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倏地安静下来,下一秒,唰——越浮玉直直拉开屏风,瞬间隔开两人的视线。 侍女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大人,您的衣服来了。” 似乎被叮嘱过,侍女没有进来,只站在外间轻轻敲了敲门,隔了半晌,姜非楠开口,“麻烦姑娘放在门口。” “是。”侍女们都被耳提面命,不许多问不许多看,因此听到命令后,很快走远,顺便还将外面的房门关上了。 随着侍女脚步声走远,房间彻底陷入沉默,越浮玉仰头盯着空荡荡的屋顶,往日机敏的大脑有些停滞,让她想不出除某个原因外的任何理由,来解释刚才看到的情况。也实在想不出任何措辞,能让对方相信她刚刚什么都没看见。 思考片刻后无果,越浮玉一手抵着屏风,干脆开口,“月事带在浴桶左侧最下层的柜子里。” 白樱在每个房间都备了必需品,毕竟来休息的人还是女客居多,而且那些官员们根本不会自己动手开柜子,放什么都无所谓。只是没想到,竟然还真派上了用场。 随着她出声,房间内愈发安静,姜非楠不仅没有回答,似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舅舅说,姜非楠今年几岁来着?二十还是二十一,但如果身份是假的,实际年龄也许更小?甚至可能是第一次?艳红指尖无意识在屏风上敲了敲,越浮玉以冷静的口吻说道,“女子身体发育成熟后,每月会出血,我们称之为葵水或者月事,每次三到七天,月事是能生子的标志,但……” 这个时代对月事还很避讳,甚至视为不洁,但越浮玉不愿给对方留下这样的印象,她尽力措辞,用平和冷静的口吻讲述这件事,话没说到一半,屏风那侧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公主,我知道什么是月事。” 姜非楠顿了顿,似乎是完全放弃伪装,很快又传来开柜子的声音,她道,“这也并非第一次,只是意外。” 从事情发生到接受事实,对方只用了很短的时间,越浮玉本就欣赏对方,姜非楠可是在会试里打败所有世家弟子的寒门弟子,称之为天才也不为过。 如今知道对方的身份,这种欣赏愈发强烈,越浮玉从外间拿来衣服,轻快嘱咐,“侍女守在外面,不会有任何人进来。换下的脏衣服留下就好,本宫会让人处理。” 稀稀疏疏换衣服的声音一顿,姜非楠开口,“下官以为,公主会有其他话要说。” 对方的声音同样冷静,几乎察觉不到什么情绪,和那天在千金楼,当众维护永照公主的声音一样。 越浮玉眼神愈发明亮,指尖漫不经心卷起身侧长发,她慵懒开口,“那就祝姜会元,在六日后的殿试,再次拔得头筹,高中状元。” 唰——这一次,屏风从里面被拉开,姜非楠与越浮玉在房间两端遥遥对视,许久后,姜非楠也笑了,她行礼,“下官定不负公主所望。” …… 从房间里出来,越浮玉始终带着笑,她穿过长廊走到刚才遇到郑沈弦的地方,丢了一块石头到房顶。 眨眼的瞬间,郑沈弦已经出现在眼前,他蹲在房顶,“他没事?” “没事,不过是衣服脏了,换件新衣服,”越浮玉勾唇开口,艳丽的眉目舒展,好像刚才那一趟,丢掉了许多阴霾,郑沈弦心里疑惑一闪而过,但本能觉得不太重要,脚下一蹬,就要再次离开。 越浮玉却学着他刚刚的样子,忽然开口,“好一个姜、非、楠,本宫是真有点喜欢她了。” 如果说越惜虞、宁温宁暖、陈柔……这些人是她随手种下的种子,那姜非楠就是这世上,真正不屈服的烈火。 刚才在那个房间的某个瞬间,越浮玉甚至觉得,她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或者说,更好的自己。 越浮玉是真的高兴,完全没注意到舅舅突变的神色,以至于她刚才还在高兴,下一秒忽然被提着领子拎到半空,郑沈弦手腕微转,也让便宜外甥女在半空中转了一圈,他皱眉开口,“你既然有军师,为何还要抢我的军师?” …… 第三次换好衣服,距离酉时只剩两刻钟,宴会马上开始。 越浮玉懒散躺在太师椅上,真心实意感到后悔,“早知这样疲惫,本宫才不会主动办什么生辰宴。” 还没到晚上,她已经接待了三四波客人。好在亲眷都见过,之后的宴会她只要出现一次,之后的事便与她无关了。 越浮玉猜的差不多,现在宴会还没开始,但已经和她关系不大,原本热闹的府邸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氛围。 近世家与寒门频频对上,在早朝还不明显,因为所有人都固定站位,如今大家随便走动,立场忽而分明起来。以冯太傅为首的世家在园子左侧,以千秋子为首的寒门在园子右侧,中间隔出一道明显的分界线。 田浇等人原本还懵懵懂懂,但下意识跟在姜非楠身后,站在了右侧,只是走过去时,悄悄看了对面的许别时一眼。 他以为自己的动作很隐蔽,可在场所有人都发现了,冯太傅眼底更是闪过精光。 酉时,宴会正式开始,越浮玉扶着越辞楼走入院子,两侧烛火映在她的长裙上,仿佛天上仙子踏光而来,众人眼底闪过惊讶、赞叹、爱慕……可越浮玉站在门口,只看见了泾渭分明的两侧。 两侧分别是寒门与世家,以及……男人与女人。 在道路分叉的地方,越辞楼走向右侧。越浮玉很快听见,他们在讨论国子监有关事宜。 