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空,你就该那样,站在人群当中,比谁都耀眼;就该万古流芳、受世人敬仰。”沉默许久,越浮玉慢慢捂住脸,声音透过掌心,喑哑又哽咽,“别因为本宫,选错了路,不值得。” 天空忽然暗下来,乌云挡住阳光,空气都变得沉闷,蕴空偏头,目光缓缓落在身旁之人上。 公主双手抱着膝盖,脸埋得很深,小小一团缩在墙边。她像是突然失去所有力气,脸上故作轻松的面具都维持不住,露出全部疲惫、愧疚的温软底色。 她竟然这样难过。 他竟让她这样难过。 佛子垂着眸,目光深不见底,自开始以来,第一次生出后悔的感觉,不是后悔动心,而是后悔……不该让她难过。 蕴空抬手,拢住她的斗篷,动作轻得仿佛拢住她的心脏,“公主,这不是你的错。生欲、动情、破戒,都是贫僧自己的选择,若是有人该为此自责不安,只应该是贫僧自己。” “况且,值得的。”他的声音低哑下来,温柔地近乎虔诚,“不如说,正是因为您,才让贫僧觉得,之前做的所有事,全都值得。” “……可是,”越浮玉咬着唇,缓缓抬头。 “没有可是,”冷淡的嗓音打断她的话,蕴空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微蜷,似乎想拂去她的眼泪,最终只是摊开掌心,接住那滴晶莹,佛子轻声开口,“贫僧答应您,去走那条成圣之路。贫僧答应您,回京后不再……见您,贫僧什么都答应。所以,不难过了,好不好。”
第62章 殊途 千秋子答应回京, 但不能马上走,还要收拾行李、遣散仆役……零零碎碎的杂事很多,越浮玉自告奋勇表示可以帮忙, 可惜没成功。 因为她被庄掌柜扣在客栈、修养身体。 在岭南剿匪那半年, 她经常有上顿没下顿, 而且底子好,几顿没吃, 身体完全能承受。但庄掌柜不这样认为, 他听说这件事之后, 脸一下就绿了,仿佛受到天大的惊吓。 越浮玉难得心虚, 答应对方好好休息。结果就是,她和小产的陈婉一样, 都被关在房间,一天三顿汤药六顿食补。一顿不吃, 伺候的小丫鬟就会扒在门口,眼巴巴泪汪汪看着她, 无声谴责。 越浮玉:“……”怕了怕了。 老老实实在房间里呆了两天,看完一沓话本,第三天晚上,越浮玉实在闲不住, 偷偷出去透气。一开门,正好遇见送药的丫鬟。 小丫鬟目光幽怨,“公主,这里哪里不好?您为何总想出去。” 语气哀怜, 仿佛被渣男抛弃的妻子。越浮玉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一口将汤药饮尽, 随手拿起梳妆台上的玉钗,簪在小丫鬟发间,摸摸她的头,低声开口,“没什么不好,只是太安静了,本宫不习惯。” 小丫鬟觉得最近的公主格外温柔,脸颊微红,不解问道,“安静点不好么?” 越浮玉垂眸,眼神有瞬间的寂落。像是大雨浇熄火焰,光亮摇摇欲坠。她笑了下,声音很轻,“没什么不好。” 只是,过于安静,会让她在每一个无法入睡的夜晚,无可避免地想起蕴空。 太疼,也太难捱。 小丫鬟不知她的心思,单纯以为公主喜欢热闹,想了想,劝慰道,“明天商会就开了,会热闹一点。” 商会,类似庙会,每年春秋各一次,是莱州特色。 商会期间,各地商人都会赶来莱州,交换货物传递消息,街上还会摆满小摊,卖特色小吃或者其他小玩意。 申帝寄来的信,也提到这件事,让她多玩两天,不必急着回京,只是要注意安全。 说到信,小丫鬟捧起漆盘,“公主,有京城来的信。” 越浮玉划开信封,看见将军印,表情有点奇怪。 来这里的路上,她发觉莱州天象有异,风特别大、云朵的形状也古怪,于是让驾车的车夫回去,分别给父皇和舅舅寄了信。 申帝的回信三天前就到了,表示知道了这件事,已经派人处理。但郑沈弦的信迟迟不来,让她非常好奇。 舅舅很忙么?难道会试出了问题?还是又被派去哪里剿匪? 心里琢磨着各种可能,越浮玉抖开信纸,郑沈弦龙飞凤舞的字立马露出来。 [会试刚结束,我带姜非楠姜兄去京郊打猎,才看见你的信。] 姜非楠,千金楼比试中拔得头筹的进士。家境不好,但贫而不贪;文采斐然,且言之有物。越浮玉对他印象很好。上次见面,还是离京那天,郑沈弦似乎在和对方生气,没想到这么快,两人已经和好、相约打猎去了。 男人之间的感情果真神奇。 她撑着下巴,继续往下看。 [姜兄说,每年四、五月份,春末夏初之时,莱州多有冰雹。大风、横雷、片云……都是冰雹来之前的预兆,不必担忧。] [我去过莱州,也曾听说此事,但不如姜兄了解得清楚。不愧是读书人,果然厉害。] 越浮玉顿了顿,拿起信封,仔细看上面的将军印,确认没问题,才继续读下去。 [皇上已经通知莱州知州,让他们做好准备。但姜兄说,公主既然特意提起此事,可能是觉察出问题,应该重视。