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东辰朝高澹举起酒杯:“老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双喜临门。” “哦?爱卿何以贺喜?” “六殿下纯孝之心,日月可鉴,为救端妃而克服多年惧水与謇吃之症,不正是双喜临门。” 蔡东辰此言一出,早察觉六皇子异样的朝臣亦纷纷附和道喜。 高澹难得地多饮了两杯,温和的目光投向了高启行:“启行,你自己察觉了吗?” 高启行早在蔡东辰点破时,就怔住,被端妃轻拍了一下,“你父皇正问你话呢。” “儿臣……” 他语带迟疑,先前灌下了两大碗姜汤,正是五脏六腑微微发热之时,口齿又感到那种被牢笼束缚的卡顿。手臂上蓦然一紧,见母妃的双眸正盈着模糊的泪花,似期盼,又似害怕。 高启行闭紧了嘴唇,环顾一圈在场众人形形色色的目光,有殷殷期盼带着希冀的,有心怀鬼胎闪烁恶意的,有平和包容充满怜悯的。 可他都不想要。 因为少时意外得到的嘲讽、轻蔑甚至溺爱、怜悯,他通通都不想要。 他已经很熟悉那种用强烈情绪挣脱口齿束缚的感觉,例如他在御书房向父皇据理力争时,他在篝火宴当众请求调派守卫时,就像是练习。 高启行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尽数吐出,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流畅——“儿臣只想快些找到母妃,一时没有想过那么多。” 高澹朗声笑:“好,好一个没想这么多。” 翌日的秋猎照旧举行。 头等猎物由情绪高涨的高启行猎了去,一箭中喉,猎物叫守卫抬出来时,致命伤干净利落。 高澹一视同仁,给太子与六皇子同等奖赏。 但朝堂风向似乎自那日起,就在悄然变化。 新税法的推进为六皇子收获渐多的民间声望与朝臣拥戴,而反对新税法的声音,则无形依附在钟止善背后,变为了东宫的一股力量。 姜府依旧一派其乐融融。 姜玥秋猎得到的自鸣时器,江汀鹭爱不惜手地玩赏了好几日,新鲜劲过了,开始嫌弃它。 这日清晨,又被报时嗡鸣吵醒。 江汀鹭蹙眉,捂着耳朵,打滚着不肯起床,“它比南楼上日日敲响的晨钟还扰人清梦。” “那就不挂在这里了。”姜玥失笑,唤来了银杏,吩咐她把自鸣时器布置到外院花厅去。 姜玥先一步下床,推开支摘窗,有什么东西轻轻打在窗棂上,定睛一看,一束还带着露水的野花野草,用细线缠着,挂在窗脚。 姜玥取下那束花,轻轻按在江汀鹭脸颊上,微凉的水汽冻得她乱叫,“阿阿阿……阿姐!” 待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后,江汀鹭安静了,接过拨弄两下,将花草调整到最满意的位置,插在床头壁龛的白玉瓶里,把原来快枯萎的换下来。 “看来我府里守卫,还是不够严密,叫他如入无人之境,都想让许一飞再加派人手了。” “别啊……阿姐,”江汀鹭拉着姜玥,撒娇转移了话题,“阿姐,你何时带我见沈郎君?” 两人分别后各自的遭遇已在夜里说过数回。 为以防万一,江汀鹭最近只能闷在姜府里,连乔装打扮外出都很少,是以只有一墙之隔,也没有见过沈徵长什么模样。 姜玥定定看着她,寝屋的被褥暖和,江汀鹭两颊睡得红扑扑像频婆果,明明她与江汀鹭同年出生,因着这声阿姐,总觉得她要小很多。 姜玥摸摸她头顶睡出来一缕翘毛:“今日,今日我们就见上他一回。” 正好最近与沈徵通过食味真的留书,互通消息,他们也有事要与江汀鹭商量。 姜府马车从居德坊出,去往玲珑绣庄,驶入闹市里走走停停,到某一段路完全堵住了。 姜玥掀起车帘,看到前头挨挨挤挤,围观者众,只好问驱车的许一飞:“怎么回事?” 许一飞在车舆上站起,借着高度优势,往人群里看,低声回禀:“有异国人闹市纵马,伤了摆卖摊贩,两边起了争执,惹来百姓围观,鸿胪寺官员与京兆府衙差正在调解。” “看着像哪国人?” 姜玥觉得可疑,东西两市时有外邦商队往来,皆知本朝通商守则,一般不会起这种冲突。 “看不出来,那人绑着单辫,蓄着八字胡须,革靴鞋尖带勾。”许一飞边观察边描述。 “可是年约三十,眼型斜长?” “是。” “绕另一侧去玲珑绣庄,不打这儿过。” 姜玥将车帘拉下,勾上两角绳扣,挡得严严实实的。那人大抵是曾经求娶的鄂仑国罗挲皇子,太后寿诞已过,异国使团大多离开了大暐,只有少数外邦打造仰慕国中文化的旗号,特地向陛下禀明,多留一段时间。 食味真后堂隐秘的厢房里。 小泥炉上清水沸腾,沈徵不紧不慢地煮茶,刚倒出明亮的茶汤,就听见敲门声,“进。” 姜玥携着一位身形娇小的女郎而来。 女郎躲在她身后,双手撩开帷帽白纱,露出与嘉宁公主有几分相似的容貌,一双杏眼清澈而澄净,带着好奇打量他。 沈徵任由打量,拉开了身侧的两张月牙凳,“阿妹坐下来慢慢看?” 