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程对此进行了变形,不多,但增加了些许繁琐的步骤。 简单来说,这是一元一次方程中的等比数列题,涉及到2的N次方。对后世经常背诵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在这个阿拉伯数字尚未流行的时代,若之前没做过,手头又没有算筹,便是极其惊人的计算量,短时间内想要得出正确结果也不容易。 秦放鹤甚至不用思考,张口就来,“第七日走一千零二十三分之六百四十丈。” 高程的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他怎么算得这样快?! 周围众学子多不长于算学,只杵着看热闹,此时有的脑袋里空白一片,有的还皱巴着脸跟着算呢,冷不防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答案就出来了,下意识望向高程。 题目是高程自己改的,这会儿没人知道答案,但一看他的脸色,众人心中就有谱了: 分明是答对了啊! 齐振业带头疯狂拍手,后续牛士才、徐兴祖等人也跟上,神色狂热。 没想到啊,秦兄不仅文采出众,算学竟也这般出色! 秦放鹤:“……” 不必,真的不必! 就是个一元一次方程啊! 你们这样真的让我很有种“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的羞耻! 不少人看向高程时纷纷皱眉。 这乱七八糟的答案,一听就是故意为难人的! 秦放鹤按住疯狂鼓掌的齐振业,瞅着高程似笑非笑,“高兄这小儿确实够懒怠的,头几日就差蹲在原地不动弹了。” 高程干巴巴扯了扯嘴角,“题目而已……” 秦放鹤笑了笑,没接话。 有点儿意思。 证明这小子私底下确实用功了,别的不说,光在这个年代吭哧吭哧整天琢磨等比序列就不是个轻快活儿。 本来么,他跟古代十七岁少年比算数属实有点欺负人,还想点到即止,给对方留点面子。 但显然人家不这么想。 无冤无仇的,考进来都不容易,何必呢? 年少轻狂,初生牛犊不怕虎……青春期的少年有时候真挺讨厌的,对吧? 但没关系,打一顿就好了。 若一顿不够,就再加几顿。 “该我出题了吧?”秦放鹤笑呵呵道。 对手第一答太过完美,这无疑给高程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但他绝不会就此认输! “请。” 秦放鹤眨眨眼,忽然指着齐振业说:“齐兄家有牧场一片,养羊二十七头……” 还没说完,齐振业就抗议,“少咧少咧!” 光他来章县这几年,杀过的羊都不止二十七头了。 秦放鹤短暂地沉默了下,然后微笑,“你闭嘴。” 齐振业:“……好的。” 秦放鹤继续道:“……养羊二十七头,六天把草吃光;若养羊二十三头,则九日吃光。那么请问高兄,若养羊二十一头,几日吃光?” 高程就傻眼了。 这问题……听上去不全啊! 秦放鹤承认,相较刚才对方给自己出的题,这个题难度大一些。 要么假设草量等缺失的必要条件,要么直接列二元一次方程组。 但前半个回合过后,他对高程的印象属实不佳。 对方可能只是好胜心比较强,可即便如此,按照江湖规矩,也该由简及难,循序渐进来。 他倒好,开口就冲着将对手一把按倒去。 若对方答出来也就罢了,若答不出,传出去,那可就是“不是高兄的一合之敌!” 羞辱意味更甚。 此实非君子所为,该吃个教训。 不过倘或高程真的钻研术数,这道题应该也难不倒他。 果然,高程只是短暂地慌乱了片刻,然后就开始双手掐算。 过了会儿,觉得掐算也不稳妥,竟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口袋,扯开细绳,倒出来一大把算筹! 肖清芳啧了声。 这小子,有备而来啊!分明是个熟手! 既然如此,公然提出斗算学,未免太过卑鄙。 显然高程平时也时常摆弄算筹,那一把小竹棍都被盘得油光发亮,日影下好似玉髓般清透,碰撞在一起时叮叮有声。 秦放鹤挑了挑眉,有些惊喜,当即提着袍子在高程对面蹲下。 当年他跟同学们还模拟过,但那不一样呀! 这是货真价实的算筹! 别说,确实漂亮。 阴影笼罩而下,高程的动作一顿,“……” 他看了秦放鹤一眼,抿抿嘴,没说话,复又低下头去,欲继续掐算,结果…… 刚才算到哪儿来着? 眼见高程僵硬片刻,然后抓起所有的算筹,重新开始,秦放鹤摸摸鼻子站起来,小声问后面的齐振业,“我是不是打扰他了?” 齐振业的嗓音丝毫不做收敛,大咧咧道:“又不是见不得人,看一眼咋了嘛!” 高程的手一抖,差点没抓稳小竹棍。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盯着算,确实倍感压力。 他本想以此压制秦放鹤……眼下,确实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站在高处旁观的李先生也对朱先生道:“此子倒是有些本事。“ 朱先生神色不虞,“终究不是正业,也太轻浮了些。” 但凡把这个心思用在正道上,何愁来日不中!?