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被救了还有成千上万个弃婴被抓走,那十个地方被毁了还有二十个三十个被重新建起来,我死了还有千千万万个鬼主被当成傀儡,而你这个自以为是的东西什么都改变不了,世界之大你管得过来吗,没有人能抵得过人性的诱惑,有种你就颠覆这王权哈哈哈哈哈哈哈呃!” 噌—— 锃亮的刀锋在光下晃过眼睛,随着一声闷响,顾裴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重重倒地。 陆将军收起敲人后颈的刀柄,冲另外两人道:“带走。” 顾裴很快便被拖了下去,陆将军对两人告了别,而后急匆匆跟上了回宫的马车,似乎在避开什么东西。 “什么意思?什么叫被当成傀儡?”顾珊一脸莫名其妙,“难不成他后面还有人?” 韩素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 马车咕噜噜转着驶向远处,宫道尽头是巍峨的皇宫,高高的大红朱墙围住了里面的腐朽,体面外衣下,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斗角勾心。 “小孩子打仗已经很辛苦了,就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韩素笑眯眯地将顾珊的脑袋掰回来,“来者是客,不带我去将军府逛逛吗?” “本将军不是小孩子!”果不其然,顾珊一听到“小”字就敏感地炸了毛,甩头就走,像只矜贵的猫。 在她看不到的背后,韩素缓缓敛了笑意,暗色的瞳孔如同深井。直到顾珊不耐地转头问怎么还不跟上来,她才掩去眼底的情绪,笑盈盈地抬步上前。 “来了。” 午后的阳光温暖柔和,光芒万丈,轻而易举地驱散所有黑暗,险些让人忘了冬日将至。 没过两日,顾裴斩首示众的圣旨就传到了将军府。 ----
第89章 行刑 ===== 顾裴死的那日,京城落了场雪。 雪不大,因此也没人注意到是何时开始下的。总之,当人们回过神来,天地已被染成茫茫的霜白。 昨日朝廷发布诏书,今日未时将问斩作恶多端的鬼主。这种事总是引起众人极大的兴趣,哪怕不吃饭不睡觉也不能忘记看热闹。正午才过,东篱大街的行刑台附近便已人头攒动,等到未时,整条街道已摩肩擦踵寸步难行。 一群官兵拦在道路两侧,得守着囚车从开拉到尾。游街示众,非得让犯人受尽冷眼,碾碎人的尊严,最后才肯一刀子把人送上路。 将军府这些日子不是很太平,圣上虽没有罪及亲属,但总有不懂内情的人借机责怪长安侯与易夫人教子无方。这么多百姓一人一句,光是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未时到,破旧低矮的囚车总算顺着宫道拉了过来,不知谁高呼了一声“来了”,人群争相往前挤,脖子像鸭子一样用力伸长。谁若是看到了囚车,回头便能找亲友炫耀好些日子,若是走运看到了囚车上的人,那更不得了,往后的六七天,估计就是被围着当成主角的份儿了。 原先的窃窃私语被喧嚷代替,明明落着雪,却冷不掉人们热切的心。有夫妻挤在人堆中,冲囚车上的人指指点点,有母亲搂着孩子,大骂其罪行,混迹在街头巷尾的混混,在这种时候似乎化身为了正义的使者,完全忘了自己平日是如何作恶多端,只管揪着不懂内情的人高谈阔论。 又不知是谁火气上头,冲囚车上的人扔了什么东西,顿时炸起轰然大波。众人纷纷掏出提前准备的臭鸡蛋、烂叶根,争先恐后地往前边扔去,一时间街道混乱不堪。 官兵高声喊着禁止喧哗禁止吵闹,可惜人少不敌。他象征性地叫了两下,最终只得装出一副无奈至极的样子作罢。 而这副场景,几乎每个月都要上演一遭,早已司空见惯。 长安侯与易夫人今日没来,躲在将军府闭门谢客,但估计只有伺候他们多年的下人才知道,他们是想送自己的亲生儿子最后的体面。至少在将死之时,他不用再受亲生父母目光的凌迟。 天禧楼最高的云顶楼层按时间计费,撞上热闹些的日子能卖出天价,买者大多只待一两个时辰,今日却被直接包了整日。 窗子大开,有冷风从外头呜呜灌进来,像猛兽的咆哮。雪顺着风飘入,那点莹白很快便不见了,在发丝融为水珠,丝丝缕缕地淌下来,将精致的木地板粘湿。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能清楚地看见东篱大街人挤人的情形,能清楚地看见咕噜噜滚动的囚车,也能清楚地看见行刑台与即将行刑的人。 顾珊安静地站在窗前,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因为长时间吹冷风,她皮肤冻得极白,睫毛仿佛结了霜,远望过去就像一尊瓷白的冰雕。 围观百姓愈演愈烈,在此处都能听到喧闹声。有人振臂高呼着为民除害,于是数不清的臭鸡蛋臭鸭蛋便砸到了囚车铁杆上,啪嗒一下,盛开了无数朵腐烂的花。 偶尔有东西跨过铁杆砸到了顾裴身上,那人便像赢得了什么游戏似的,雀跃着和同伴分享自己的惊喜。 但出乎意料,不管是发了疯般的破口大骂,还是鸡蛋菜叶的侮辱,顾裴始终一动不动地坐在车上,任人泄愤,毫不还手,一句反驳也没有,像个空荡荡的壳子。 他衣衫褴褛,戴着木枷,裸露出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凌乱的长发挡住了脸,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游街示众总算结束,囚车被推着来到了行刑台前,伴随着喧喧嚷嚷,真正的好戏总算开场。 群愤激昂,咒骂声快掀了天,偶尔夹杂着几句欢呼。