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坊内。” 暖玉不说话,抬眸楚楚凝视他,没多久眼眶就红了,直到掉下颗眼泪来,“郎君厌恶我?” “暖玉姑娘何出此言?” “我与冷烟一同来到沈宅,说是任意支使的婢女,但郎君仁善,只让我俩做些寻常养花研墨这样的细活,手指头连薄茧都没长出来过。” “如此不好?我看冷烟姑娘很是自在。” “……也不是不好。” 暖玉垂眸,冷烟自然是高兴,沈徵默许她日日溜出去私会薛珩,她渐渐忘了自己是殿下派来的眼线,只想着哪日有机会被抬入薛府做姨娘。 这本是暖玉的大好机会。 可沈徵防着她,她这些日只探到鸡毛蒜皮像沈宅厨娘与隔壁管事是相好的动静。若她在殿下眼里没了价值,沈徵转手就能把她发卖了。 暖玉眨眼,挤出一滴美人泪来:“殿下将奴婢赐予郎君,就是来伺候郎君的,奴婢哪里做错了,郎君只管责罚,只求郎君别把奴婢排除在外,当个形同虚设的小猫小狗那样养着。” 沈徵望一眼半敞的门,去打开了另外半扇。 惹得外头的洗浪好奇地探脑袋来看了一眼。 霎时之间,寝屋的门窗开得通透灌风,暖玉手攥着帕子快绞烂,痛骂沈徵油盐不进,他再不接话,她苦费心思硬挤的眼泪都要被风吹干了。 沈徵终于回应:“那姑娘想怎么样?” 暖玉委婉:“郎君一不准奴婢贴身伺候,二不用奴婢随行驱使,分明就是厌弃……” “明日永宁坊有场官卖。” “什、什么?” “你随我去一趟。” 暖玉愣在原地,沈徵侧头:“不愿意?” “奴婢当然愿意!” “那暖玉姑娘早些歇息。” 沈徵朝屋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暖玉摁了摁早变得干爽的眼角,婷婷袅袅地走了出去。 官卖是拍卖被查抄官员的私产,大件至房屋地契,小至花瓶古玩,甚至买断身契的奴婢。 目的是让官府快速兑换成现银或银票。 永宁坊这场官卖,已提前贴了一个月告示。 所拍卖的不止一位官员私产,而是累积了好几位大官的,包括之前与崔冲勾结的妹夫。 官卖场地租用了一家位置四通八达的客栈,还未开始竞卖,一楼大堂被围观百姓挤得水泄不通,全靠京兆府派来的衙差在艰难地维持秩序。 办事胥吏坐在长条桌案后,挡在楼梯入口,挡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嘴里唱曲儿似地重复提醒:“二三楼人松阔,一样看到竞价高台,要竞价的请上楼,八十文入场费。” 沈徵付了一百六十文,带着暖玉去了三楼,不出意外,看到许多眼熟的官宦商贾之家,还有好几位文房雅玩与字画行当的东家。 官卖按时开场。 胥吏遵循公告上的目录顺序,一件件地介绍珍奇器物,一把好嗓叫唱各家出的价格。 鎏金博山炉、红珊瑚手珠……拍到了中场,呈递上台的是一幅古画,与《鹊兔相见图》同一所出,是蔡老晚年的真笔,书画界难得一见。 “五十两起拍。” “一百两。” “一百五十两。” “两百两。” …… “三百两。” 价格愈唱愈高,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给出“三百两”的女声清亮婉转,如珠落玉盘,众人静了一瞬,沈徵望见如意斋与洗墨堂的掌柜摇摇头,彼此对视着,扼腕退出了竞价。 沈徵抬了抬嗓音:“三百五十两。” 众人哗然,唱价胥吏高呼:“三百五十两,三百五十两,还有没有哪位客官要出更高价?” 女郎的声音迟了片刻后加价:“四百两。” 沈徵朝二楼对向望去,女郎纤秾合度的倩影就停驻在廊柱一侧,也透过帷帽看向他的方向。 他勾唇一笑:“四百五十两。” “五百两。” “五百五十两。” 沈徵继续跟上去,感觉袖口轻动,侧目见是暖玉欲言又止想劝她,想来沈宅冷冷清清的氛围也让她看出了自己家底不丰。拍一幅画,快把他大半年俸料职田种种正当进项的银钱都花了。 “六百两。” 女郎的声音依旧清脆利落,尔后帷帽一掀,露出一张清艳如芙蕖出水的脸,美目瞪圆,带了点不可置信:“沈状元,有道是君子不夺人所爱,这幅画你就让给我如何?” 围观者的议论声响起: “这女郎是谁?生得这般标致。” “年初搬到居德坊的昭明郡主,不认识?” “啧啧,哪家郎君有胆子敢跟郡主抢画?” “我看那人就是故意的。” 沈徵朗声:“恰好,沈某不是那等君子。” 古画竞价在众目睽睽中飙到了六百五十两。
