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场检查非常严苛,为防夹带,两件皮袄都不能带里子,棉袄也得要手一捏就捏透了的…… 如此这般折腾了大半个月,总算备齐了。 转眼到了正月,别人尚在新年气氛中久久不能自拔时,准备参加今科县试的学子便已经陆续前往县衙礼房,预备领取“廪保互结亲供单”。 “谁考?”那礼房的公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秦放鹤袖着双手,站得笔直,礼貌微笑,“学生白云村秦放鹤。” 公人诧异地看了他许久,隐约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不禁啧啧称奇,到底是给了一份,又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他填写。 十一岁,乖乖,这是本县有史以来最小的了吧? 能行吗? 因这边的动静,引来许多人围观,那公人核对了户籍文书,发现来人竟父母双亡,不禁多了几分怜惜,耐心指点一回,又问:“保人找好了么?” 白云村什么的,近几年可没有考生呐。 秦放鹤点头,“廪保和互保都已找好。” 廪保自然是孔姿清,五人互保他无能为力,得罪人而不自知的孔姿清更指望不上,便委托了孙先生帮忙搜罗。 如今孙先生对他那是但有所求,必全力以赴,原本去掉秦放鹤只需要四人,他足足给找了五个! “多找个保险嘛,到时候看看,万一有哪个不合眼缘的,或是属相生辰冲了的……” 秦放鹤心道,您想得还挺周全。 不过事实证明,还真就是经验之谈,到了约定日期,六个人只到了五个!说是另一个临阵脱逃,怕了,决定明年再考! 秦放鹤进门一瞧,嘿,还有个熟人! 关中兄,感情您去年没中啊。
第21章 县试(二) 时隔一年,秦放鹤高了白了也长肉了,关中兄第一时间并没认出他来,愣了下才长长地“啊”了一声,“你啊!” 不是,这娃也来考? 他几岁?!老家这边都玩儿这么大的么! 秦放鹤对他颔首示意,同时也注意到斜对面的另一人神色微妙。 哦,熟人不止一个。 秦放鹤也记得对方,正是去岁年前县城宴会上因作诗同在褒奖之列之人,好像姓高?三十四还是三十五来着。 不构成干扰,没怎么用心记。 大约对方没想到秦放鹤这么早就下场,偏又刚输过一次……面对几乎没有取胜把握的对手,能有好心情才怪。 眼前一幕如此熟悉,像极了当初考公面试前的等候室…… 都互看不顺,恨不得挑点什么错给你举报了,却又要维持表面和平,气氛十分之扭曲。 在这一刻,时间和空间诡异的重叠了,竟然让秦放鹤感到了久违的舒适。 他还挺喜欢对手那种看不惯,却又干不掉自己的样子。 临时拼凑的结保对子毫无情义可言,众人都不废话,飞快互签后便更飞快地离去。 倒是那位关中兄,似乎还没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实际上,在看到秦放鹤的生辰年月后,他看上去更震惊了。 本以为只是显嫩,没想到是真嫩啊! 炽热的视线宛如实质,饶是秦放鹤想忽略都不成,只好转过身去问道:“敢问齐兄有何贵干?” 他背上都快被盯出窟窿了。 齐振业本来觉得自己有好些话想说,可真到了这会儿,又觉得都没有必要,最终千言万语都汇成一句,“你厉害得很!” 秦放鹤直接就给逗乐了,神情缓和,“夸得早了些,八字还没一撇呢。” 齐振业摇头,一本正经道:“饿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不敢,要不是饿达……” 两人顺路,秦放鹤颇喜欢他的脾性,也乐得交个朋友,“听你的口音,似乎回来章县不久?” 这话给齐振业提了个醒,他马上换成官话,只到底不习惯,说不两句就舌头打结,变成混杂着章县方言、关中方言和官话的大杂烩。 “我祖籍章县,后来爹娘去关中讨生活,饿在那里长大……前些年饿达撵饿回来考试,哎呀,不适应,不适应得很……” 他苦恼地摇着头,看上去非常烦躁又无奈,简直像一只被强逼着干活的大狗一样。 秦放鹤忍着笑意问:“考了几回了?” 刚才大家相互看过了契约文书,他这才发现齐振业是商户,难怪其他三人都远远避开,颇有些避之不及。 细细想来,却也不算意外: 去岁见过的齐家马车虽外观不甚华丽,但木料和做工都是顶好的,齐振业的外袍虽只是棉布,但近看就会发现是极精细的上等柔棉,又绣着花,行动间偶尔露出来一点中衣边角,却是绸缎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夸耀之心,人亦有之,什么人会反其道而行之,将好东西藏在里面? 答案只有一个:商户! 大禄律法明文规定,商人不得着绫罗绸缎,也是重农抑商的意思。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都有人阳奉阴违,极尽享乐。或是如齐振业这般,外观低调,内里却都是好东西。 “今年是第五回 !”齐振业用力伸出一个巴掌,抖了抖,又翻转一圈,仿佛经受了无数磨难和愁苦,“饿达说了,这回再考不中就不叫回去,啥时候考中了再回。” 