔,落在江满梨心上,却是像什么东西绽开来了,一字一下、一字一下。就这么绽开。 她抬头看看林柳。不知怎地,不仅觉得自己姜放得甚好,还觉得自己真是慧眼如炬。
第53章 立冬祭祀围炉(一更) 这朝的十月初一是节庆日,名为寒衣节。 源于深秋初冬交替,寒意渐浓。民间旧俗在这一日出城飨坟,祭扫烧献冥衣给已逝的亲人,谓之“送寒衣”。 官家于朝会上受锦袄与诸宰臣,以表对臣子之关怀。退食又赏汤饼,令诸臣围坐享用,乃顺应初冬节气。 江满梨清明去五岳池边支摊儿售冷吃兔,中元又是头回去街道司交市税,皆未得给这辈子的阿娘阿爹烧些衣纸。 阿爹尚有人照管,可能想得起阿娘的,恐怕只有她一个。而一年当中祭祀扫墓的日子又不过这么三回。如此想着,提前便雇了马车,初一一早交完市税,带着藤丫与阿霍直奔城郊。 城郊东南,过了天青观再行十里路的小山丘上,霍书阿兄霍晋的坟冢孤零零、小山包似的凸在一棵老松之下,连块石碑也无。 松针落了满处,霍书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趴在地上用手抚去些枯草,松针就任由它留着。取下背上的箧篓拿出几小碟子吃食,跪在坟包前,道:“阿兄,阿梨姐带我来看你了,还带了她做的吃食。你可还记得全京城最好吃的馉饳儿?便是阿梨姐做的。” 说罢,磕头。 江满梨与藤丫跟着取些酒水倒来敬了,便往深处稍走几步,留阿霍独自与兄长叙话。 藤丫既替阿霍高兴,又替他难过。 难过于家道中落的官宦子弟,阿爹是抄家的罪臣,连带随夫去的阿娘不得入葬,独剩一个阿兄,寂寂无名埋在这小山坡上。 高兴,又于他是他们三人中唯一得见亲人的。 江满梨阿爹阿娘葬在陶州老家,离京城近千里,单程拍马要三天,自然是去不得。藤丫心里虽惦念着旧主梁小娘子,也无能为力。 得知要趁十月一日祭拜,熬夜叠了六笼纸衣元宝。二笼给江满梨,二笼给自己,还有二笼给阿念。此时拎了剩下的四笼,跟在江满梨身后,想着寻个开阔些的地方来烧。 用江满梨的原话说便是,去不得陶州,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烧些纸,说说话,心诚则念达,也聊胜于无。 谏安受了林柳的命,相距十几步默默跟着,时不时停下来看看周围,既防着有不速之客,也防着山蛇。 江满梨停在一块漂亮的青褐色大石旁,石头后面长了一小片竹子,枯黄带绿的,不高也不大,甚至不算笔直,鸡爪似的小叶子偶尔被风吹下来,红黄都有。 竹子这种植物,不以开花结籽的方式繁殖,而是靠底下攀爬的根茎,在不知不觉中伸到某处,然后在春日里长出笋来,再由笋,长成新的竹。 就好像不是任风吹落,而是它自个选择要从石底钻出来。 上去摸了摸那大石,又摸摸一棵瘦竹,道:“就这里罢。” 谏安递上来火折子,吹一吹,任由火舌把浅铜盆里的衣纸舔着。随手捡起一根粗木枝丫,烧一些,灰烬溢出来了,压一压拨一拨,又扔进去些。 江满梨对着铜盆里的火喊声“阿爹”,便想起前世的老爸。喊声“阿娘”,又想起这世的娘亲。一人教会她傍身的本事,一人给了她离家的资本。诚心诚意地把这一年的事情讲与二人听,嘴角跟着起起落落。 至铜盆里的元宝纸衣都烧完了,火苗自灰白带黑的余烬中缩小得再看不见,站起身来,方觉得风拂过眼角有些凉凉的。 转过头去,谏安还在等,藤丫给早逝的阿爹阿娘和梁小娘子磕完了头,正缓缓起身,阿霍也自坡下走来。 及至回到小院,暮色四合。 初三日,禁中车马出旧城祭扫皇陵。初五立冬,有司进新炉炭,便是一年寒冬伊始,到了要烤碳火的时候了。民间惯常在这一日围炉饮宴,称作暖炉会。 这是江满梨穿来后第二次立冬。去岁暖炉会过得潦草,在郭东楼忙得争分夺秒,光顾着给客人暖炉了,自个丝毫没体悟。 故而这一次,得知了立冬的日子,早早准备起来。 九月末去取定制的铜锅与小鼎。铜铁匠是个矮胖的阿叔,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让徒弟去搬来,一边与江满梨道:“小娘子要得多,这锅子第一回 见,有些复杂,还未能打出来那么多。” “打出来多少套?”江满梨笑着问道,语气不算意外。 九月几乎有半数都忙于郑家分茶的单子,想起立冬将至时,已是九月十五送完了货回来。匆匆赶来定制锅子,到现在不及半月,这朝的工艺,打不出来才正常。 铜锅虽不大却不轻,徒弟一次搬来四套,微微喘。江满梨拿起一个仔细端看。 铜色倒是漂亮,宽沿盘环带,打得精致。锅身祥云凤鸟,铸一双方耳。最特别的是锅中央,铜板铸个浅浅柔和的“弓”字型,将锅子一分为二。锅底四个小凹处,恰与小鼎四角贴合,可以立其上而不倒。 正是鸳鸯火锅。 铜铁匠观察着江满梨的表情,眼底透笑,微微点头,似是满意。大胆道:“打出来十六套,与小娘子要的数量还差九套。” 十六套,江满梨在心底盘算。铺里铺外现下一共二十一张桌,火锅这东西吃得慢,加之饮宴饮宴,免不了说天谈地,愈发占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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