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徵微哂,放下洗浪从厨房端来的早食汤碗,拿棉帕净了手,旋开信筒盖子,不期然抽出了一截极软的布料。 沈徵愣了愣,将布料完全抽出来。 轻薄的淡紫色丝绸,在晨曦薄日中泛起亮光。除却一角用双色丝线绣着小小的紫藤花,上头再无一字。 不是写给他的信,是她寻常带着的帕子。 她在平洲县时,也习惯用一角绣着紫藤花的手帕,不过那时候只能用棉的,很容易起皱褶。 新婚夜的时候,他们也用了这样绣着紫藤花的棉帕。 他们在平洲县的屋舍,第一次这样随处贴上了囍字窗花与灯笼装饰。在姜玥坚持下,他没有大宴宾客,只请来了致仕的老师还有里正,为他们证婚,再者就是相熟的邻里。 婚仪办得极简单,连提点仪式与讲祝词的喜娘都由邻居大嫂代劳,简单到沈徵觉得甚至有点委屈了她。 可她穿着一袭喜袍,在临时布置的喜房里等他,娇靥上是温柔而满足的笑。 新婚夜的习俗是红烛不灭。 他晕血,她紧张,两人最终还是把红烛吹灭。 柔软茵褥里,两相依偎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邻居大嫂暗地里送的避火图。 平洲县哪里能有什么详略得当,雅俗共赏的避火图,画得更像是粗制滥造的风月故事配图,叫人看一眼就心慌意乱,心里只有个囫囵吞枣的轮廓,比看之前更六神无主。 昏暗的夜,他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弄伤了她。 越是如此,怀里娇躯颤得愈发厉害,敦伦之礼将成而未成,她安静得过分,沈徵抬手去摸,摸到她眼角一片濡湿,不知哪里做错,不敢再进一步。 他长长吁一口气,重新点亮了那一双龙凤烛。 烛火跃动,新嫁娘眼眸里雾蒙蒙,红着脸拥被坐起,肩头肌肤如雪,晃得人眼晕。还好,看起来不像受伤。 “怎么……停下了?” “因为不知你怎么了。” 他将龙凤烛摆得更近,照见她神色慌乱,欲言又止。 “已经嫁我了,有何不敢说?”他凑近,细细地吻她,耐心温柔地一遍遍地安抚,哄得她承认了:“有些不适。” 能叫她开口承认的不适,定然是到了痛的程度。 他没再强求,再次吹灭烛火,“先睡,不急于一时。” 她静了片刻,在他肩头蹭了蹭,似是接受了这个提议,过来一会儿又困惑地问:“那你……眼下如何?” “待会儿就好,待会儿我去净房。” “去净房做什么?” “别问了,男子有男子的办法。” “邻居大嫂除了给我避火图,还给我讲了一点别的。” 她手不甚熟练地贴近,在他要拒绝时,在这一夜“你你我我”的称呼里,贴在他耳边喊了小小声喊了一句“夫君,要不要试试?” 没有办法拒绝,尤其是新婚夜的儿郎。 红烛亮了第三次,他端来木盆清水,给她濯洗白玉一般的柔荑,听她道:“我的帕子,在喜袍外披的袖袋里。” 他找到了那方微微发皱的棉帕,抖开,上头绣着清雅的淡色紫藤花。棉帕盖在她葱白五指上,吸走了上头的水珠。 今时今日,她的手帕已换了质地。 沈徵莞尔,细细摩挲了一下手帕,摊平了摆在案头。 洗浪进来收拾早食餐盘。 他近来跟着熬鹰,即便沈徵让他先睡,不必跟着熬,他也不好领着月钱什么都不干。 洗浪困得泪花糊了满眼,要去捧托盘的手放岔了,打翻了沈徵案头的笔洗,混了墨迹的水一下子漫开,要铺满桌面。两人手忙脚乱地抢救案上物件。 “还好还好没湿多少,我这就去晒干。” 洗浪最先抽开了还未写完的手稿,腾出眼去细看,沈徵右手还惯性地握着之前的笔,左手却捏着一条淡紫色的丝绸手绢,借着窗框透过来的光,皱眉检查有没有哪里弄脏了。 “郎君?”洗浪眨眨眼,一时不知是半干湿的手稿,还是那条手绢更紧要。 “无事,”沈徵将笔搁下,手绢塞入怀里,接过他手里那叠文稿翻了翻,“不用再晒了,已经快收尾,我记得写了什么,你准备一下收拾行囊,今夜或者明早就出发,我们出发回皇城。” 皇城果然如姜玥信中所说,炎炎似烤。 沈徵与洗浪入了城,直奔安康路的宅邸,才到路口,就见填街塞巷的香车宝马,衣衫鲜亮华丽的郎君与女郎相携而来,言笑晏晏,姜府门口的石狮子上,还栓着两匹很眼熟的军马,其中一匹,他半夜去看过。 有清脆的女子声音远远地招呼他:“呀!沈修撰,你也来赴玥娘办的花宴吗?” “你看他随从还拎着行囊呢?怎么可能。”不咸不淡的青年男声打断。 沈徵转眼去看,是并肩而立的郑素容与房罡毅。 郑素容梳起妇人发髻,一段日子不见,两人都成婚了。 “敝舍就在附近,恰好经过。”沈徵下了马,环顾一圈,“郡主府正在设宴?不知有何喜事?” 房罡毅看沈徵与洗浪风尘仆仆,早闻沈徵替六殿下外出办公一趟,回来即将调任御史台。 