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脉一出,生死注定。 楚慕见状,也不再问,只向着那伤兵道:“你既来找我,可是有什么夙愿未了?” “栗……子……” 这位伤兵是被淬毒的箭矢射中了腿,飞出去的时候,脸又撞上了身旁的石头。一口银牙被震碎了大半,大量的血污含在嘴里、咽进喉腔,让声带的发声也因此模糊不清。 不过,楚慕还是听清楚了这个人说的话。 “栗子?你想吃栗子吗?”楚慕向他确认道。 这位伤兵出生于乡野,本名刘书恒,他的家乡原本是胤朝有名的栗子之乡。不论是做糖炒栗子还是用来煲汤,只要是用的他们村的栗子,所有吃过的人里面,就没有说过不好吃的。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刘书恒的家乡有着最适宜栗子生长的生活环境,因此成为了栗子之乡。 他们村里长出的栗子绵软流沙、沙中沁甜,就是懒得加工,从树上随意摘上两个尝鲜,也会为这的栗子金黄闪耀的色泽所惊叹。便是空口品尝一番,也是不一般的清甜,怎么吃都不会出错。 村民民风淳朴,这一点被商人发现后,研究出了商机,在此开起了农家乐。 村民负责种栗子树,商人则负责引导云游之客过来体会亲自摘栗子、炒栗子、煮栗粥的快乐,如此这般,村民们不仅省下了大量的人工费,免去了往日里将栗子送去城里售卖的功夫,村民们自是一万个愿意。 至于自己种出来的栗子,为什么大部分的钱却让这商人赚去了,憨厚老实的村民们就想不明白了。 有点小钱,过点好日子,就足够让大部分村民满足了。因此双方合作了这么多年,村民们也没有发现出来不对劲。 刘书恒的家里,便是一户栗农。 要知道,栗子的生长环境相当严格,需要控制栗树的温度和土壤的PH值,适度使用大棚帮助栗树度过严冬的同时,适度使用化肥调节土壤的酸碱性,达到理想中的最佳种植环境。 这些种植经验错一点都不行,都有可能直接导致最后栗子口感不好,结果率低到可怜的悲剧的发生。 好在刘书恒所在的村落世世代代都种栗树,如同贾思勰所著《齐民要术》一般,由村里的读书人写下了祖宗们种栗树留下来的经验,从此代代相传。 刘书恒小的时候,阿爹和阿娘总是亲昵得不行。每次趁他出去找别的小伙伴玩耍,就偷偷去屋子里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干嘛。 有次刘书恒出门晚了,刚巧就听到阿娘在屋里传出十分满足的声音。 我们的小书恒的小脑瓜一转,就用为数不多的知识,迅速推理出了一个谬论:他的阿爹阿娘,肯定是背着他偷偷藏栗子饼吃了! “爹,娘,我就说我不可能一口气把栗子饼全吃光了。你们肯定是背着我藏起来了,然后想趁我不在偷吃是不是……啊!你们在干嘛?” 于是,我们的小书恒毫不犹豫地推开爹娘的房门,正要斥责偷吃的爹娘,却被眼前的一幕留下了终身的心理阴影。 具体场景不方便描述,但从那一天起,我们的小书恒被迫一夜成人,懵懂的眼睛里从此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色。 那天书恒的娘出于愧疚,让刘书恒小小年纪就看到了少儿不宜的场景,便满足了刘书恒的心愿,做了足够个把月吃的酥香板栗饼。 如今,正是寒冬腊月,便是在这个没有冰箱的年代,也不可能放坏,足够刘书恒想吃就吃,吃腻为止。 从此刘书恒便不用心心念念天天想着吃栗子饼,出去玩耍之前还要惦记着栗子饼。 “要是早给他做不就好了,也不至于让他撞破我们……那档子事。” 刘书恒的娘一脸幽怨。作为为人父母,书恒娘很担心自己没有给孩子带来正确的教导,在床头垂头丧气了半天,也没理在一旁等得心焦的书恒爹。 书恒爹终于忍无可忍,一个翻身便把书恒娘卷进被褥。 书恒娘正要挣扎,却听书恒爹用清醇的嗓音在她的耳边说道:“你这么担心书恒学坏,我们给他生个妹妹,书恒还是小孩子嘛,等以后有了妹妹,注意力肯定就全被小妹妹带跑了,他就没工夫关心我们的事情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书恒爹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拥有蛊惑人心的魅力。 书恒娘正待思考,话是这个道理吗?怎么哪里怪怪的?不一会儿,书恒娘便被书恒爹彻底扰乱了心智,现在想这个干什么? 一会儿再想吧。 然后就再也没想起来过。 等到来年,刘书恒怀中抱着洋娃娃一般的精致妹妹,连村里的小伙伴都不去玩耍了,只一心一意守在娘的身边。 一得空便捏一捏妹妹吹弹可破的小脸,跟妹妹讲着从村里说书人口中听到的奇闻异事。 说来也是奇怪,刘书恒的妹妹原本是不识字、听不懂话的年纪,却还是被刘书恒惟妙惟肖的表情给逗笑。 隔壁的阿娘见了这兄长逗妹妹开心的场面,都说要是哪天村子里的说书人招徒弟了,他刘书恒肯定是能当说书人的关门弟子。 因为有了妹妹,刘书恒哄人开心的本事日渐增长。