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何文田掀起眼,有了一点猜想。 沈徵正要说话,外头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有婢女的尖叫声,有刀兵碰撞声,有男人的嘶吼叫喊声。 他冲到屋外。 张恕带着十来二十个黑衣蒙面的镖师,借着飞虎爪,从西侧守卫较少的院墙翻了进来,与巡逻的几个护院交兵。 张恕四下张望,定睛锁定沈徵,“东西在哪儿?” “跟我来。”沈徵翻过回廊下的围栏,带着张恕与护卫在他身侧的剩余镖师往主院走。未到半途,张恕突然猛地一拉沈徵,让身侧镖师将一柄崩山刀架在他颈脖上。 沈徵抬头,赫然望见二进门下站着一人,正是崔冲。 崔冲摩挲着玉扳指,梭巡张恕与他身后人手,笑得冷静:“何人擅闯朝廷命官的宅邸?有几个脑袋够砍?” 张恕拉下蒙面,亮出手中玉印:“我乃吏部考功司郎中张恕,奉陛下之名来衮州查探。此乃天子印信,崔大人别做无谓挣扎,速速将崔府各门各院敞开,以便纠察。” “陛下派的钦差,一不着官服,二不带衙役,靠着这么一群蒙面歹人,就敢来我崔府撒野。”崔冲好笑,扬声下令,“现有狂徒闯入作乱,胆敢冒充钦差,伪造天子印信,谁先拿下匪首,我重重有赏,生死勿论。” 话音落下,崔冲身后涌出了一批佩刀的府衙兵丁。 沈徵眸光一凛,这批兵丁与寻常年龄、身型不一的衙役并不同,清一色是精瘦干练的青壮,似是崔冲豢养的死士,不到万不得已的紧要关头,不会拿出来用。 张恕也看出来,镖师得到授意,压着沈徵往前提。 “崔大人,连亲外甥的性命也不顾念了么?” 冰冷利刃压在颈侧脉搏,沈徵侧头,深吸一口气,朝着崔冲颤声道:“舅舅,救我!” 崔冲目光怜悯地看着他:“朗儿放心,舅舅身后这些人会将你救下,你别怕。”说罢不忍地一挥手。 身着衙役制服的死士抽刀,闻讯而来的护院举着火把,从西面八方围拢,数量成倍于张恕带来的镖师。 崔冲冷眼旁观,等待一场力量悬殊的厮杀。 柳氏在他身后主院收拾还剩余的金银细软,即便壁龛里的田契地契不见了,他也有一部分私产安置在别处。 只要把张恕解决了,剩下的退路,大可再谋划。 崔冲压着心头冒起的强烈不安,镇定地等待厮杀结束。 一声口哨突兀响起,有什么东西擦着他脸颊飞过,迅疾之势甚至带起了他官帽侧的垂带。 崔冲抬头,瞳孔骤然一缩。 无月无星的暮色里,日与夜的交替间,十多道锐利飞箭如陨星雨,破空而来,从东边院墙,从西边阁楼,从根深叶茂的榆树枝干间,精准无误地射向了他豢养的死士。 同一声口哨再响,同一阵箭雨齐发。 利箭没入身体的闷响叫人头皮发麻,倒在地上的人越来越多,战况在短短半柱香的功夫内逆转。 走道尽头,涌起了更明亮的火光。 有人着丹红官服,蹬乌皮皂靴,压着一身威势,带着高举火把的另一批衙役走来,“本官的紫金鱼袋正挂在腰上,崔大人可要验明正身?若不够,还有吴将军的将军令牌。” 吴曜从隐匿的角落踱步而出,抬手往下压。 霎时间,那些趁着夜色与混乱,潜伏在崔府各处的弓手身姿轻捷地跃下,长弓与箭筒挎在后背,整齐一致地举刀。 重重焰光下,这些人的面容冷峻沉默如磐石。 真正在沙场上厮杀过的军士,气势无声慑人。 崔冲绝大多数死士已倒,剩余护院不自觉松了握着武器的手,虽未投降,身姿已显露退缩之意。 崔冲自知大势已去,瞪着来人切齿:“你明明……” “明明收了你十万八千钱?”薛御史扶正官帽,笑得老神在在,“北方攻打突厥的战事正吃紧,急需军资,崔大人贪墨得来的物资,我会如数呈給陛下,一文钱都不会少。” 崔冲一口气哽在胸臆间,犹不想承认自己就这么败了,“薛御史要行纠察之职,既无圣旨,也无证据,就贸然闯入我府邸,直言我贪墨,岂非信口雌黄,栽赃构陷?” 何文田从昨夜到眼下都没有离过府。 柳氏也命人前前后后把崔府都翻遍。他仍抱着一丝侥幸,薛御史与张恕至今都没有切切实实地把证据拿在手里。 只要他们还没有拿到证据,就还有一丝转机。 薛御史抚须,“确实不好无凭无据地冤枉崔大人,我这就带崔大人去看证据。” 吴曜的人扣押住崔冲,跟着张恕与沈徵,一步步走向了主院的书房。书房没有落锁,甚至连门也只是虚掩着。 沈徵没有再看崔冲一眼。 他摘下墙面上“海晏河清”的泥金提字折扇,按何文田教的方法,开启了书柜后的壁龛。 壁龛打开,火把明亮的光照入。 湛蓝色的丝绸裹布安静地躺在里面,地契田契,账簿,有私印的书信,桩桩件件,只待放到青天白日下翻阅。 姜玥今日贴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是: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她在来找他的路上,把证据放回了壁龛里。她赌柳氏不会在大肆搜罗崔府的情况下,再去看空空的壁龛第二遍。 她赌赢了。 柳氏目眦尽裂,朝着壁龛扑过去,嘴里不断喃喃:“不可能的,不可能,我明明看见……” “你如何知道?”