过去,国子监只招收五品以上官员子弟;申帝登基后,将招生范围扩大至公卿大夫及富民子弟;而千秋子提出,可以允许各府举荐,每年有规定数量名额的学生,可以来国子监学习。 教育资源重新分配,才是真正拨乱局势的一把刀,冯太傅神色骤沉,下一秒就有人提出反对。 争吵的声音逐渐变大,越浮玉顿了顿,走向左侧,平日相熟的命妇和姑娘很快将她围住,温声细语夸赞公主的美貌。 越浮玉曾无数次参加类似的宴会,却第一次如此分明地感受到性别带来的差距。 两方宾客距离并不远,她回头,正好对上姜非楠的视线。 在一众轻言细语中,越浮玉忽然回头,跃动的火光映在眼底,仿佛心底深处奔腾的火焰,“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姑娘们笑着开口,“刚才冯姑娘说,公主建了一座女塾。” 大家不约而同侧身,露出后面坐在原位的冯婷婷。 冯婷婷是冯太傅的女儿,与越浮玉同龄,两人小时候,冯太傅还是申帝亲近的老师,长公主的府邸又挨着冯太傅家,所以她们见面的机会很多,只是一直不亲近。 长大之后,这种感觉愈发明显。 冯婷婷端庄地坐在案桌前,一身宝蓝色桂花长裙,长发柔润地散在身后,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娴静,与越浮玉仿佛两个极端。 冯婷婷微笑,“不过是听家父偶然提到罢了,还需公主赐教。” 越浮玉离京近一年,许多人已经记不清,记忆力似乎也曾与一些人有过旧怨,现在却觉得恍如隔世。 她想,她到底从蕴空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比如宽容与豁达。 按照原本的计划,她应该几番试探,但今日几次经历,越浮玉忽然不愿意那样做,她坦然开口,“本宫确实准备开女塾,你们认为,女塾会讲什么?” 姑娘们也察觉公主和往常不同,似乎不那么锋利,因此也放下心,笑盈盈回道,“肯定是琴棋书画四书五经。” “或许还有管家记账?” 不外乎四书五经,大家的回答都差不多,越浮玉一直没开口,漫不经心拨动身侧长发,将目光落在冯婷婷身上。 注意到她的视线,冯婷婷缓缓放下茶杯,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庄重,她轻笑,“许是《女德》《女戒》?” 看着对方一板一眼的模样,越浮玉似乎想起自己为何不喜欢对方,她的目光虚虚落在远方,忽然开口,“本宫刚刚从你哥哥身边走过。” 冯婷婷一怔,不明白公主为何突然换了话题,难道又想借机难为自己?她刚暗自做好准备,却听对方继续道,“他们在讨论变法,你的长兄引用了一句诗文,似乎是你十二岁那年所作。” 冯太傅身旁,是冯婷婷的两位哥哥。 许多人都曾说过,论才情思敏,冯家两位兄长远不及其妹。就连冯太傅自己也说过,若冯婷婷是男子,定能继承他的衣钵。 可如今,兄长讨论的是国家大事,妹妹提及的是衣服绣品。 冯婷婷微愣,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扯到她,但还是顺势回道,“儿时顽劣之作,难登大雅之堂,父亲已经教训过,让公主见笑了。” 越浮玉偏头看向冯婷婷,似乎想从对方眼中看到一点点不甘,可竭尽全力,也只看到顺从与臣服。 这天下,又有多少冯婷婷呢? 指尖敲击茶杯,每一次重击都好像砸在心口,砸出满腔怒火与不甘,越浮玉像是在看着冯婷婷,又像是看着被蒙昧千年的所有女人,“可本宫分明听别人说,冯公子所言甚是,为何你作出的诗文,自己念是错误,从他口中念出来便是对的。” 茶杯被击落,飞溅的水花倒映出百张不同的表情,有人若有所思,有人神情惊惧。 越浮玉甩去袖上水珠,霍然起身,红色广袖在空中划过,如利刃劈开沉积的腐朽,“本宫的女塾,同国子监一样,讲四书五经、律令书数……讲处事做人、为官之道。如此,有人愿意与本宫一起么?”
第89章 谣言 不算意外, 女塾的推行并不顺利。 原本热闹的宴会瞬间雅雀无声,冯婷婷娴静的柳眉微皱,端庄的面容上写满不赞同, 她抿着唇, 看向公主的眼神, 仿佛在看什么荒唐放荡的乱臣贼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派人掌对方的嘴。 而围在越浮玉身旁小姐们, 表情或茫然或惊恐, 下意识向后退, 竟然在她周围留出一片空地。哪怕有谁家小姐眼神亮了,对此跃跃欲试, 也会被家中长辈按住。 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对上无数道胆怯惶恐的眼神。越浮玉没什么温度的勾了勾唇, 重新坐回主位,给自己倒杯酒, 一饮而尽。 预料之中的结果,已经驯化的宠物害怕走出笼子, 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谈不上失望,但也不能说完全不失望,左右不是一类人,越浮玉散漫坐在椅子上, 彻底失去聊天的兴趣,漫不经心端着酒杯,仿佛刚刚扔下一个惊天消息的人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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