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才可怕。 可蕴空给她的,一直是温柔的、笃定的未来。
第59章 放下 院子外, 越浮玉压低声音和付长盈交谈。 她的声音很轻,可四野寂静,清哑的细语轻而易举散在夜色里, 落在两人耳畔。 院子里, 越浮玉看不见的角度, 蕴空站在门口,抬头凝视天空, 皎洁月色模糊了他冷淡清傲的眉目中, 漾出一丝不期然的温柔。 蕴空身旁, 千秋子从门缝收回视线。他拢着双手,表情似怒未怒, 好像有些生气,又好像有些得意, 最后重重“哼”一声,“尽会耍小聪明。”语气嘲讽, 可眼底分明是赞赏的。 永照公主根据蕴空的行动反推他想法,不是耍小聪明, 又是什么。 可短短片刻,她能看透事情的真相,还毅然决然作出决定,又岂止是小聪明那么简单。 心里的秤不停摇晃, 又向永照公主倾斜几分,千秋子啧啧两声,转头对着徒弟,“那丫头那么相信你, 怎么不见你劝劝为师,别让她跪了。”给他一个台阶, 没准就下去了。 蕴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垂下头,檀珠在手中缓缓拨过,转瞬之间,温柔之色从眼中褪去,恢复了往日的漠然冷淡,如神似佛。 玄色僧袍沉沉坠着,像是没有尽头的长夜。 永照公主跪在门外多久,他就站了多久。开始在廊下,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改成站在这里,公主看不见的地方。 眼底原本的诸多情绪,也逐渐褪去。 仿佛日暮到夜半的天空,从恢弘灿烂的夕阳,变成沉寂的黑暗。 不止是付长盈,千秋子都有些看不懂。 某些时刻,他恍惚觉得,这个多年未见的弟子,眼底有浩瀚沉静的爱意;可更多的时刻,千秋子看不出对方的情绪,更看不懂对方的感情,他甚至怀疑对方曾说过的话。 蕴空说他动心了,可真是这样么?毕竟,哪个动心的人,会任由钟情对象受苦。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明显,年轻的佛子终于动作,他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好似穿透朱红大门与漆黑长夜,看见青石板路上的那个人。 蕴空淡淡开口,“您决定的事,谁都劝不了,弟子自知劝不动您,至于公主……”他的声音又轻了几分,宛如飘散的风,一不留神就融化在夜色中,“她很高兴。” 偶尔大门打开,他看得清楚,公主眼里有明亮的光,是纯粹的喜悦。 为了这一刻,她已经等待太久了。像奔波太久的归客,马上抵达家乡,纵使身体疲惫到极点,可心中是高兴的,高兴到眼底光辉满盈,可比星辰。 看见她表情的瞬间,蕴空就明白一件事,他无法劝说阻止她。 尽管从很久以前,他就无法阻止她做任何事。 千秋子有些了然,又觉得难以置信,他知道公主的野望,却第一次明白她的决心与恳切。下意识转头,看向闭合的大门,想看见她的表情,却在转头的瞬间,听见一句喃喃低语,“原来是这种感觉。” “什么?”千秋子回头。 蕴空声音很轻,好像回答对方,更像告诉自己,“原来,成全一个人,让对方完成自己的道,是这样的感觉。” 是感同身受的喜悦,是无法以身代之的痛苦。 以及……不得不放手的绝然。 原来,公主拒绝他时,在说那句‘你能不能不要爱我’时,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早已明白,他无法在道与她之间做出选择,于是,先一步放手,成全他的道。 毕竟是蕴空的师父,又见过太多离合,千秋子心念一转,仅仅通过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猜出两人的经历。 眼底被惊讶取代,又逐渐变为不忍。 偏偏他们相爱,偏偏他又是佛子。 千秋子好似有很多话,却都没说出口,最后只是拍拍弟子的肩膀,无声叹息,“你现在什么感觉?” 蕴空垂眸,冷薄的唇动了动,“大抵是,悟了吧。” 他不是没质疑、痛苦、甚至恨过,哪怕那些负面感情稀薄到一闪而逝,但他的确不明白,她为何能如此残忍,在两人亲密纠缠过后,越浮玉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等待的这四天,所有疑问都有了答案。 她爱他,但更想成全他。 而放手远比得到更难。 迟迟未察觉的温柔从远方缓缓而来,蕴空始终无法斡旋的心思,竟然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他该接受她的好意,她宁愿独自痛苦也要温柔给予的好意,就像曾经无数次答应她的请求。 他要放弃那些太过迷醉的梦,放下那些太过柔幻的情爱,奔向自己的道。 本该如此,早该如此。 佛子没什么表情,可千秋子分明觉得,他在笑,也在哭。 笔直的脊梁在一瞬间被压弯、碾碎,又在血肉中重塑,撑起摇晃却坚韧的身躯。 放弃心爱的人,放弃半生唯一一次情动,他曾毫无保留的心动,又在这一刻决定放手。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那些因她而起的贪念,又被她亲手湮灭。 