崔冲颓然坐于地面,望向沈徵的背影,双眼陡然睁大,“你不是朗儿?你是他们的人?” “他是我的人。” 张恕缓缓踱步靠近,眼神带着怜悯,“你那好外甥,本来被我们说服了,要弃暗投明好为他亲爹脱罪,怎料你背后的主子派人刺杀我,阴差阳错把你外甥也杀了。” 崔冲胸口剧烈起伏,被吴曜的人死死按着。 张恕继续道:“你主子也想通知你,但消息被截下了。认栽吧崔大人,这些年荣华富贵享够了,作孽总要还的。” 崔冲与柳氏伏法,崔府各院的人或逃离,或被扣押。 薛御史与吴曜带着人盘点崔宅各处,查找剩余罪证。 张恕郑重地朝着镖局一众镖师作揖:“诸位侠客之心,仗义之功,我张恕没齿难忘,会如实上禀陛下。” 他与薛御史的确接应上了。 但凭借吴曜手里的力量要抗衡崔冲,还需要镖师配合,吸引对方的注意,打一个出其不意。 镖师们散了。 张恕回头要找沈徵,“沈修撰也当记一功,这次回去必有一番升迁,可提前预备好烧尾宴了。诶,人呢?” 状元郎清致的身影已不在主院,不知跑哪儿去。 内院另一端的寝堂前。 沈徵定了定气息,推开了门。寝堂内灯火通明,灯轮的每一层都点满了烛火,照亮层层叠叠的暖黄色幔帐。 姜玥不在外间,也不在里间,甚至不在净房。 他一颗心沉了沉,正要去叫人帮忙寻找,迈出门槛时,心中一动,回身打开了那只半身高的大红酸枝圆角柜。 姜玥抱膝侧坐在里头,一手拢着裙摆,一手握着他以投壶名义赠她的匕首,一时无法适应太明亮的光线,略微懵懂地眯了眯眼,“沈大人,眼下如何了?” 她把话音里的惴惴不安,隐藏得很好。 “崔冲伏法,崔府已被控制,彻底无事了。” 沈徵朝她伸出手,要把她拉出圆角柜,姜玥躲藏太久,脚踩到地面,人却往前,险险栽倒在了他怀里。 “膝盖软了?” 沈徵任由她倚着,手只虚扶,不再随意搂搂抱抱。 他们平安无事了,他们不再是崔冲外甥与晴娘,有些只局限于新婚夫妻的举动,不适宜再做。 姜玥扶着他肩,自己站直了,感到一丝劫后余生:“我也不想躲。我想着,若是张恕大人营救事成,我没必要躲;若是事败你暴露了,我也插翅难逃,好像更没有必要。” “可我就是,紧要关头,有点害怕。” 她小声解释,跺了跺脚,活动一下四肢。 沈徵突然想到了她在平洲县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会抱怨这里蚊虫多,她不喜欢净室的简陋狭小,但是转眼就去做防蚊虫的熏香,会想办法把净室变得舒适明亮。 很娇气,但不脆弱。 沈徵虚扶着她的手,落到了实处。 姜玥的脸贴到了他肩头,不解地抬起眼,感到后脑勺上沈徵温热宽厚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 “沈大人?” “害怕也没关系,已经做得很好了。” 与他天衣无缝地饰演夫妻很好,把证据藏回书房很好。那碗会叫她不适的莲子羹,也不是一定要喝下去的。 她还对他藏着秘密,他们之间还没有彻底说清。 就是这样,他还是感到了重复过无数次的动心。 “真是不公平啊。” “什么?” “没什么。” 早知会这样,今日吻她时,就吻得久一点好了。
第29章 看观音 崔府上下查抄总共花了好几天时间。 薛怀璧写好了奏疏, 命人加紧送往皇城,人也随着吴曜与他的部下一同启程。来时风尘仆仆日夜骑行,归程浩浩荡荡,查抄出来的崔府家财器物, 满满当当装了好几车。 夏日炽烈得过分耀眼的阳光, 将路面晒得滚烫。 沈徵与张恕送至仁安县边界,各自身上都出了一层汗。 薛怀璧撩起车帘问:“张恕是身兼要务, 想回去也回不了, 沈修撰,你真不与我一同回京面圣?” 衮州贪墨案, 沈徵与姜玥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他自然会向陛下一一说明, 可能够当面回禀, 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多少外出办案的官吏想求都求不得。 “崔府种种, 晚生尽数记录在奏疏里,呈給薛大人了。此趟来衮州本是为编修书稿,未完成六殿下托付, 不好擅自回皇城。薛御史路行安稳,道麟不再远送。” 沈徵语气寻常,没有什么惋惜的意思,朝他一揖。 薛怀璧盯着他的眼, 片刻后笑了笑,“好,好。” “启程。”吴曜骑马护送在最前, 声沉而稳,车马军士缓缓起步, 出了仁安县地界,往皇城的方向去。 张恕与沈徵回到衮州府衙。 案头上堆着的供词、状书、陈年旧案的卷宗,仿佛又比离去时要厚上了好几寸。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埋头纸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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