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珲眨眼:“你不知道?昭明郡主染了风寒,缠绵病榻已久,昨日我们派人来问还未康复,嘉宁实在坐不住了,就前来探望她。” 沈徵愣怔。 谢珲没留意,一边同他说话,一边走到沈府门口,想起新婚妻子一句玩笑:“公主说玥姐姐身体一直康健,没准是买不到画气病的。” 谢珲拍了下沈徵肩膀,将走神的人唤回。 “你抢了人家的画儿,于情于理,也得担点责任。要不要也随我一同进府问候?” 沈徵脚步没动,颀长身影只送客至门边。 “那拜托公主替我捎带一句话。” “什么话?” “我还未决定蔡老的画要悬在前厅哪一面墙,望郡主早日痊愈,替我参详一二。” 沈徵就站在府门口,口齿清晰,话音清朗,根本无需谢珲转达,隔壁姜宅的门房小厮、守着公主车架的公主府一众扈从都听见了。 “……” 谢珲沉默了片刻,恨不得自己没问过。 直到把嘉宁接回马车里,他都没想明白:“流月峰郡主遇蛇,明明是道麟救她,翌日他还主动提出要送郡主回皇城。怎么突然之间……” 嘉宁公主歪头:“之间怎么了?” “算了,没什么。”谢珲握住了妻子的手,继续奉行想不明白,就不要想的人生哲理。 公主府车架平稳地行驶。 沈徵眼见马车逆着夕阳,缩成小小一个点,才转身回到沈宅。他在书房里独坐,等谢珲亲手煮的那壶茶凉透,吩咐洗浪外出跑了一趟腿。 洗浪带回来许多安神助眠的熏香和茶饮。 “郎君,你最近睡不着?要的量这样大。” “不是我用,你把眉娘喊过来。” 戌时三刻,月色澄澈如水。 沈宅上下静无人语,沉入好眠,沈徵驻足在小绣楼一侧的墙下,影子被墙头的灯拉得斜长。 他手里捏着薄薄一张纸——是眉娘给他手画的简陋布局图,隔壁宅邸的。 他去过她府邸三次,哪次都不曾入内院。 她翻过他墙头两次,窗户一次,还霸占了他的床一整夜。今夜若翻了过去,应该也算公平。 沈徵攀上微凉的砖石,静待姜宅值夜的守卫换防,他们会在戌时四刻去厨房取宵食,留下来一刻钟的无人值守空隙,让她得空翻过来。 上次半醉不醉爬他窗户时,姜玥亲口说的。 薄墙那边响起一阵规律的脚步声。 沈徵气息沉缓,身形安定,然而脑海的念头七绕八转,不明白到底是怎么样的风寒,能够病这么多日都不好。那些出诊费很贵,专门给达官贵人看病的大夫,原来都这般靠不住。 浮乱的念头最终止熄,凝成一张眸泛水色,眼尾与双唇都绯红得叫人心悸的芙蓉面。 是她曾经睡在私塾,夜里发高热的情景。 他记忆里她病得最重的一次。 人之性格千差万别,无高下优劣。 他追求功名利禄之心不重,早在及冠之前就清楚并接受了这一点,今日却感到一种焦灼。 一幅画就能耗掉快一年的俸料职钱,查薛珩要谢珲帮忙出人盯梢,一句赏赐两个婢女,叫他只想亲眼确认一下她病况,都要如此大费周章。 扪心自问,他究竟是求得太多,还是太少。 巡逻守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沈徵手腕一撑,靠身高腿长,稳稳落了地。
第50章 赔罪 夜深人静。 银杏捧着铜盆, 将用过擦脸的水泼到角落的老榕树根,听见身后有人唤她:“银杏姑娘。” 那声音清朗悦耳,有点耳熟。 银杏一回身,视线里赫然伫立一道高挑的男子身影, 吓得差点没尖叫着把盆砸向他。 “沈郎君?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沈徵避而不答, “她怎样了?” 银杏自然知道这个她指谁:“已经睡了。” “我担心她,想进去看一眼。” “那怎么行!”银杏瞪大了眼, 虽然郡主与沈郎君之前有夜会, 但这阵子显然断了,贸然放他一个外男进去, 闯出祸事了怎么办? 银杏猛摇头:“不能够,沈郎君快回去!” “你家郡主来闯我寝屋就能够?”沈徵笑, “闯了两回, 她还让你在墙根扶的梯子。” 银杏不说话,眨巴眼睛有点心虚。 “第二回 穿的衣裳, 绣蓝蝴蝶与粉绣球。” 郡主哪有这样的衣裳,银杏想反驳,倏尔又想到了什么, 热气快冒到脑门顶,“别说了!” 她抬手打住:“我去看看郡主睡熟没有,你就看一眼,我……我得跟在一旁守着。” 沈徵恢复礼貌颔首:“有劳银杏姑娘。” 内院的寝堂宁静无声, 伴着秋虫窸窣,仿佛与主人一同沉睡入梦乡。 银杏一来一回,踩着悄无声息的脚步, 比夜闯香闺的郎君更做贼心虚,生怕惊动一草一木。 “这边, 进来。”她静静拉开门。 沈徵侧身入了门缝,寝堂前头是屋,桌椅几凳的轮廓融在月色里,显露出厅堂的格局,绕过屏风后往深去,才是摆着架子床的闺房。 