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贵妃宫里有个洗脚婢女,你记得待他们母子两人好一点,冬天给他们送些寒衣。” 当时洗脚婢郑氏还没有被皇上临幸,只是个孤零零的婢女,他以为铃兰记错了。 而今郑氏果真怀孕了,怀的是皇上的孩子,甚至这婢女今年会生下一位龙子。 穆椋一直清楚,他们做宦官的能够有今日的地位,靠的是皇帝,他们只是皇帝的传话筒。 跟对主子很重要。 穆椋左思右想,只觉脊背发冷,铃兰的意思是,这位郑氏腹中的孩儿,将来会大有所为。 想到这里,他匆忙命人准备了些安胎补品,等会亲自上门送礼。 皇子大有所为,还能是什么? * 次日早朝时,皇上表示要晋升元邈为同州长史,但贵妃一党在朝中横加阻拦,提议要将他调到蒲州。 正当此时,而另有一支势力以山南道客栈纷争攻讦元邈,说他恃宠而骄,目中无人,请令将他贬谪为下州司马。 皇上忍无可忍,在殿内发了火,命人当众宣读李宴元所写奏章。 李宴元倒也实事求是,说误入两人的对峙,看到元邈身上受了伤,便问过店家当时的大致情况。 元邈并非首先挑衅之人,最初被抢上房时,他甚至有避让的意思,所以并无过错。 后面与穆椋大打出手,只是因为误入其中的铃兰。 听完之后,元邈松了一口气,他赌对了,看来李宴元没有偏帮一方的意思。 但朝中对他调任一事仍具争议,皇上听着听着,祖传的头疾又犯了,便挥了挥手,命百官退朝,此事容后再议。 元邈回去时细细思考一番。 同州到长安咫尺之间,但目前看起来,他得罪的人太多,朝中势力阻挠他去同州,恐怕他很难如愿了。 就算皇上力排众议调他去了同州,之后做事也会处处受阻,也许很难再同州做出功绩并顺利升职,落得空欢喜一场。 到蒲州的话,虽能得到裴家和郭家的庇护,方便他大展拳脚,但郭妃并不打算让他离开蒲州。 元邈已经想明白了,无论同州还是蒲州对他而言都不是上选,不如先去稍微偏僻的地方做出些功绩,再凭这些功绩调回长安。 午时刚过,元邈已经回到家中,刚走入书房,便看见桌上的绣袋。 这是铃兰盛放玉佩的绣袋。铃兰赶到山南道客栈时太过匆忙,在客栈内遗落此物。 客栈的掌柜好心将此物交给他,但回长安的路上,他与铃兰没机会碰面,所以袋子一直放在他手里。 那袋子破了一个洞,元邈想给铃兰换个新的,将旧袋子里的东西抖落出来。 与玉佩一起掉落出来的,还有一张地图。 元邈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图上满是圈圈叉叉符号,旁边还有隽秀的小字标注,那是铃兰的字迹。 蒲州位置上有个明显的叉,同州上面打了个圈。 铃兰似乎是在规划他的升迁路线,她希望他去同州。元邈无奈,他这次恐怕去不成同州了,恐怕要让铃兰失望了。 再往下看,江南道被打了个红圈,旁边标注:江南地区人口数量激增,已有不少州原先为下州,而今变为中州。 元邈看到这里,眼前一亮。 江南道离都畿较远,方便大展拳脚,唯一遗憾是离长安太远,皇上改日将他忘了。 仔细一瞧,下面更有一行小字:桂花糕不错,不知道现在会有吗? 甚至有一行小字写到背面:这里的参军戏不错,据说有点像相声,多听听可以长寿,以后到那里养老的话就好了。 元邈看到这里才明白,江南道的这个红圈并非是为他规划的路线,只是她想去游山玩水的地方。 但这两行小字又被她用朱砂笔抹去了,在后面补上了一行诗。 “嫁得浮云婿,相随即是家1。” ---- 我把堂兄贬谪的经历倒过来,变成了堂弟的升职之路。 1.嫁得浮云婿,相随即是家。这首诗引自元稹《赠柔之》,但存疑,可能为后人伪作,包括《寄赠薛涛》这首诗,不像他的风格。现存不少关于元稹的资料,网络百科很多都是错的,比如说《离思》“曾经沧海难为水”并非是写给韦丛的悼亡诗,《妻满月日相唁》放在悼亡诗里,但史学家公认此诗是写给在世妻子裴淑的。 柔之原名裴淑,是元稹第二任妻子。历史上的崔莺莺应该只是元稹年轻时用幻想包装下的产物,而裴淑便有点像“书穿人”。裴淑身世好,善工诗又会琴,和他笔下的崔莺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陈寅恪老师评价《赠柔之》这首诗,说这是元稹劝裴淑别闹性子,觉得裴淑不够善解人意,两人关系不是特别好。但我的理解是,元稹爱裴淑,才会关心她的小情绪,也愿意花时间去哄她。 个人浅见,活成一个男人口中贤妻并不是一件好事,证明女方在感情中是付出更多的一方。女方能够在恋爱关系不卑不亢,自由自在地闹情绪,这样的关系才更加公平,感情不能是女生但方面的付出。 当然元稹不是元邈,裴淑不是裴椒(铃兰),元邈和铃兰两个人还是恋爱新手,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贫贱夫妻百事哀“。
