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蓝芷确实看见了她腰间的玉佩,还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给迎春使了个眼色,淡定自若地要封些碎银给她,“劳烦姑姑亲自跑一趟送衣服。” 迎春先前受红药牵连过,她一进来就气红了眼,竟还要给她封赏,但主子的话又不能违抗,一双通红的眸子恶狠狠瞪着红药,牙齿紧紧抿咬下唇,默不作声地将银子递给她。 谁知红药架子大得很,不仅不接这碎银,还讽道:“都当兰嫔了,还是这么寒酸。” 她见蓝芷面色平静,似乎一点不在意她与祁溯之事,气不打一处来,猛一把甩开迎春递银子的手,眼白翻到天上去,“我就不信,你真这么不在意!” 然后她转身,气鼓鼓地带着两个小宫女离开了。 迎春胆子小,脑子却不蠢,她见红药这回又来挑衅,气得脸蛋憋红,小声道:“娘娘就不该给她好脸色。” 蓝芷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蹙眉怅惘:“你还记得我们刚进宫的时候,红药是什么样子吗?” 当时的红药,跟现在性子一样,横冲直撞的。 有回宫里办宴,一个王爷喝多了,腆着大肚子耍酒疯,嫌宴上的坐席不舒服,要一个小宫女趴在地上给他垫脚。 当时迎春在一旁看得快气哭了,那个小宫女与她关系最亲近。蓝芷也是愤慨难当,在墙角将手指指节攥得发白。 但她们终究人微言轻,除了气愤,什么都做不了。 只有红药…… 她趁布酒的机会,故意将一整壶酒倾洒,浇了那王爷一身,从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开始。 那王爷浑身湿透,下去换衣,小宫女逃过一劫。 事后,红药被琴姑罚刷了一个月恭桶。 曾经的红药正义勇敢,爱打抱不平,为何如今会变得钻营善妒,小肚鸡肠,甚至之前还居心叵测地伪造密信要置蓝芷于死地。 难道这王宫真有这样的魔力,能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 “张伴伴来啦!”祁澹一下子蹦到门口,双眼放光盯着张荦手中的食盒,两只小手期待地乱搓。 祁澹住到未央宫之后,蓝芷每日晚间都教他读书,张荦每回掐着点来,还不空手,总会提一盒点心吃食,当做宵夜。 是故,勾得嘴馋好吃的小皇子,日日盼着这个从天而降的‘伴读’。 张荦刚掀开一点盖子,祁澹就激动地连连拍手,“好看,好好看啊!” 绿茵白兔饺,听名字就是一道极讨小孩欢喜的点心。 芫荽垫盘,做成青青草地的模样,上头趴着一只只小兔形状的蒸饺,火腿点缀做兔眼,摆盘造型各异,活像一群小白兔在草坪嬉戏。 蒸饺的馅料是恰到好处的瘦肉和新鲜的大虾,入口鲜嫩肥滑,无论几个都不够吃。兼具口感和趣味的一道点心。 蓝芷见祁澹抱着盘子,眼睛都看直了,劝道:“把昨儿的书背一遍,再吃。” “哼——”祁澹耷拉着脑袋,眼里的精光成了无尽的失落。 张荦见他这丧气的模样,嘴角含笑地望向蓝芷,“由他先吃吧,蒸饺凉了不好吃。” 祁澹听了这话,眼睛又亮了,抱着盘子躲到张荦身后,像找到人撑腰了一般。 这还怎么管?总有人惯着,孩子还怎么管好? 蓝芷眼不见为净,独自坐到书案边。 祁澹自个儿在外间吃得小嘴流油。 张荦提着食盒,默默凑到蓝芷身边,打开食盒下一层,竟还有一盘绿茵白兔饺。 蓝芷瞟了一眼,“干嘛?拿我当小孩儿哄啊?” “姐姐本来就才十七,总装得老气横秋,做什么?” 上回张荦中蛇毒神志不清,稀里糊涂地逼得蓝芷间接承认了‘姐姐’身份。此后,小太监就越发脸皮厚,常在无人时偷唤她姐姐。 张荦嘴角含笑地将筷子递上前,蓝芷白眼对他一剜,后又接过他手中的筷子。 一群可爱的小兔或蹲、或立、或嬉、或眠,游戏在草地上,比小时候庙会上卖的糖人、糖葫芦还好看有趣。 蓝芷的目光渐渐柔了下来,她小时候就常常想吃糖葫芦,可惜家里没人给她买,她只能看着别的小孩手中的,干羡慕。 她望着整盘白兔饺,眼里有光,小太监望着她,眼里有光。 这是张荦第一次,在她眼中见到些,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像个小孩子一样左看右看,不舍得将白兔咬坏掉,张大嘴一口吞下一整只蒸饺。 孩童的无邪,少女的天真,张荦希望能从她身上,看到这些。 不希望她皱眉,不希望她叹气,不希望她拿一副沉重的壳武装自己。 他总是恬不知耻地凑上去喊人‘姐姐’,并不是奢望姐姐能明白他一星半点的心意,只是情不自禁,会担心她,想关心她,想对她好一点,想待她亲一点。 这样,她或许就不会觉得,自己在这宫里,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这样,她冰凉的掌心,会不会就能暖一点? 每回送完点心吃食,张荦又会很规矩地退到门外。 他不是六皇子的伴读,也不是未央宫正儿八经地奴才,未免落人口实,给蓝芷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能在廊下偷书,已经心满意足。 屋内暖炉氤氲,六皇子腿上盖着软乎的毛毡,摇头晃脑地咿咿呀呀。 蓝芷从书册上移开眼,将手里的小炉递给迎春,然后又瞟了瞟廊下。 