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间,谢绮忽然想起,江银廓曾说要报酬。 “你想要多少?” 江银廓一愣,“什么多少?” “你说过,收费的呀……” 江银廓张大了嘴,恍然想起还有这么一桩事 ,大手一挥,要了一百两。 杨仙镇时,自己赏银也没有这么多,谢绮暗自忧伤,却还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交给江银廓。 谢绮早在暗地里备好马,正拴在节镇府司北门,行装也已经准备好。 来到北门时 ,江银廓还看着三匹马有些困惑,喃喃问一句:“怎么是三匹马?” 谢绮低头解开缰绳,沉默不答。 魏时同终究没有出现在节镇府司, 翻身上马,她忽然听见江银廓的声音。 “那不是魏时同吗?”江银廓的声音一顿,立刻明白过来,“这马是他的呀,之前不是不肯来吗?” 谢绮顺着江银廓的视线往前看,只见魏时同肩头背了一件的包袱,正在巷口安静地站着。 他时常穿长摆宽袖,一副文人相貌,如今一身短打装扮,倒是衬得利落有精神。 连江银廓的声线,也不禁扬起来,“果然是人靠衣装。”
第9章 入城 三匹快马,一路山程。 谢绮等人来到天子城时,正好是清明,城内游春者居多,他们骑马路过一条河, 附近满是踏春的路人,连河心处也飘着许多条画舫游船。 好生热闹。 “这到底是踏春还是踏人啊?”江银廓望着河面感慨,拧头去问魏时同,“这是什么河?这么有人气?” 谢绮无声打量魏时同,以免天子城中遇见熟人, 魏时同带上斗笠遮掩面容。 这一路走来了,魏时同很少说话,他眺望着远处熙攘河面,似乎有了些兴趣。 “这条河,每次殿试过后,会有进士游河,引得城中百姓围观,日子久了,说踏青之地,自然会想到这条河。” 江银廓问:“你考中进士的时候,也游过船?” 谢绮一直在听,她提醒江银廓:“他科考那年,是进士第一名。” 魏时同收了目光,望向前路。 再回天子城,早已物是人非,当年风光无限的新科状元, 如今隐匿行踪,需要在暗处行走,才能留下性命。 一行人在城东南附近找了一个宅子,租了几日,宅子临近市集,人流繁杂,越乱的地方越适合藏身,于是众人欣然租下。 三人在院子里落脚,魏时同坐在院中石凳上,望着四处游荡的江银廓有些腻,于是侧头看向别处。 厅堂屋门敞开,谢绮站在屋中,正在摆弄一件新衣。 对方决心前来,却没有想象中的急迫。 谢绮的心思,他似乎从未料中过。 “你怎么都不着急?”魏时同扬声,问得干脆,“府里还有一堆事等着。” 谢绮整理好,这才抬头,望着天上,“太晚了,我已经送了拜帖,明日先去拜会一位故人。” 魏时同以为她要进宫,“你来不是为了见天子,求献降吗?” “未经召见,怎么面圣?”谢绮一抬眉,淡声说,“你真的在天子城做过官?” 魏时同忽略她的调侃,“那你要如何献降?” “曲线救国,我不能见皇帝,不代表别人不能。” “你要见谁?” “参知政事黄淮。” 魏时同的内心倏然掀起一阵波澜,呼吸间肺腑生疼。 他在院中站了一会儿,等谢绮抱着衣衫消失在门中,心底便有了抉择。 第二日,谢绮离开了庭院,临走前江银廓问她,要不要带魏时同一起,被谢绮拒绝。 这天子城中有许多魏时同的故交 ,如今所有人都以为,魏时同在流放路上逃跑,若在天子城中被人认出,麻烦太大。 她想了想,同江银廓说,“如果你们无聊,可以去街上逛逛,带个斗笠遮一遮,权当出来散心。” 江银廓的眼睛渐渐亮起来,看谢绮的目光都柔软了许多。 “谢节度使真是个好人,给我一百两,只让我来天子城玩乐,这么好的买卖,下次若还有,千万记得叫我。” 谢绮瞥她一眼,知道是句玩笑话,但也懒同她争理论。 江银廓送她离开,妥帖地掩好大门,回身间,她望见魏时同像木头一样,戳在客厅的门口。 四目相对,江银廓不知魏时同要做什么,但那双漆黑的眼珠深不可测,似乎藏着心事。 只见魏时同张口询问:“江姑娘,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魏时同想打听一个消息。 当时江银廓心想,探听消息自己去问不就好了,无非是寻人给点银钱的事情。 等魏时同带她来到大狱,江银廓意识到,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江银廓站在远处玩着大门,问魏时同,“消息怎么还问到监狱了?谢绮不想惹麻烦……” “的确是问消息,但需要你抓住这个人,我没习过武,所以找你帮我。” 江银廓想到魏时同的身世 ,“那你需要我帮你问吗?” 魏时同说了一声有劳。 二人一直在暗处等,江银廓并不知魏时同想要抓谁,盯着也没用,于是坐在一边,闭目歇息。 直到魏时同拍了一下她的手臂。 江银廓睁开眼,沿着他的视线望去,一辆马车停在门前,一个身量矮胖,留着虬须的男人走出大门,弯身钻进马车。 江银廓望向那人的衣着 ,“这是不是监狱里最大的官啊?” “不是,但这人是最大的狱吏。” 