第49章 病容 “七百两。” “七百五十两。” “八百两。” “……”姜玥没有再同他竞价, 胥吏唱价过三遍,这幅画最终落到了沈徵手里。 沈徵遥遥一揖:“沈某谢郡主割爱。” 姜玥蛾眉轻拧,挑眼瞪向他,一句话没有, 只给他留下旋身而去的背影, 带着银杏离开了官卖的客栈。 胥吏在一楼执笔恭候:“郎君来签字。” 沈徵不紧不慢,越过一众目光, 听见同楼层与姜玥熟稔的如意斋东家笑叹“可气得够呛”。 谁说不是。 沈徵拾笔落墨, 叫这份竞拍契书立成。 大比之年还未正式走到尾,他这个状元郎的名号还多少值些银钱, 往后少不了要多作字画,拿去帮补今日豪掷所花的银钱。 胥吏将价值八百两的画作小心翼翼卷好, 收入竹制圆筒里, 双手递给他。 沈徵没接,暖玉上前一步, 稳稳抱着。 “郎君很喜欢蔡老的画作?” “蔡老的画,可遇不可求。” 沈徵淡笑,没再解释。 是昨日眉娘来说明的事情提醒了他, 他与姜玥比邻而居,分别雇用一对夫妻做管事与厨娘。 姜玥是不再来找他了,但这还不够。 他们打过同一场马球,去过同一场婚宴, 若要深入探究,有太多千丝万缕的无形联系,彼此形如陌路素不相识, 反倒欲盖弥彰。 他迟早有一日要背叛东宫,那还不如做针锋相对的冤家, 叫她更安全一些。 只是惋惜那个月夜的无声对视。 心尖上的小娘子乖巧伶俐,安安静静地坐在秋千上将他温柔凝望。这下又被气跑了。 沈徵立定契书,与暖玉离开客栈。 街上迎面卷过一阵寂寂冷风,裹着细细密密的冰凉雨丝,午后还晴好的天,徒然暗沉下去。 暖玉劝他回去:“郎君,我们还是躲一躲吧,这种天气的雨淋了,定然要得风寒的。” 沈徵颔首,与她退回客栈屋檐下。 被骤然变天困住脚步的不止他们二人。 沈徵视线梭巡,没有找到她,无声弯了唇。 金尊玉贵的郡主当然不在人群里,应是早早躲入华盖马车,回府舒舒服服地生闷气了。 官卖结束的翌日。 新科状元与昭明郡主在官卖场上你来我往,为一幅画豪掷几百两的事情,很快变为皇都百姓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传入各家耳朵里。 谢珲听到传闻时,已过去了好几日。 他一路进沈宅,一路挑眉诧异,“不是,我不过一个月多不曾来过?”从装点一新的匾额到四处走动的丫鬟婆子,谢珲眨巴着眼细看,若非沈徵还在旁边,简直怀疑自己走错了门庭。 “我就说,你怎么会跟郡主抢画?几时转了性子,我竟然都不知。” “此事说来话长,不如不说。” 沈徵领着谢珲,拐入回廊,往书房去。 暖玉守在廊下瞧见,就要过来伺候,不料被府里新来的丫鬟连音挤开,“暖玉姐姐,有我就行,今晨你不还说腰痛不想打水吗?” 暖玉一愣,转眼连音就缀在了沈徵脚后跟,“姐姐身份不一样,好生歇着,别操劳了。” 谢珲听了,愈发惊奇地挤眉弄眼。 沈徵视若无睹,叫连音守在书房前,入内掩好门,“上次拜托你留意的事情,如何了?”他在明面接近薛珩,暗地里也拜托了谢珲去打听。 “薛珩这个人吧,家里跟我家一样管得严,吃喝嫖赌还真没有哪样特别沉迷的。我使人跟了他好一阵,他天天除了出入东宫,就是跟个蒙面小娘子到河边租一艘乌篷船,私会到日暮。” 谢珲熟门熟路,自己剔开沈徵案上的茶饼,捏一块去细细研磨,“哎,道麟你这茶不错。” “殿下给的。” “太子殿下?” “六殿下。” 谢珲不出声,低头捣了一会儿,陶壶水烧开了,他斟水,冲出清亮剔透的茶汤。 “我发现,同薛珩私会的那小娘子是……” “是从我府里出去的。” “道麟,你到底……在做什么?” 谢珲向来散漫,此刻难得正色,“太子殿下是储君,到底还未登位,陛下最不喜臣子党同伐异,你不要卷进去,蹚这种浑水。” “我知。”沈徵接过茶壶,分出两杯,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茶香袅袅,“既然薛珩身上没有漏洞,你还能帮我盯着他身边的人吗?” 谢珲无声思索,颔首叹气,“那你这一院子又怎么回事?”他一指外头,书房外丫鬟走动的影子就打在窗纸上,皮影戏似地忙碌非凡。 “人多,热闹。”沈徵只笑。 高启泰送来的婢女,不能以劳役苛待。 暖玉就是太空闲,才时刻对他亦步亦趋。 如今沈宅大门敞开,应酬宴客渐多了起来,暖玉一半盯着他,一半管着手底下几个丫鬟婆子做事,整个人时常透露一种分身乏术的幽怨。 两人叙话良久,话题转到了新晋驸马的生活上,日影西沉,铜壶刻漏的刻度渐渐上移。 谢珲惊觉已晚:“哎,我该走了。” “不留下一同晚膳?” “不了,”谢珲脸上浮现一点柔软的笑意,谈起新婚妻子,似乎还有些不习惯,嘴里偶尔还是旧称呼,“公主在隔壁姜府,我得去接她。” “公主也不留在隔壁晚膳?” 沈徵抬起眉梢,她待嘉宁公主那样热络,若无事定要挽留,说不准还想把嘉宁留下过夜。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8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