房内暖暖融融,充盈几缕清淡的馨香。 沈徵顿步,忍不住打量这个只属于她的空间。从窗格花样,到一角的梳妆台和铜镜,再到宽阔架子床。她从前在平洲县,没有自己闺房。 架子床宽大,四角垂吊半透明的轻纱,左右金钩上挂着精巧镂空的熏香银球。 帐中佳人陷落在柔软衾被里,一头乌发迤逦缱绻散在枕上,安安静静地,显然睡熟了。 床头小灯朦胧昏暗。 沈徵挑开幔帐,见她睡得脸颊微红,眉头一皱把衾被蹬开了,翻个身,只给他看后脑勺。 沈徵在银杏之前伸手,将被子掖好,顺势在架子床边的地平上盘腿而坐。 确实什么都没做,只那么静静地看。 姜玥过一会儿嫌热,又翻过来面朝他,被子挣到胸口处,一缕发丝贴在颊边,弯成小勾子。 沈徵左手伸去撩开,被她发烫的手扣住。 姜玥像是还在睡梦中,小猫儿似的把脸贴在他掌心蹭了蹭。沈徵心尖发软,一动不动由她,突然一痛,堪堪才忍住痛呼。 抬眸去看,她已醒来。 娇妩的眼角上挑,眼波睨向他,半是愠怒,半是狡黠。再看守在一边的银杏早不见人影了。 姜玥丢开他的手,掀被坐起,“银杏跟了我多久,还能三言两语把我卖给你了不成?” 常言道关心则乱,一点不假。 沈徵默然,但听她话音清亮,眼里神采流转,分明早病好了。他放下心来,起身要走。 “你现在走了,就别再来。”姜玥冷声道,带着气的话因说得太急,反而显得仓惶。 这些天,她总是做噩梦,梦见沈徵冷冷将她推道一边,说他讨厌她的欺瞒和利用。 噩梦醒来,沈徵没有对她说过这些话,但是梦醒之后,他好像一日一日地离她更远。 生性简朴,事多躬亲的人满院侍女仆役。 不喜应酬,独来独往的人如今车马盈门。 虽然他种种反常都透着异样,但一入夜,她努力压下的不安全冒出来,成了一幕幕噩梦。 余光里,沈徵的身影顿住,最终是没走。 他把那只被咬的左手重新递到她面前,“你若还有气,再咬一口?” 沈徵本意是给她解气,怎料话一说完,她的泪珠子一颗接一颗滚下来,哭得比上次还委屈。 “莫非隔着衣服,咬得不痛快?” 沈徵拉起衣袖,露出结实小臂,手腕上两排齐齐整整的牙印。姜玥盯着那印记,破涕为笑,一把抓了过去,“你以为我不舍得?做梦!” 银杏守在屏风后,半天没听见里面动静,再探头一看,架子床的帷幔落下来,床边摆着一双绣鞋和一双男子乌皮靴,放得整整齐齐。 幔帐内依稀是相互依偎的人影。她退得再远一些,感觉自己可以回屋睡觉了。 幔帐内。 沈徵圈着她,一条手腕陷入温香软玉中,被她好端端抱在了怀里,没再咬了,“痛吗?” “牙印都快破皮了,你说?” “那也是你应得的,谁叫你跟我抢画。” “画就在我书房,真那么喜欢,等我的事情完了,过一阵就拿给你。” “那沈大人的事情什么时候完?” 她扬起脸,认真瞧他。 沈徵不语,想到那天有女子伶仃身影在高台朱栏摇摇欲坠的场景,心里有隐约的猜测,只是还不曾有机会证实。同她说了,也是徒惹担心。 他说不说话。 姜玥忽然问:“你还记得蓬世鸣吗?” 沈徵垂眸:“提他做什么?” 蓬世鸣是潞州府尹家的公子,与他同样是何老师的学生。不过从大暐民生吏治到频频叩边的突厥部族,他与蓬世鸣看法悬殊,聊不到一处。 当初姜玥提出与他和离那日,说家门外停驻的就是蓬世鸣家的马车。 沈徵知晓她身世之后,很少想她与蓬世鸣。 她因为身份问题感觉身如浮萍,无日安定,会想投靠蓬世鸣,不是她的过错。他把这个问题压到最心底,不能想,想了自怨,会钻牛角尖。 “蓬世鸣去过升州,他知道我的身份。虽然在老师生辰宴上,我更没有露脸,但他不知如何猜出了我的身份来。他后来找到了我,威胁我跟他走,不然就要揭发我是官奴出逃的事情。” 姜玥捉着他的右手,指尖沿他掌心疤痕一点点抚过去,仿佛能够抚平,“那两个流氓,也是他找来闹事,不是要教训你,而是要吓唬我。” 沈徵脑袋空白一瞬,过了许久,才串联起那些刻意被压下的记忆,消化她的意思。 “你怎么不……” “告诉你了,然后呢?” 未尽的话撞上她平静的眼神,告诉了他,他没有能力对抗蓬世鸣,或许会找老师求助,或许还会带着她离开平洲,再躲躲藏藏地生活。 沈徵旋即意识到,这些做法是从前的自己会选择的事情,但以现在出入官场历练的眼光看,其实漏洞百出,只顾眼前而不顾将来。 那时候他想不到的事情,她想到了。 “我跟他走了,路上找机会逃跑,却撞见了吴曜将军派来寻我的人。我被他接到北边战场与父亲相认又有好一番周折,等再回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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