秦放鹤看向他的眼神中就带了点怜悯,“……那就好好考。” 这是个被老子忽悠了的。 “考不中不许回去”,问题是,考中了马上就要入县学,想回都回不去! “那是想就能成的么!?”看得出来,齐振业是真愁,用力搓了把脸,“放羊也没啥不好么,哎呀,非来考试……” 他之所以愿意说这么多,是因为秦放鹤在看了自己的户籍后并未如其他人一般抵触,难免有些亲近之意。 “哈哈哈哈!”秦放鹤终于没忍住,当街笑出声。 转眼到了正月三十,秦放鹤再次检查了装备,确认无误后就准备出发了。 县试并非一次性结束,前后共五场,每场之间间隔一到三天不等,用来判卷、排名。 这样的安排无疑让异地赶考的考生非常不便,往返来不及,只能住在城里,连吃带住,家境普通的更要精打细算,平添压力。 之前去报名时秦放鹤就问过了,各处客栈都跟着涨价,贵的舍不得,便宜的又太差,脏乱不说,隔音也不行。 还是孙先生热情邀请他继续住在自己家,“外道了不是?何必外头花冤枉钱!且才过了年,又杂乱,万一撞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那才不划算。就住咱们自己家里,舒舒服服的好休息,相公切莫推辞,需得养精蓄锐才好,若果然得中,喜报说不得也要往家里送一份,且叫小人也跟着沾沾喜气罢!” 眼下不是矫情的时候,秦放鹤干脆利落领受好意,只坚持每日给花销,孙先生拿了。 这次去,秦山也跟着,为的是万一有个什么也好照应。 其余村民看上去比秦放鹤本人还紧张,又有送被的,又有送棉袄的,生怕他在外头冻死了。 听说要自带干粮,秀兰婶子连夜烙了好多厚发面饼,又结结实实熬了一大罐鸡蛋肉酱,另有一兜子今年新下来的小米。 “鹤哥儿,拿着这个,回头饿了热一热,掰开抹上酱就能吃,又管饱又省事,早晚记得熬些小米粥,养胃。” 这些日子秦山懂了不少,闻言便道:“娘啊,都说了鹤哥儿自己弄,你看你这,人家进考场要盘查哩,恁这大饼这么厚,头一个就有夹带的嫌疑,先得挨着掰碎了……” 秀兰婶子一听,也慌了,“哎呀,我,我是真不知道,你看这事儿弄的。” 秦放鹤笑道:“婶子莫要自责,我自然明白你们一番心意,这饼子虽带不得,小米却好,我就收了。” 熟食确实方便,但也容易被重点检查,像大饼之类的,必然在门口就被差役挨个掰碎,很影响心态,还不如不带。 考试是极费脑力的活儿,人就很容易饿,光喝粥不管饱,天冷还容易出恭,秦放鹤拿了一小袋细面,检查时当场过筛即可,另有一些腌制的咸鸭蛋、鸡蛋,准备什么时候饿了就和面煮揪面片吃,又快又管饱。 左右每日不过一回,熬一熬也就过来了。 另有常用的风寒药也带了。 不敢带药丸,乃是专门请人磨得药粉,觉得不大好就提前吃一包,以备不测。 二月初二清晨,丑时刚过,考棚方向便传来炮响,秦放鹤立刻睁开眼睛,下炕洗漱。 一出屋,却见秦山和孙先生一家比他起的还早,见他出来,齐刷刷向日葵甩头般往这边看来,俱都大睁着两只眼睛,眼底满是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秦放鹤不禁笑出声,“倒是我闹得大伙儿不得安睡。” “哎哎哎可别这么说,高兴得咧!家里可算有人赶考了。”孙先生夫妇都是摇头,身边牵着的孩童睡眼惺忪,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孙先生的浑家早已做了早点,亲自端上来,却是一只做成鲤跃龙门纹样的肉馒头,鲤鱼额头还点了红点,“小相公快吃了,自此之后,鸿运当头。” 其实秦放鹤从来不相信什么运气,前世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一点点亲手拼来的。 但他也从不会拒绝这样可爱的善意。 “那就,借您吉言。” 一时饭毕,最后一次检查文书和各色器具,都装在一个大筐里,秦山背了,送秦放鹤去考场。 孙先生一家四口送他们出门,见道路尽头有衙役巡街,路边也早早燃起照明火把,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相公慢行,等你来家吃饭啊!” 秦放鹤笑了,也不回头,只举起手来挥了挥,“好!” 孙先生家距离考棚有些远,需得提前出发,这会儿距离寅卯相交的二炮还有些时候,但路边的铺面也已陆续亮了灯。 确实很冷。 似乎下了点细碎雪粒,但温度不够低,尚未落地就化成牛毛细雨,沾在身上,湿漉漉的,风一吹,越发阴寒入骨。 秦放鹤将皮袄裹紧了些,果然暖和。 距离考棚越近,路上的人就越多,其中不乏如秦放鹤这般的考生。 有满面肃然,仿佛下一刻就要去就义的;有临阵抱佛脚,路上还抓着书本胡乱背诵的;还有那走到半路,手里抓着考试文书却跳脚大喊“哎呀文书不见了,文书不见了,吾命休矣……”。 秦山的心脏开始狂跳,突,突突,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嘴巴里飞出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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