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出来时,魏如师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小娘子出来了吗?银杏快快替小娘子更衣梳妆,皇宫来的内侍官就等在前头。我瞧着像是要颁旨册封了。” 姜玥一愣:“这么快?”她还以为要等到地老天荒。 银杏拿来宽齿梳通顺头发,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更衣。 前院明堂里。 李德海等到了衣妆俱整的姜玥,笑得和蔼,逐字逐句地念完圣旨:“兹有乐安长公主之女姜玥,嘉言懿行,淑慎性成……深慰朕心,现封昭明郡主,食邑六百户。” 姜玥接旨跪恩后,被李德海虚扶起来。 李德海眼角的鱼尾纹绽开:“老奴恭喜昭明郡主了。” 姜玥没想到来宣旨的是御前走动的李德海,声音压低了问:“李内侍,陛下可是知道了我……在衮州一事?” “陛下顾念亲情,乐安长公主的灵牌一直供在皇寺里与历代祖宗同享香火。郡主辛劳,陛下自然也是顾念的。” 李德海话说滴水不漏,领着小黄门一同离开了。 魏如师与银杏领着阖府上下向她道喜:“恭喜郡主!” 姜玥收好圣旨,看众人亮晶晶的眼神,失笑:“好啦,诸位打理府务辛苦,这个月月钱都翻倍。往后府里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不必拘束着。” 众人应了,欢欢喜喜各自忙去。 魏如师这才得了空,与姜玥讲这些日子的消息:“画坊的掌柜们没有动静,近日没有人再来卖有标记的画。” “郑夫人遣人来过一趟,我说小娘子去衮州探访画师还未归,郑夫人让小娘子回了后,要到永春候府看看。” 姜玥点点头,没说什么。 郑夫人,是她生父永春候姜仲昆在乐安长公主离世后娶的续弦。 酉时,永春候府华灯初上。 姜玥独坐前院,在茶香袅袅里,等了快半刻钟,才见到姗姗来迟的郑夫人,一袭蟹壳红的金丝昙花锦裙,衬得人气色红润,一派养尊处优的闲情。 “玥儿来了?哎,我忘了,现在得改口叫郡主了。” “夫人是长辈,按着旧称呼就好。” 她对着郑夫人喊不出母亲二字,因既无生恩也无养恩,两人只是被永春候的关系牵绊到了一起。 郑夫人也不恼,细细打量,“人都瘦了一圈。什么画师那么重要,非得跑去衮州找?” “夫人知道我,平生没什么爱好,就是赏画。”姜玥耐着性子,与郑夫人说家常,顺便问候同父异母的弟妹可好。 话题漫无边际地转了小半盏茶。 郑夫人终于入正题:“玥儿啊,前几日我去寺里上香,碰见了徐家老太太,正说起来……” 姜玥脸色慢慢淡下来。 郑夫人仍是自顾自往下说:“徐家那小子,前阵子整日追着你跑,礼物也往候府里送了不少,我都给你存好了,没动过,就等着你回来看看。你与徐郎君,究竟怎么样了?” “我与徐勋之清清白白。夫人难道不知吗?” 姜玥语气冷静,目光凌凌看向她,郑夫人眼神躲闪。 “先前我还住在永春候府时,徐家的礼物我一概退回,府里人看得清楚,我也有人证与文字记录。” 春季新科进士樱桃宴上,徐勋之来质问她收礼的事情。郑夫人不至于贪图这点钱财,却一直乐见徐勋之纠缠她。 “唉,都说继母难当,果然不假。你搬出去了,我知你素来热衷绘事,又听闻你与那些舞文弄墨的公子哥儿交好,包括那徐郎君,我是实在琢磨不准你的心意,便收了。” “那今日我与夫人说清楚。我已搬出永春候府,往后别家送礼,夫人请一概代我拒绝。将来要还有哪家老太太问起来,让夫人为难,夫人告诉我,我亲自登门去解释。” “大姑娘你这……我也不是为了你亲事着急吗?你父亲被贬在北边守城未回,我先替你张罗着看看眼。” “我的亲事不劳夫人挂念,也不需父亲分神。” “再过两个月,是各国使团来贺太后娘娘寿诞的日子。你看哪家适龄婚嫁的贵女不是早早嫁了人或定亲的?若我没看住你出了岔子,你父亲回来定然得怪罪我。” 姜玥假装没听懂她话里的威胁意味,抚平皱了的裙摆,朝郑夫人行礼:“夫人的提醒我明白的,改日再来拜会。” 她从永春候府出来时,脸色淡淡的。 回程一路魏如师都认真驱车不说话,连平时最喜欢吱吱喳喳的银杏也静了,直到她回府让银杏备好纸笔。 姜玥提笔,在砚台里舔墨。 银杏瞅着她脸色好转,“郡主要写信给谁?” “写给……”姜玥落下第一个字,三点水的偏旁,忽地转头睨一眼银杏,“你看着我写不出来,快去外边守着。” “哦。”银杏眼神闪着亮光,抿唇笑着退出去,“郡主不说我也知道,都写在脸上了。” 姜玥起身去看了一眼里间,半身高的铜镜擦得新亮。 她五官容貌未改,只是唇角比寻常翘了些,眼里盈动的神采比寻常更亮了些。 只是写封信,催他早些回来。 又不是写情信,紧张什么?她点了一点镜子里的自己,转而回到案上,第一句话就重写了两三次。