迎春会意地捧着手炉,转交给廊下偷书的人。 张荦搓搓僵冷的手,接过这温热,鼻间一嗅,有股淡淡的草木香。 姐姐方才该是揣在怀里的吧。 蓝芷眉间轻展,或许张荦有朝一日会成为那个冷血无情的司礼监掌印,或许这王宫冰冷的铜墙铁壁会将身处其中的人,一个个都打磨得面目全非。 至少在那之前,在他还怀揣赤诚之心,对这个世间抱有期待的之前,不该用冷水一遍遍浇淋他的心。 蓝芷的心中有期许,若是每个冷情麻木的人,曾经能多收获一份温暖、一点善意,是不是他的内心深处就能多存些温暖与善意。 前世的她懦弱无能、多愁善感,让张荦一人肩负两人的全部,独自承受了太多。 若是这一次,她能站在一个不近不远的地方,一直一直地看着他,在他心冷的时候,予一抹热;在他迷茫的时候,拉他一把。 是不是,她的小太监就不会变坏? 第14章 绿茵白兔饺(二) 蓝芷没想到,会这么快再见到红药。 上回,她是穿金戴银的浣衣局大姑姑,这回,她不仅穿金戴银,似乎还更风光了。 兰嫔在永宁宫串门子,跟惠妃品茗,恰逢湘王祁溯带着他新纳的妾室,来永宁宫拜会惠妃娘娘。 惠妃是养母,祁溯要是娶了王妃,是该来拜会婆母,如今只是娶了一房妾室,还特意带进宫来见惠妃,可见祁溯对红药还是蛮重视的,愿意给她这份体面。 两人显然都没想到,会这么巧碰上蓝芷。 祁溯鹰隼般的眼睛,眸光乍锐。 一年了,他未这么近距离地看过蓝芷,再见时她已是兰嫔,而他也另携新人,表面装得再淡定,眼里的神色还是会把人出卖。 红药则是眼含戏谑,故意对着蓝芷,挽紧了祁溯的手臂,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耀武扬威。 蓝芷避开眼,倒不是怯了,只因眼前这个严妆华服的红药,使她想起了曾经那个与她睡一个通铺的姑娘。 那姑娘曾昂着头说:‘宁嫁乡□□,不做王孙妾。’ 她这般清高自傲之人,有一天也会为权贵摧眉折腰吗? 蓝芷转眼对惠妃道:“娘娘还有事,妾身就不叨扰了。” 这黯然失神的模样落到红药眼里,只以为蓝芷受不了眼前的佳人成双,终是败下阵来,因而心中越发得意,越发快活,嘴角酿起桃花咧上了天。 谁知她才高兴没多会儿,就闻得惠妃道:“不用回避,又不是不相识,左右都是熟人。” 惠妃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其实这话说得并不十分客气。 毕竟她是清楚的,祁溯跟蓝芷有渊源,红药又曾是蓝芷的丫头。之所以说这话让大家不痛快,是因为惠妃娘娘自己也不太痛快。 为了给湘王找个门当户对的王妃,惠妃忙前忙后没少折腾,可祁溯没一个满意的,今儿索性还提了个妾室到她跟前来,惠妃心里能痛快吗? 她自问对祁溯已经算是尽心尽力,做到了一个母妃的责任,可祁溯这个便宜儿子,怎么养都是半生不熟。 管理后宫要恩威并施,管孩子也一样,不能总惯着。 惠妃拉蓝芷坐下,又对下首的红药道:“既然特意来拜会本宫,本宫自然不能不领情。”递了一个眼神给琴姑,琴姑忙会意地下去备茶。 新妇进门给婆母敬茶,这是习俗礼节。原是给足了红药这个妾室面子,可惠妃偏偏将蓝芷按坐下来,与自己并排,列于上位。 等于红药敬茶的时候,也顺带朝蓝芷拜了一拜。 红药与蓝芷有嫌隙,惠妃心中门儿清,直接打压湘王殿下太伤他面子,欺负欺负这个气焰嚣张的小妾,希望能点拨一下祁溯。 蓝芷本来就和惠妃坐在一道喝茶,如今只是在原来的座位上没走,再说了也是惠妃将她按下来的,她没必要走。 红药抬眸看着上首的两个人,一个高高在上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一个神情漠然恨不得她被欺侮。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怜兮兮地向身边的祁溯,投去一道委屈又期待的目光。 可祁溯根本没在意她,满心满眼只是上座那个神情淡漠的人。 红药失望地松开他的手臂,也不管琴姑递来的茶,气冲冲地拂衣而去。 祁溯见身边人走了,这才回过神来,匆匆给惠妃行了个礼,忙追了出去。 这事到此本该告一段落了,蓝芷原就无意沾染湘王,更别说现在又多了个能惹事的红药。 可她不招惹麻烦,麻烦偏要招惹她。 这日下午,有宫人着急忙慌地赶来未央宫,说是六皇子祁澹上骑射课,不甚坠马了。 蓝芷一听,忙赶去校场。 到达校场,场面比她想象中好多了。祁澹不仅毫发未损,还乐呵呵地跟几个小太监在角落比划拉弓。 正当蓝芷不明所以之时,一个宫女将她引到一旁的帐篷中。 帐内,祁溯长身而立,一手谦谦别在身后,背对帐门站着。 宫女把人带到位后,很有眼力见地落下帐门,退了出去。 帐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祁溯两三步走上前,一贯高矜的眼中霎时温情,似是饱含了诉说不尽的情愫。 蓝芷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福礼道:“王爷,怎么回事?不是说祁澹坠马了吗?” “原是要坠马了,本王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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