啧啧,也不知你做了什么,姜兄对你这么相信。正好,兵蛋子们闲着没事,我已经派他们去莱州,算算日子,再有三、四日就到了。] [行了,不说了,晚上和姜兄约好去钓鱼,他钓鱼特别厉害,走了。] 最后几个字,字迹浅淡,笔画连成一片。可见写信之人完全失去耐心,墨汁都懒得蘸,一心急着离开。 越浮玉没忍住,又检查一遍字迹。 没错啊!是便宜舅舅的字,和母后一模一样,她看了十几年,不会认错的! 可是!这个句句不离“姜兄”、话里话外都在夸赞对方的奇葩,究竟谁啊?她舅不是最讨厌文绉绉的文官了嘛!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兄弟情大过天? 越浮玉不懂,但大为震撼。她按着信纸,感受到郑沈弦字里行间散发的快乐,沉默须臾,轻轻笑了。 挺好,世间总有人是圆满的。 * 和小丫鬟说得一样,第二天,商会如期开始。来往商人络绎不绝,吆喝声不断,在房间里都能感受到浓厚热闹的气氛。 千秋子终于想起来,公主还在这,他作为东道主,似乎该尽地主之谊。派小厮传信,邀请她晚上一起逛逛。 越浮玉实在无聊,晚上的时候,顶着庄掌柜欲言又止、万分紧张的视线,带着五六个护卫出去玩。 千秋子和付长盈在客栈门口等她,手里拿着礼物,是一盏漂亮的花灯,烛火透过山水画,照亮脚下的地面。 街上人虽多,但不是所有地方都亮着,越浮玉有一点夜盲,这份礼物很合她心意。她接过灯,勾了勾唇,“谢谢你。” “不是……”付长盈刚开口,千秋子忽然咳嗽一声,付长盈猛地一怔,磕磕绊绊改口,“不、不错吧?还挺好看的。” 攥着花灯的手指收紧,越浮玉仿佛没察觉到两人的异样,什么都没说,大红裙摆花瓣一样散开,转身走出客栈。 都说灯下看美人。 越浮玉本就容貌极盛,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这会儿,朦胧的烛火照在脸上,红唇墨发眉目流盼,惊人的明艳。穿过街巷,宛如误入人间的仙子。 几人刚走出巷子,人群就小小骚乱一阵。潍县民风开放,男男女女胆大又直接,不少青年蠢蠢欲动,似乎想过来搭讪。 千秋子背着手,一幅老学究的模样,语气十分嫌弃地“啧”了一声,动作却自然地挡住对方,他皱眉道,“去人少的地方。” 毕竟身份特殊,怕被认出来,几人没逛太久,选了一个临街的酒楼,二楼有露台,视野开阔,能看遍整条街道。 点完菜,越浮玉倚在栏杆上,手里拿着酒杯,懒洋洋向下看。 不愧叫商会,果真热闹。商人们来自四面八方,有很多新奇的小玩意,连宫里都没有。付长盈早早下楼,在摊位之间跑来跑去,这里看看,那里摸摸,难得孩子气。 越浮玉饮尽杯中酒,拢了拢被风吹动的碎发,目光漫无目的移动,最后落到一对卖糖水的小夫妻上。 摊子很忙,妻子两手端着碗,正在收拾。不知何为没站稳,丈夫连忙扶了一下,等妻子站定,他又飞速收回手,双手不自觉在身侧搓搓,然后抬起头,抿唇微笑。 大概刚成亲,互动时还有一点羞涩,但不会让人觉得他们关系不好,反而能看出夫妻间的亲密。 越浮玉又倒了杯酒,遥遥一敬,也不知在敬谁,低声笑道,“真好,是对有情人呢。” “怎么?羡慕了?”千秋子站在旁边,也在看那对小夫妻,他下意识找茬,说完自己先愣住。 他当然知道蕴空和公主分开的事,毕竟太明显了。 前几天两人还好好的。公主跪在门口,蕴空就站在院里,和她一起不吃不睡。可那日过后,蕴空独自去佛寺居住,后来又传来消息,不和他们一起回京。甚至今晚送个花灯,都特意嘱咐,不要说是他送的。 两人肯定发生了什么,但千秋子说不出是好是坏,毕竟一个是佛子、一个是公主,难道还真要甜甜蜜蜜在一起? 散了就散了,对两人都好。 千秋子咳嗽一声,有些不自在。他只是习惯性怼人,没有故意戳人伤疤的意思,刚想说两句缓和一下,越浮玉先勾唇笑了,笑容一如既往地高傲懒散,“先生,您当年被迫离京,不怪别的,这张嘴能占八成功劳。” 千秋子瞪大眼睛,胡子一吹,刚想骂人,又咽回去了。 算了,老夫就忍这一次。 千秋子的表情太明显,越浮玉毫不客气地笑了,笑够了,才抬起酒杯和对方碰了一下,目光落在远处,淡淡开口,回答刚才的问题,“本宫不羡慕。” 鸦羽般的睫毛遮住她的视线,但千秋子知道公主在看哪里。 不远处,是僧人们的摊子。商人大多迷信,商会期间,附近的僧人会卖护身符、升吉祥疏,赚来的钱也不做他用,全都捐出去。 此时,简陋的桌子前,僧人们正在写吉祥疏。每个桌子前都排了长长一条队伍,等待写下祈福的内容,吉祥疏谁写都一样,但是,蕴空前面的人最多,比别人多出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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