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此不务正业,可惜,实在可惜! 大约算了两刻钟,高程还真就给出正确答案,引来众人波浪式惊呼。 世人并不重视算学,以往高程虽喜欢,却不能与人畅快交流,很有点憋屈。 如今固然动机不纯,但竟意外遇到懂行的,此时此刻,他也是真的兴奋起来。 但秦放鹤一对上这双闪闪发亮的眼珠子:“……” 平心而论,他是真不想跟人比拼中小学数学,纵然退敌也胜之不武,丢不起那人!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是他说停就能停的,只好硬着头皮往下玩。 嗯,那些小学数学老师是不是每天就过这样的日子?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个回合,题目已经从最初的单纯数学蔓延到几何,围观人数也越来越多。 都是闲的。 日上中天,秦放鹤实在撑不下去,索性撩起衣摆蹲下去,在地上先画了个圈,又在圆上取了四等分点,连接其中三个,让高程求中间一大块的面积。 刚画完,肖清芳便低低道:“割圆术……” 《九章算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领先于世界,内容已然涉及到求包括并不仅限于圆形、四边形和三角形等的面积。 其中求圆面积所用的便是割圆术:“割之弥细,所失弥少,割之又割,以至不可割,则与园周合体而无所失矣。” 简单来说,就是将圆周不断分割为直边小块,分割越细,所得面积就越精准。当细致到一定程度,几乎与圆周重叠,实际面积也就相差无几了! 没错,就是现代微积分的极限思想! 在场诸多学子之中,哪怕不精通《九章算术》,也有许多人曾听过它的大名,自然也依稀了解割圆术是何等逆天的“法术”。 高程自幼沉迷算术,对其了解远比常人更深,也恰恰如此,脸色才更难看。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更用力地吐了出去,两片嘴唇抿得泛白,“我需要时间。” 秦放鹤一怔,这小子是个死心眼儿啊! 得了。 “算吧。” 秦放鹤刚从外面跑马回来,燥热之下困得要死,下午还要上古琴课,先生布置的曲子还没练熟呢,也懒得同高程耍嘴皮子,摆摆手就潇潇洒洒地走了。 齐振业瞅了高程一眼,呵呵两声,也跟着离去。 眼见他们离去,众人俱都觉得无趣,也都陆陆续续散了,边走边热烈讨论着方才的“战斗”。 算术,也怪有意思的。 但若让他们琢磨……果然还是看别人算更有意思! 高程完全不在意众人的反应,只死死盯着地上的题目,蹲下去,一点点摆弄起来。 “我不可能割不出来的……” 原本齐振业还想狠狠夸一夸自家老弟,可见秦放鹤兴致缺缺,便也住了口。 那边暗中窥探的山长见众人散了,一点儿没动手就散了,不觉老怀大慰。 孩子们长大了! 知道让老师省心了! 果然日常多拜拜还是有用的! 古来圣贤知我心! 饱饱一觉醒来,时候已经不早了,秦放鹤麻溜儿爬起来洗漱,抓起琴谱,与齐振业一道跑去琴房。 齐振业本来对弹琴不感兴趣,但见秦放鹤爱学,自己不想落单,便也跟着报名,每回都被虐得体无完肤: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音痴,莫说卡拍子,甚至连宫商角徵羽高低音都分不清的那种。 当初刚上没几节课,先生便对着他的魔音袭耳痛心疾首,“焚琴煮鹤,大煞风景,大煞风景啊!” 本来弹琴乃上上大雅,可这个听了,唯觉凄凉! 齐振业素来内心强大,听了也只哈哈一笑,然后继续来,主打一个屡败屡战。 时间长了,先生倒被他的诚心所打动,私下里多加指导。 奈何……收效甚微。 由此可见,许多事想要做好,百分之一的天分至关重要。 两人一个中等生,一个差生,使出吃奶的力气去上课,又赶上先生验收,勉强低空飞过后,秦放鹤本着趁热打铁的念头主动留堂,预备再练一练。 科举虽不考古琴,但文人私下聚会中却少不了这个。 大禄文人多豪放,经常喝着喝着就下场跳舞,不光自己跳,还喜欢邀请别人一起跳。 那暂时没被邀请到的做什么呢?为君伴奏。再不济也要擅长品鉴点评。 所以跳舞还是乐器,总得会一样。 齐振业就在旁边光明正大地开小差,时不时弹棉花似的拨弄下琴弦,也算自得其乐。 到了傍晚时分,天色骤然昏暗。 空中忽打南面飘来一团乌云,不多时,天地无光,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豆大的雨点击打在窗外宽大的梧桐叶上,噼啪有声,合着敲击屋脊的泠泠作响,宛若浑然天成的乐章。 竟比齐振业所作乐声动听多了…… 县学的公用七弦琴本就一般,如今一受潮,音越发不准了。 秦放鹤叹了口气,起身拍醒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齐振业,“走吧,瞧这个样子,一时半刻不会停,等会儿下大了该不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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