刚刚束发的年纪,便把村里最漂亮的姑娘给哄到了手。 村里落后,还没有发展出来订亲这个说法。双方父母坐在一个桌上吃顿好饭,吃美了,谈妥了,这桩婚事便促成了。 没有任何的契约的承诺,却从古至今,没有出现过一桩悔婚。 这便是信任到极致,无需任何文字。 从前刘书恒最盼望的事情便是妹妹长大,可以独当一面做大人,不再需要自己的庇佑也能快乐的生活。如今,刘书恒最盼的却是那新婚美酒,洞房花烛之刻,这无疑是村里每个男人的终生梦想,谁都不能免俗。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在刘书恒和新婚妻子喝交杯酒的时刻,一切突然发生了变故。 一伙征兵的人强硬地闯了进来,甚至损坏了这对新人为了添喜刚刚挂上去的红灯笼。陌生人群的闯入让刘书恒的妻子吓了一跳,手里的交杯酒落在了地上。 酒杯落地,满地狼藉,注定着这对新人的婚礼不会受到上天的祝福。 果不其然,征兵的头头拿着上头的指令书高声诵读着:“本村除鳏寡孤独之外,每户人家需充纳一人征兵,以卫国家太平。” 说得冠冕堂皇,却是一句话便要他们平头百姓替昏君上战场拼命,去抢夺他国领土。 刘书恒护住怀中受到惊吓的妻子,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以示安慰。从她嫁给他的那一刻,刘书恒便知道,妻子是他日后的幸福,更是他日后的责任。 可家里要有一人入伍,才能摆平眼下的官吏。 谁去呢? 家里的女眷,刘书恒是绝不愿意她们踏上战场的。 可是父亲已经年迈,种地尚且费劲,更何况要去战场上打仗呢 ?必定是九死一生,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那便只有刘书恒自己了。可他刚刚娇妻入怀,享受着作为一个新郎官最快乐的一天,难道这便是最后一天吗? 无论如何选,答案都十分残忍。 经过刘书恒的安慰,妻子已经从短暂的惊吓中缓和过来,明白了眼下的情况。 妻子用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将刘书恒亲切地望着,不想从刘书恒的嘴里听到那个会让她半生空付的答案。 可刘书恒没有选择。 刘书恒不可能让家妻、老母以及年迈的父亲上战场送死,那他自己便是家里的最后一人,被迫踏上战场,去搏那九死一生的机会。 “走吧,我跟你走。” 刘书恒被官兵带走的时候,一次也没有回头。 刘书恒不敢回头去看他刚刚许诺过终生的女人,那双湿漉漉的小鹿眼中的苦楚与失望。刘书恒听到新婚的妻子在背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啜泣声,却一次都没有回头。 这个表面无情的男人,却在出门之后,掩面泣不成声。 恩爱与孝道,是个怎么选都错的选择题。 刘书恒没得选。 刘书恒只盼自己此番孤身前往战场能有衣锦还乡的机会,若是没有,以阿爹阿妈的明事理,也断不会拴着他的妻子强迫她孝顺他们一辈子。 他的妻子都有选择的机会,妻子既可以走,也可以留,不论怎么选,刘书恒的爹妈都绝不会干涉她的自由。 被官吏带走之后,刘书恒一路跟着楚慕的军队,来到了边陲地带。 要想将他们这些没打过仗的人带上战场,首先要经历扒皮抽骨般的地狱式训练。楚慕为人亲和,训练时却格外严厉。 原因无他,只有此时下了狠心,他们这些被迫踏上战场的人才能学到更多求生的本领,不会有去无回。 方法虽然残忍,却用心良苦。 刘书恒用尽了毕生的体能在这一场场无情的训练之中,因为他要回家,因为他还有牵挂。刚过门的妻子,年迈的父母,无论哪一个,都是他割舍不了的。 刘书恒必须要回家,只有那里是他的家乡,只有那里是他的归处。 刘书恒天真地以为,只要他训练得再刻苦一些,再努力一些,就能打仗时躲避更多的伤害,最后安然无恙地回家。刘书恒心有记挂,因此不图建功立业,只求平平安安。 可哪知刀剑无眼,一柄柄淬了毒的利刃插入腿中,便绝了刘书恒以后的生路。 刘书恒的头因为飞出去时撞到石头而头破血流,满脸都是鲜血的刘书恒,用尽毕生的气力,努力用血肉模糊的喉咙,吐出他最后的心愿。 刘书恒赌他看人不会看错,楚慕心善,一定会帮他完成最后的愿望。 “栗……子……” 楚慕善解人意地替刘书恒补充了未能说清的言语:“你想要吃栗子,对吗?” 刘书恒微微点头,却因牵扯到腿部的伤口,流出了更多的鲜血。鲜血伴随着刘书恒的生命同时在流逝,留给刘书恒的时间不算多了。 “愣着干嘛?去给他止血啊!”楚慕毫不犹豫道。 医疗兵刚想说此人已经没救了,不如省下更多的绷带,留给尚有机会救活的士兵使用。但医疗兵如同军队里的每一个士兵一样,同样尊楚慕为将军,视楚慕为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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