乌云遮住月亮,年轻的佛子缓缓拨动念珠。这串念珠有一百零八粒,唯有一粒不同,那一粒,曾经属于她,此时此刻,那一粒恰好落在他指尖。 蕴空怔了一下,轻轻抬手,持珠落在唇边,他好像要留下最后一个吻,又好像只是道一声佛号。 她说渡不了他。 可是,她已经渡他了。 长夜无声,千秋子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弟子的眼泪,可下一秒看过去,蕴空仍是那副悲悯无波、清冷孤傲的模样,他是大申的佛子,是永不动摇的佛。 千秋子用力闭了闭眼,“明天一早,就让她进来吧。她的要求,为师允了。” 旧日仇怨早就过去,小姑娘以公主之尊能做到这点,他还迟疑什么。 况且……她太苦了。 * 第五天清晨,越浮玉知道自己到了极限。 饥饿像是蚂蚁,无时无刻啃噬她的神智,她垂着头,往日妩媚艳丽的眼眸半阖,意识昏沉,像是随时要昏倒。 巷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越浮玉迟钝抬头,花了几秒清醒,才意识到来人是庄掌柜。 而庄掌柜身后,几步外的巷子口,几个官吏拖拽着陈婉,像拖着一条死鱼,残忍地向前走。陈婉所过之处,地上留下一道血痕,血水融在路上的积水中,晕出一片浅红。 庄掌柜几步跑到公主身边,顾不得行礼,急急开口,“孙达,也就是陈姑娘的丈夫,昨日报了官,说她勾结奸夫,要杀夫谋财。” 庄掌柜的语气焦急,“孙达是崔商管家的侄子,崔商和官府勾结,竟派人闯进客栈,直接将陈姑娘押走。” 潍县因为地理位置特殊,商户众多。 商人手底下握着商队、镖师,堪比小型军队,在潍县说一不二,如同土皇帝。 “陈婉刚没了孩子,若是被这样拖到衙门,命也没了。”庄掌柜面色难看,“公主,恐怕要您亲自出马。” 长公主在潍县的产业众多,但并未用真实身份,因此,众人不知潍县有三分之一的铺子属于同一人。而且,铺子和铺子之间少有联系,也没有主事人,庄掌柜只是个酒楼老板,在官府前说不上话。 越浮玉若是想救陈婉,只能亲自出马,否则,没人能拦住那些官差。 越浮玉用力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脸上已经没有一丝昏沉。 她扫了眼‘朝闻道’的牌匾,没有任何犹豫,手指在腰间拨弄两下,露出公主令牌,一手搭在庄掌柜胳膊上,“扶本宫起来。” 也是这时候,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千秋子站出来,他显然听见了庄掌柜的话,此时面色不明,“公主确定要离开?您若是走了,你我约定作废,我不会再见你。” 越浮玉扶着掌柜缓缓起身,她似乎想说什么,可长时间跪着,导致腿麻了。起身时踉跄一下,打断了还未开口的话。 千秋子站在门口,看公主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点一点站起来,红裙被晨风吹起,像是一团火焰从地面燃开。 这五天,千秋子见过越浮玉谦逊温和的样子、也见过她执着坚韧的样子,可此时此刻,才见到世人最熟悉的模样。 永照公主从迟来的丫鬟手中接过鲜红披风,随手插上一只金簪,眉目间的凌厉陡然绽开,她勾唇开口,发丝翻飞,“本宫当然要去。” 千秋子想说,为了一个女人,舍弃千千万万的人,这样做值得么? 可他没来得及张口,公主已经凌厉转身,她纤瘦的身影迎着朝阳,火一般的披风坠在身后,她走的飞快,像奔向太阳的焰火。 身后脚步声响起,蕴空走到廊下,凝望着公主的背影,眼底没有丝毫意外,只有全然的支持与热烈。 无关情爱,只因他们道相同。 这一刻,千秋子才彻底明白,永照公主和佛子,究竟要做什么。 ——他们要在这不公的世间,踏出一条前所未有的路。 ——他们不抛弃也不牺牲任何人,而是救下无数个每一个,遭遇苦难的灵魂。
第60章 伸冤 越浮玉赶到巷子口, 没见到人,先看见脚下一滴血。 青石板路上,鲜血半凝不凝, 颜色暗红, 一路蜿蜒到前方。 小巷尽头, 几个捕快拖着陈婉,向衙门方向走。孙达落在最后, 大摇大摆, 看向陈婉的目光, 满是恶毒与报复后的快意。 他装模作样开口,“婉娘, 一日夫妻百日恩,老子不追究你谋财害命的事, 只要你老实交代,那日在城郊寺庙, 动手的两人究竟是谁。” 提到那两人,孙达狠狠咬了下牙。 他忍着疼, 在寺庙躺了两天,越想越有问题。荒郊野岭的,怎么会那么巧,碰见狐媚子似的女人和多管闲事的和尚, 绝对是陈婉算计他。妈的,这贱人,还是打得轻了。 “草!”自以为发现真相,孙达不干不净骂句脏话, 狠狠吐掉嘴里的草棍,“那两人不是很牛么?现在怎么不来了?呵, 不会是逃了吧。” 几个捕快收了好处,都在附和他,“罪妇,还不快招!谋害夫君可是大罪,你可要想清楚!” 陈婉被几人拖着,脸苍白得厉害,身体不自觉颤着,像一张被揉碎的薄纸。她微微抬眼,目光在孙达身上停留一息,又很快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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