是她的阿妹! 姜玥还未开口,江汀鹭像小动物辨认出温良无害的人一般,与沈徵隔着一张凳子坐下,一声乖巧的“姐夫”脱口而出。 沈徵“嗯”地简短应了,语调从容,只平湖秋月般沉静的眼眸里,泛起了明显的笑意。 沈徵挽袖,给二人倒茶。 当初负责押送江汀鹭与江家主母的胥吏已经找到,正在被他们的人带回皇都,其余的准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唯有最后一项,也是他与姜玥看法最不一致的地方,需要与江汀鹭确认。 江汀鹭早做好了准备:“是什么?” 沈徵看向姜玥:“你说,还是我说?” “我说。”姜玥的目光从茶案移到了江汀鹭眼中,将筹谋的其中一条说了出来,“不是非要这么做,你若是不愿意,就当没有听过。” 江汀鹭目光在沈徵与姜玥脸上来回,长吁一口气,“这般如临大敌,我还当是什么?只要能增加江家翻案的胜算,尽管去办。” 她转念又想了想,“只是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由我亲自写,写完了你们再找人润色。” 姜玥错愕过后,鼻尖又酸,被江汀鹭屈指弹额,“阿姐,我不是瓷娃娃,你也不是。” 她带着些解气的心思,拍拍手站起来,“我今夜,不,现在就想想如何写。” 江汀鹭旋身要出去,见姜玥起身要跟,双手按着她肩膀坐回去,“这一个月与我同吃同住,待我小心翼翼,阿姐不觉得累,我都想喘口气。我跟许一飞回去,晚些时候叫魏管事来接你。” 江汀鹭给她数着时辰,又看一眼沈徵,“姐夫要好好照顾我阿姐。”说罢退出去掩上了门。 厢房内霎时安静,只剩陶壶茶水咕噜咕噜。 姜玥手臂伏在案上,将脸颊枕下去,侧着脸仰头看沈徵,望见他束发的垂冠。 两人久久地安静,姜玥终于发问:“沈大人,吏部给你发了新的官帽吗?” “难为郡主了,陪伴妹妹的百忙之中,还要分神关心我的官帽。” “你连阿妹的醋也要吃吗?”她不可思议。 沈徵莞尔,手掌伸来,盖在她白玉似细腻的脸颊上轻轻摩挲。除却生辰那一夜能够回味,近日书信,总是正事繁多,他倒成了有闺怨的人。 “秋猎回去第二日,就发了新的。” “那太子可为难你了?” “没为难我,但为难你了。” “你说那一箭吗?” “不止。” 沈徵想到昨日高启泰透过薛珩传达的意思——“六皇子成年受封而不去就藩,留在京中,本就不合礼制。原先谅他有怪疾,有失皇家威仪而构不成对东宫的威胁。可如今不同了。” “殿下到底想怎么?不妨直说。” “殿下要你加入弹劾队伍中,否则他定然在罗挲皇子求娶一事上做文章,让姜玥去联姻。” 鄂仑国民风开放,有幼弟续娶亡兄遗孀的传统,并不在意女子是否完璧,是以姜玥同他有过一段姻缘的事实,也不会影响高启泰的谋划。 沈徵敛眉沉思得太久,引来姜玥不满。 她抓着他手掌晃了晃,“受了阿妹的嘱托,就这样照顾我?” 沈徵莞尔,将她抱坐在怀里,沿着耳廓亲到颈窝,徐徐安抚,“那日归家后,可有不适? “哪日?” “忘得这般快?” 沈徵手掌钻入她衣袖,摸到染上了她体温的紫玉芙蓉镯,转了转,当做提醒。 怀中人柔顺似水,嘴却很硬:“忘了。” 他轻笑一声:“忘了也无妨。” “……” 姜玥咬着唇不语,起先觉得凉,接着是热,气息渐乱时,忍不住垂眸,去看沈徵的手。 那双手宽大,指骨修长,指腹有薄茧。 她见过这双手捧着书卷时的温润清雅,悬腕提笔时的利落遒劲。 她也见过他弹琴,灵活巧妙地拨弄宫商。 顺着一线琴弦,拢缩扩放,穿指并指。好琴在琴师的精湛指法下,音调千变万化。 可她不是琴。 她断断续续的低声呜咽,被沈徵吞入唇间,他耐心等到最后一声颤颤巍巍的转音,才罢休。 姜玥一颗心怦然乱跳,脱力般依着他,视线一转,人被他抱到屏风后的罗汉床。 这日秋光融融,与那日夜凉如水又有不同。 沈徵吻她眉心:“可想起来了?” 姜玥还是摇头,屈起单膝贴上,脚掌摩挲着打磨得光滑的木面,缓缓向前一小段距离,满意听见沈徵的呼吸猝然沉重。 忘了危险万分的储君之争,忘了生死两别的沉痛旧案,就在这段融融灿灿,转瞬即逝的秋光里,暂时做一对情意绵绵的恩爱夫妻。
第63章 话本子 朱雀门外远远驶来一架宽大华美的车架。 车架来到近前, 看清一角挂着谢氏家族的徽标,两侧守卫依旧拦下问询:“何事进宫?” 车架中传来的却不是任何一位谢姓朝臣的声音,而是清扬悦耳的女声:“我们公主回宫探望端妃,这是令牌。” 马车门打开一条缝隙, 一只细腻柔嫩的手往外递出了嘉宁公主的玉牌。 守卫确认无误后放行。 马车来到禁行的宫道口。 嘉宁由婢女搀扶着下马车, 沿着最近的路,往端妃所在的霞光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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