官兵将顾裴一路提到行刑台上,撩开他的头发,掰着他下巴对台下众人展示一圈,然后把他的脑袋摁在了砍头台上。 顾裴灰翳的眼球缓缓转动一下,刚抬头,挟着他的官兵便狠狠遏住他两颊,粗声粗气道:“别乱动!” 脸颊两边的肉被迫往中间挤压,顾裴不自觉张嘴,有黏糊糊的血水顺着淌下来。似是感觉到痛苦,他拧眉挣扎了几下,但拖在身后的两条腿一动不动,只有上半个身子扭曲着,乍一看过去竟有些可怖。 众人这才发觉他脚筋竟已被挑断,眼珠子像被扎过,就连舌头也被割掉,嘴里徒留一个血窟窿。 受这么重的伤方才竟还能一声不吭,倒是让现场许多人消了声。 但心底涌起的这一丝莫名的敬佩很快便消散,只听嚓地一声响,铁架狠狠砸下,严丝合缝地与底座衔接在一起,只露出一个脑袋。 于是人群又很快安静下去了,屏息凝神地等着最终判决来临。有母亲挡住了孩子的视线,自己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不远处的云顶楼层,顾珊指尖无意识掐紧了窗台,眼尾泛红却面无表情,是一种近似茫然的木僵。 雪不知何时变大了,安静地落在地面,落在行刑台上,落在每一个人头顶。 刽子手喝了口水,噗地喷在刀面,高高举刀一声怒喝。 砰! 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握紧木架往里一拉。窗子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于是,冷风、霜雪与尚未喷洒的鲜血,通通被关在了外面。 嘈杂与喧闹骤然消失,周遭万籁俱寂,耳朵仿佛被棉花堵住了。 那扇窗子像是道屏障,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 过了一会儿,顾珊很轻地眨了下眼睛,被冻得麻木的身子总算恢复了一丝知觉。她僵硬地把头往左边拧,对上了一双墨黑的瞳仁。 韩素倚着墙角,眸色很淡,顾珊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眼神麻木,神色僵硬,嘴唇泛白,总而言之,面色极度难看。 她咽喉艰难地上下滚动一圈,看到韩素嘴唇在动,似乎在说着什么东西。她凝神去听,耳朵里堵着的那团棉花终于脱落。 “看完了?” 只有短短三个字,顾珊一愣,慢慢点了头。 然而,在做完这个动作过后,她亲眼看着韩素嘴唇抿紧了一点,睫毛微微下垂,眉心也隐约出现了一条褶皱。 她下意识去看她眼睛,果不其然找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烦躁。 她听到韩素的说话声,似乎很平静,像无澜的古井,至于井底下是一摊死水还是暗波涌动,谁也不清楚。 “不是讨厌他吗?你哭什么?” 若是平时,顾珊定会怒气冲冲地反驳“本小姐才没哭只是沙子迷了眼睛”,但现下,她浑身突然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像被人掐住了脖颈。 她缓慢地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机械地擦掉眼泪,艰难地扯起两边的唇角:“本将军给他哭丧。” 韩素的表情立刻就变得一言难尽,满脸都写着为什么她的嘴能硬到这种地步。 顾小将军面子大过天,打死都不愿将心底最后那点柔软透出来。韩素知道她性子,也没再逼问,岔开话题道:“回将军府吗?” 顾珊狠狠道:“回!” 一推门,屋外的冷空气骤然袭来,如生锈的刀子般刮过人裸露的皮肤,顾珊打了个寒颤,彻底清醒过来。 她没和韩素说实话。 刚开始她包下云顶楼层,其实是想看笑话。但当她推开窗,听见底下嘈杂的喧闹,看见囚车上那个被挑断筋脉、人人喊打的瘦弱身影时,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那一刻,呜呜的万里长风捂住了她耳朵,她什么也听不见,满脑子只有幼时被纨绔堵墙角欺负的刹那,那双挡在她面前的、肉乎乎的小手。 人潮像泥浆一般流动起来,挤挤攘攘地散场。周遭的声音太嘈杂了,雪花迷了她的眼,于是她再也看不清那个说着要“保护妹妹”的英雄哥哥的脸。 她听到有人激动地回味顾裴痛苦的神情,也有人兴致高昂地与同伴讨论行刑的细节,当然,更多的人高举着正义旗帜,大骂其败类。 顾珊逆着人流往行刑台望去,只看到窜动的人头与湛色的天。 身边的人拽了拽她袖子,顾珊不再等待,转身离开,再没回头看一眼。雪子灌入领口,两人没打伞,一路走了回去。 府邸的灰瓦被盖上了薄薄一层雪,门前的台阶莹莹透透,像白玉石。远远望去,能模糊看到台阶上有个人影。 对方同样没打伞,任由雪花糊了满头。他没披外罩,将自己缩成一团,显得身子特别瘦小,在寒风簌雪中,似乎还微微发着抖。 顾珊眯着眼睛,看清楚对方脸后猛然发惊:“阿木扎!” 她来不及多想,急匆匆就往那边奔去,呼出的热气氤氲在空中拢成迷雾,又很快消散。 听到这个名字,韩素脚步一顿,第一反应是双水蓝色的眼睛,随后,被冻僵的记忆才后知后觉地复苏。 阿木扎,燕国送来大岳的质子,年纪比韩潇潇还小,只有十一二岁。小孩子闲不住,平日一个人待在质子府也没有同龄的玩伴,不免有些孤单,近些日子倒是来将军府很频繁。 一个是燕国小皇子,一个是打下燕国的少年将军,两人的身份摆在这儿,竟也能玩到一起,难免不让人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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