第51章 初游巫山 日色欲尽时,元邈写好奏章,略微舒展筋骨,便推门而出。 转眼间快至五月,院内苍树的叶子郁郁葱葱,巨大的影子包裹院内,仆婢们围着古树,抻长胳膊,耐心修剪着树杈。 近段时间铃兰不在,他添了些仆婢,家中不似原先寂静冷清。 守候在门口的家仆观壶是元家的新任管事,见到元邈出门,便问:“主子要去哪儿?” “备马,去趟相府。”元邈望一眼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又说了一句:“算了,先去长安街置办些礼物,明天再去相府。” “去相府需要这么隆重?”观壶犹疑地问一句。 今日元邈回到宅邸时,满面写着愁字,观壶便寻人打听元邈入宫的情况。 观壶知元邈今日在朝堂之上腹背受敌,猜他想托裴度帮忙向皇上美言几句,以求顺利升任同州长史。 但裴度并非寻常官员,清廉是出了名的,观壶怕元邈弄巧成拙,便好心提醒:“裴相惯来欣赏主子的正直高洁,不与朝中那些收受贿赂的佞臣同流合污。” 元邈晓得观壶误会了,以为他想要送银钱为仕途通关。 他随即解释:“裴相的侄女前段时间刚从剑南道回来,况且她之前一直寄住在这里,与我也算是相熟,见面总该备些礼物。” 观壶恍然,他入府前便问人打听过元家的境况。 附近的邻居说过,元家以前有个裴家送来的丫鬟,掌管府内的日常开销,宛然当家主母的作态。 入府后他没见过这位娘子,还当是百姓谬传,没料到竟真有其人。 为了谨慎起见,观壶仍试探地问:“主子,城边买两只大雁,还是平康坊买点胭脂水粉?” 元邈没怎么思考,随口吩咐:“体面点的聘礼。” 若仔细说起来,铃兰的名字和八字他已知晓,并拿去神算子那里与自己合婚过了,他们两人只需过一个流程。 跳过前三步,先去准备聘礼即可,到时候直接上门提亲,等他调任结果出来前,他们两人便能成婚。 观壶想法却与元邈不同,他经验丰富,曾见过无数有情男女没走完流程便悔婚,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他谨慎提议道:“主子,不如咱们一步步来,先去请个媒人,到裴家说媒,看看人家娘子的意思。” 元邈性子急,六礼若按部就班把全套流程走下来,少则三个月时间。今日已是四月的最后一日,他怕错过预言里铃兰结果的八月。 一声鸡啼从背后传来,元邈与观壶不约而同地回头。 铃兰在院落门口附近,怀抱着鸡福宝,慢悠悠地朝他们走来。 她今日头梳着垂挂的双鬟,身穿藕丝长裙,右手裹着厚厚的纱布。 看到那只受伤的手,元邈泛起前段日子山南道客栈里的回忆,怕她手上伤口未愈,忙近前抱走鸡福宝。 他抬头看一眼铃兰身后,发现仍没有随从,问道:“还未和你父亲相认?” “做裴相的侄女还怎么出来见.....”铃兰忽停顿话语,垂下眸子,瞅向依偎在元邈怀中的鸡福宝。 她转而改口:“我来看看鸡福宝。” “哦,这样。”元邈瞥了一眼鸡福宝,暗自补全她未尽的半句,掩饰心中的窃喜,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你可要好好看看了。” “嗯。” “他很想你。” 铃兰抬起头,瞧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缱绻而温柔。 她心里扑腾跳个不停,脸颊比熟透的柿子还要红,小声支吾了一句:“知道了。” 元邈见她这般模样,便趁热打铁,轻轻拉起铃兰受伤的手,低头细细打量着。 铃兰感觉到他手心温热,抬头看见幽深的黑眸里只映着她。 淡淡的皂角香和书墨香飘来,比起他吐露心意时特意调配的香薰,更直击她的灵魂。 一阵酥麻感涌上心头,铃兰羞怯难当。 她怕扯痛伤口,不敢乱动,可任由他盯看,又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说道:“别看了,这个拆开后大概要留疤.......” “还疼么?”元邈的声音同时响起。 他的声线温柔却不低沉,若声音有温度,那他的嗓音便是毓秀山川间的清泉,潺潺而靡迤地流淌。 铃兰木讷地摇头,撤回了手,“我该回去了,天色有些晚了。” 元邈想了想,“正巧,书房里有些舒痕活血的伤药,我带你取一些吧。” 两人进了书房,铃兰走到书房后方的炼药区。 浓烈的薄荷香与甜腻的蜂蜜弥漫在空气中,窗台种着紫草。 观壶突然插话:“主子为了做这药,回来后都没好好休息过。” 铃兰闻言瞥向元邈,见他眼下乌青,眼眶里有些许血丝,看着的确像是没有睡好。 元邈被这么一看,觉得自己失了面子,便呵斥观壶出去,而观壶敛了敛屋内凌乱的道具,随即退了出去。 铃兰走向窗台的紫草盆栽,伸手触碰叶片,不经意间挑起秀眉。 元邈看了一眼铃兰,误会她质疑他的伤药的药效,毕竟市面上的舒痕药物多以芦荟、麝香、琥珀等为主。 他拎出一只铁笼,放在两人之间的桌案上。 笼中关着一只幼小的喜鹊,叽叽喳喳叫得欢。 元邈瞧向铃兰,见她捏着鸡福宝的饵料逗弄喜鹊,把他晾在一边,心里有些吃味。 他清了清嗓子,顺口解释:“前段日子在树下捡了一只喜鹊,我瞧见她翅膀被斑鸠啄伤,便试着做了个伤药。你瞧,这喜鹊的伤口已经差不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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