方才在永春候府那点愠怒与不快,随着一字字落笔被她抛到了脑后。 一颗心轻盈地飞扬了起来。 旋即想到他说“短则两月,长则半年。”他在衮州除了处理公务,还要把编修郡县志的差事忙完了才能回来。 姜玥将催促的话语涂掉,换了一张新净的信纸。 郑夫人的话说得有道理,历来各国使团来贺,便意味着或许有哪个宗室之女或世家贵女会陷入和亲的命运。 和亲西藩的明盈公主前年就是这么嫁出去的。 听闻了消息的各家都赶着早早商议嫁娶或定亲。 可她不愿用这件事去催促沈徵尽早回来,也不愿像以往那样,把个人命运寄托在他人庇护之手。沈徵愿意护着她,很好,但她最先应该学会自己护着自己。 这么一想,笔下内容便截然不同。 姜玥读完一遍,暗自失笑,喊来魏如师去驿站寄送。 “郡主可要加急?” “不用,就慢慢送吧。” 信件投入驿站,落入了邮役存放信件的油纸箱里。 邮役一路慢马到了衮州,信件转至衮州府衙,转至办事内堂,再转至放着卷宗与文稿的沈徵案头。 崔冲留下的烂摊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从沈徵有空依据公文、奏疏、状书、卷宗、账簿等文簿的大小厚薄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叠放,便可见一斑。 “沈大人,从皇都来的信件。” “知道了。” 负责去驿站定时收取的胥吏将信筒摆在案头,退了出去。沈徵看着卷宗,在他对面办公的张恕却探头,状元郎八风不动,握着卷宗的修长手指未偏移半分。 “沈修撰,有你的信,怎么不看?” “先看卷宗。” 话是这么说,卷宗却是好半天未翻过一页。张恕闷笑,佯装伸了个懒腰,“哎,我出去走走。” 办事内堂清清静静。 沈徵放下再看不进一字的卷宗,拿起信筒。说好追着他跑呢?人回去了,信过了整整五天才到。
第31章 红烛不灭 信筒很小。 展开的信薄薄一页纸, 沈徵转眼就读完了。 并无什么不可当着旁人面观看的浪漫情思,写得更像她回皇都后的生活日录——被册封了,封号是昭明,她还挺喜欢;皇都暑热难耐, 比衮州有过之而无不及;皇都的白雪酥没有衮州观音节那日的街头小摊好吃, 她很怀念。 观音节那日,他们一起逛了街头巷尾的衮州吃食。 姜玥东买一点, 西买一点, 叫他提了满手的瓜果蜜饯,最后吃不完都便宜了府衙差役。 但值得怀念的, 只有白雪酥? 他近日夜夜梦回,没梦到白雪酥, 只梦到巷道外那间客栈的红灯笼。温暖莹亮的红光晕开, 就像她不点而红的唇。 偏偏一整封信的秀丽小楷里,什么都写了, 唯独没有提他,除了开头那一句规规矩矩的“沈大人敬启”。 沈徵将信纸卷好塞回信筒里,丢入书案边盛放长轴图册的阔口缸, 信筒碰撞缸壁,发出“咚”一声,滚落缸底。 他一顿,莫名觉得力度没控制好, 像扔得太重,会把信筒弄痛,沉默地俯身拾起来, 半晌,慢慢把它塞入袖中。 做完这些, 才自嘲地笑了起来。 张恕从外头回来,沈徵已经埋头纸堆。 这次是真心无旁骛,公文写起来洋洋洒洒,落笔即成,都不用书手再誊抄一遍。 “沈修撰这么快就醉心公务了?不回信?” “不回。” 沈徵赶在日落前把事情做完。 今日他是帮衮州府衙办事的最后一日,朝廷派来填补贪墨案官员空缺的新吏明日就到。今夜,就可以开始核查仁安与金安县文库的田粮人丁,摘录重要细目,以备书稿编修。 翌日又收到一封信。 送信的胥吏与他熟悉起来,搁在案头,一拱手就走了。 “沈大人可真忙。”张恕眼神似笑非笑,更不加遮掩。 这样前后接得紧密的信,只能是昨日写完,今天又写。 沈徵表情没变,信筒搁在仁安地图册顶上,强迫自己把手头事情做完才看。但这一次没再避着张恕,果不其然,是姜玥去皇寺供奉乐安长公主灵牌一行的种种琐事。 沈徵将信塞入信筒,与昨日的那份并列一起。 仍旧没有回信,不是刻意晾着。那夜观音节人潮汹涌,在半明半暗的私密巷道里,她说“我在皇城等你”。 她在等他。 他不想她多等。 照着她这么日录式写法的信,不如攒够好几天一起回复更节省时间。沈徵打定主意,第四日却没信了。 府衙宿寮的灯,亮得更晚才熄了。 沈徵除了旬日里与张恕辗转下县,查探各处风土人情,其余时间都伏在案头。最后连张恕也要回皇城交差了。他无人打扰,足够沉心静气的时候,一日可完成完近两日的量。 也有不够沉心静气的日子。 姜玥的信在消失第十天后,又寄过来,仍旧是一手可掌的小小信筒。这次总该写点别的了吧,从前怎么没发现,她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这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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