在二人的注目下,马车缓缓离去,江银廓魏时同跟在后面,等待时机。 路过一街道,那狱吏下了车,走进一家店铺,车夫在外面等,江银廓走过去,同对方说了两句,对方的脸色乍然一变,却也不敢乱动。 魏时同眼睁睁看着江银廓钻进车中。 等狱吏出来,再回到车内,车夫依然没有走,几个弹指的功夫,江银廓从马车中钻出来,从车夫手中拿走马鞭。 车夫落荒而逃。 见人走远,江银廓朝魏时同招手,示意他上车。 二人驾车一路往僻静处走,最后在一处荒废的旧宅停下,旧宅许久无人,荒草有半人多高,屋檐上生着一棵张牙舞爪的小树,也不知还能活多久。 江银廓在车厢时给狱吏用了迷药,人失去神智,力量尽失,肉身重如铁砣,二人合力才将人搬进屋堂,江银廓将一根麻绳悬在粱上,将狱吏倒吊起来。 她余光一扫,瞥见屋外水井旁,立着一个及膝的小水缸,想必是屋主用来养鱼或莲花的器物。 江银廓让魏时同将水缸搬到狱卒正下方,用水装满,这才掏出解药,给狱卒嗅闻。 狱卒将醒未醒,江银廓转头告诉魏时同:“我来问吧,你避一避。” 魏时同转身离开,走到屋外门板后站定。 室内很快传来狂躁的叫骂声,接着是一阵又一阵的入水声。 狱卒的叫骂声渐渐微弱,转而变成告饶声,魏时同只听江银廓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谁给罪囚魏时同下毒。 情绪在胸中叠荡,江银廓的质问敲打他的灵台。 屋内,狱吏声线减弱,喘息间,话音断断续续。 “我……我只是替人办事,只听人说……托事之人,给狱官看了一枚鱼尾衔扣的扳指,之后狱官便……答应下来,命我安排他人下毒,让魏时同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 后面的话,魏时同已经听不清,脑海中像如同掀起一片雷雨,隆隆作响。 当狱吏形容扳指时魏时同便知道对方是谁。 江银廓打昏狱吏,才放下绳索,走出门外,那狱吏头颅朝下,反复坠入进水缸多次,挣扎间溅湿她的衣衫。 “你知道何人有鱼尾扳指?”江银廓一边说着,掸去衣服上的水渍,走到魏时同身边时,见他脸色不对,探身观察他的模样。 “你怎么了?” 魏时同牙关乱颤,浑身战栗。
第10章 议事 黄淮坐在书房中,等待谢绮的到来。 窗外绿柳如丝,谢绮在满园春色中现身,朝书房走来。 一入室,谢绮朝对方一拜:“黄大人,小女功成。” 黄淮伸手扶起谢绮。 五年未见,眼前人的身量高了些,风霜雨雪没有折断她的锐气,那眼神和初见时一样,明亮摄人。 “我听说了,没想到你真的能成。” 黄淮不禁感慨,当年她十五岁时对自己说要杀父弑兄,坐拥贺州的情景,当时黄淮只觉得不过是一个流落女子说出的憎恶之言,本想留着当细作,结果真的被她夺下贺州。 “我今日来,为的是找大人兑现承诺。” 黄淮笑笑,灰白胡须抽动,望着谢绮道:“我于五年前,在天子城郊外救你,教你识文通政,兵法武艺,如今你还我贺州,我们就算两清。” 谢绮很明显能感受到对方的态度,不想和谢家有一点纠缠。 关于这点,谢绮也能理解,黄淮作为参知政事,以他为首形成的削藩一派 ,自然为保皇权,恨不得铲平藩镇。 而如今用谢绮夺取贺州,于黄淮而言,心中的疙瘩,自然放不下。 不过这并不是谢绮该考虑的问题。 她无视话音中的情绪,反问黄淮:“如今需要朝廷封我为节度使,我才能代表贺州归顺,但是……” 谢绮话锋一转,“我并无心做节度使,倒是想让另一人来做,可是那人被皇帝判了流刑,我想着将功劳放在他身上,借献城为名,能否赦免他的罪行,再入天子城做官。” 黄淮很快听出了端倪:“此人曾在天子城为官?” 谢绮点头,“是一个很有胆识的谋臣。” “他叫什么?” “魏时同。” 谢绮顶着的满天星辰回到住处,却发现宅院内空无一人。 她遥望一眼屋堂 ,发现室内并无灯火。 江银廓和魏时同不在,谢绮不禁心中担忧,可转念一想,没人能拦住江银廓,心说没必要太过担忧。 等了一个时辰,弯似的月亮悬在天上,谢绮听见人声,从桌前起身。 门外的人费力开锁,谢绮心知是他们回来,放下戒心出门迎人,刚出屋堂,只见江银用肩膀撑起魏时同的身体,艰难朝里面挪动。 抬眼间,她望见谢绮,如同见到救星,扬声说:“快,快帮忙。” 谢绮走过去,抬起魏时同另一只肩膀,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 “喝了多少啊?”谢绮惊叹,又被魏时同身上的酒味熏得不得不仰起头。 二人合力将抬到床上,烂泥似的魏时同猛然翻了一个身,嘴里咕哝着,语含混地呼唤着什么。 谢绮站在床边听了半天,没听清他的醉话,只好问身后歇脚的江银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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