他向着沈徵解释道:“蕖丽国的公主与使臣来贺太后寿诞,没想到提早到了,暂住在居德坊的外使驿馆。皇后娘娘见玥娘住得近,让她也作陪。这花宴就是为蕖丽国的公主而设,没有在皇宫里那么拘谨。” 难怪后面几日就没信了。 沈徵颔首,目光落到两人在外头也紧紧牵着的手上,微微一笑:“还未祝贺二位新婚。”几人说了一阵话,郑素容与房罡毅入了姜府,沈徵也回了隔壁宅邸。 宅邸是个宽阔三进院。 他与洗浪离去这段日子,眉娘人勤勉踏实,趁着空闲,把平日清冷荒芜的地方收拾干净,草木打理得欣欣向荣。 沈徵与洗浪巡了一圈,只觉焕然一新,行至最东侧院墙,这里与姜玥府邸一墙之隔,不用靠近,就听见丝竹管弦的乐声,轻快明朗,演奏她喜欢的江南小调,中间混着推杯换盏的人声与脆响。 忙忙碌碌,迎来送往,没空管他这个风尘仆仆的归人。 沈徵目光落到东院向阳的小绣楼上,小绣楼有接近二层高,人上去了,能够看到姜玥府邸一进院待客的花园,再往后私密的后院与主屋看不见。他从前只上去过一次,觉得不好窥探他人起居,再也没有上过小绣楼。 眉娘顺着他的目光看:“绣楼我也是打扫过的,就是这些天暑热厉害,郎君要用?” “不用,”沈徵顿了顿,“夜里府中点灯时,劳烦眉娘在绣楼屋檐下亮一盏。” 入夜,绣楼屋檐下挂灯。 沈徵从净室出来,望见案头手稿压着雨花石,一角被窗边灌入的晚风吹得簌簌翻动。 他行至窗边要阖上,窗棂外倏然伸来一只纤纤玉手,挽着窗扉,“唉,别关窗。” 窗扉往上一抬,从底下钻出个紫丁香色裙裳的小娘子。 小娘子樱唇微抿,黛眉轻蹙,叫眉心贴着的精致花钿都跟着不满地动了动。 她双手扒着窗棂,夹在窗扉与墙壁之间,大半个身子探屋里探,脸上带了微醺的红:“沈大人怎么不给我回信?” 像是喝醉了,但又有几分清醒。 “臣给郡主回什么?衮州府衙一日办公细务?”沈徵声音低了低,用木杆架起支摘窗,叫她不用被窗扉压着,“衮州生活无趣,我写多了,也不过是耽搁回来的时间。” 姜玥犹有不满,直到看到沈徵从袖里掏出那方一直贴身带着的丝帕。丝帕塞回她手里,尚有暖热余温。 “宴会刚散?怎么进来的,洗浪都没有通报。” “这几日为着招待蕖丽国公主的事情,我府外多了许多守卫和窥探的人,不好走正门,从你东院墙头翻过来的。” “……”沈徵无言,确实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 “都勾破了,这是我最喜欢的裙子。” 姜玥轻轻叹了一口气,捏起裙摆一角给他看,“我这么辛苦来一趟,沈大人怎么还不请我进去坐?” 进去,去他房里坐? 风清月朗的夏夜,男女隔窗私会的旖旎,仿佛有什么被颠倒错乱过来,沈徵笑:“郡主如此,不怕有损闺誉?” “我都要追着沈大人跑了,哪能顾得上这些。”她吐气如兰,一双乌润眼眸映着昏灯,醉意迷离。 “再说我与沈大人,怎么谈得上清清白白。”
第32章 悠长夏夜 宁静悠长的夏夜, 有寂寂虫鸣。 洗浪在院里就着清凉月色,晾晒洗干净的衣衫,忽然听见沈徵卧房里一声闷响,伴随着“哐当”一声。 他来到门前询问:“郎君碰翻了什么?我来收拾。” “不用, ”沈徵回答得很快, 静了一阵,才恢复寻常的从容语调, “我自己收拾, 你回去歇着。” 洗浪应声,往隔扇门上看一眼, 奇怪地并没有看见沈徵伫立在房里的影子。 沈徵没有立着,他仰躺在地上。 姜玥不知是醉是醒, 就这么趴在他怀里。 醉酒小娘子有门不好好走, 非得翻窗。 看来过去三年也没翻过别家郎君的窗,下来时动作不甚熟练, 不仅没站稳,还栽倒在他怀里,连人带踩脚圆凳一起带倒。幸好窗边就是小憩茶座, 地上铺着薄薄的软席子。 他等了又等:“郡主还不起来?” “哦。”姜玥慢半拍出了声,人没动,只觉身下郎君的胸膛结实暖热,说话时胸腔振动会顺着她撑着的手掌传来。 姜玥就着俯视的角度, 盯着沈徵的脸研究了一会儿。 “怎么好似比去时瘦了些?”沈徵本就清瘦,如今下颔线条像刀削出来的,怀疑摸上去会硌手。 她亲手去试, 被沈徵一把扣住了手腕。 沈徵侧过脸去,低声催促:“起来。” “沈大人是不是在衮州连夜办公了?眼底黑了一圈。”她换了另一只手去触他眼底, 指尖碰到他眨眼时的睫羽。 “衮州无甚乐趣,恰好埋头书案,做得快了些。” “我还以为沈大人归心似箭。” 姜玥挣了挣手腕,翻过身,就这么躺在茶座软席上不想动弹。蕖丽国公主性情活泼,酒量也惊人,她陪着喝了好些后劲大的果酒,眼下有种宴会散尽的淡淡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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