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的,她总有不得不让人接受的理由。” 无论是对千秋子,还是…… 对他。 * 百姓们散尽了,又打发走战战兢兢的知县,越浮玉才按两下太阳穴,放下茶杯起身。 庄掌柜扶着她,小声道,“陈姑娘已经醒了。大夫说,产后脏虚、本就体虚气弱,此番又受了惊吓,怕是要好好修养一阵。” 大夫说得严重,庄掌柜却不怎么担心。公主明显要管到底,别说修养一阵,就是修养一辈子,都没问题,反而另一件事让他比较担心。 他皱眉看巷子里面,“您和那位先生的事……” “没关系,能解决,” 越浮玉勾住脖子上的红绳,漫不经心开口,“马车暗格里有些字画,全都搬过来,再找个嗓门大的伙计,对了,还要拿个火盆。” 她一边说话,一边攥紧衣领下的平安符,不知是不是蕴空带过的缘故,上面有一丝若隐若无的檀香味,每次闻到,都让她安心。 庄掌柜一一记下,吩咐伙计去做,直到公主的身影消失不见,他还在研究,这些东西怎么组合在一起的。难道,公主要一边烤火、一边听伙计读书,馋死那位先生? 庄掌柜没搞明白,另一边,千秋子也满心疑惑。 他坐在院子里,每隔一小会儿,就有弟子来汇报永照公主的消息。 付长盈:“师父,公主回来了,就坐在门口,咱们真不给公主开门么?” 被千秋子狠狠瞪了一眼,付长盈委委屈屈跑了,趴在门缝上看了半天,没过一会儿又跑回来,“师父,庄掌柜带人,搬来好多木箱子,看上去还挺沉呢!师父,你说是不是金子啊?” 要是金子,永照公主这辈子都别想进来。千秋子刚皱紧眉,又听付长盈咋呼,“伙计又搬来个……哇,是个火盆!” 东西越来越奇怪,千秋子也被勾起好奇心,蕴空看出他的想法,也隐约猜到公主要做什么,故意开口,“您何不亲自去看。” “不去,”千秋子表情十分不屑,耳朵却支棱着,暗暗听外面的响动。付长盈一看就知道,师父又拉不下面子了,他捂着嘴偷笑片刻,拽着千秋子的袖子,把人拖到门口。 两人刚在门前站定,外面的伙计恰好准备完毕。透过门缝,只见两名伙计打开木箱,从中拿出一幅画卷,一边对着大门展开,一边喊道,“画圣《观潮图》一幅。” 轴头在手中转动,画卷缓缓铺开,千秋子瞬间瞪大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前倾,恨不得贴在门缝上。 没有文人不爱字画。千秋子雄才大略,是文人中的佼佼者,对字画的喜爱也远超旁人。而古往今来所有画师,他最爱画圣,已经达到痴迷的程度。 画卷在前,千秋子终于知道永照公主要干什么,对方想用画圣的画赔罪。他咽了下口水,语气还算坚定,“一副《观潮图》,就想收买老夫,公主未免过于自信。” 越浮玉也不觉得,一幅字画就能让千秋子改变想法,所以,她用了另一种方法。 见大门一直没传来动静,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伙计把画重新卷起来,画轴送到她手里的瞬间,手腕忽然一转,价值万金的《观潮图》,毫不犹豫被丢进火盆。 千秋子:!!! 炭火烧得正旺,转眼间,火舌舔过宣纸,只留下一堆灰烬,千秋子在门里目睹这一切,差点没撅过去,话都说不完整,“她……她她她!” 千秋子实在太激动,没控制住音量,声音传遍半条街。 越浮玉勾了勾唇,假装没听到,下令继续。 伙计早就准备好了,照例展开画卷顺带报幕,“画圣《圣人传道像》一幅。” 门里,千秋子还没从刚才的场景中缓过来,正哆嗦着手掐人中呢,这幅画也被烧了。永照公主仿佛不心疼似的,又吩咐道,“继续。” 伙计:“画圣四季图《秋》一幅。” 话音未落,付长盈和蕴空同时转头,齐齐看向千秋子。 早年,千秋子还在京城时,攒了不少名画。四季图集齐了《春》《夏》《冬》,就差一幅《秋》。偏偏,这幅图被画圣送给了关门弟子。 画圣的关门弟子是谁?是长公主越长溪!那时候,她的夫君卫良,还是司礼监掌印,手握半壁江山。千秋子再爱画,也不敢跟卫良抢啊! 四中缺一,到底不美。这么多年,千秋子始终耿耿于怀,就差写首《示弟子》,告诉徒弟们,哪天攒齐四幅画,家祭无忘告乃师。 这会儿,千秋子纠结死了。一方面是多年心愿,一方面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刚刚才警告小丫头,永远都不见她,三幅画就被收服,实在太丢人。 两相对比,千秋子快被折磨疯了。 越浮玉故意似的,根本不给对方纠结思考的时间,飞速开口,“这幅也不行?那直接烧……” 话没说完,大门咣当一声被踹开。一道青色身影从门里闪出来,速度之快,都快化成残影了。 千秋子一把夺回画,紧紧抱在怀里,单手指着越长溪,君臣之礼都忘了,气急败坏骂道,“败家玩意,你知道这幅画多珍贵嘛!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千秋子虽然脾气古怪,但正经文人出身,又当了很多年先生,骨子里自有风骨。但现在,气得脸红脖子粗,就差骂脏话了,越浮玉没忍住,红唇微扬,噗嗤一声笑了。 千秋子眼睛一瞪,眼看又要发火,越浮玉连忙安抚,“谁说暴殄天物,古有姜太公直钩钓鱼,现有本宫名画请先生,请到了,就不亏。” 她吩咐小厮,“剩下的画,全搬进去。就当本宫送给先生、去京城的乔迁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千秋子看着整整两箱画,胸口起伏,到底没骂人,只冷哼道,“老夫还是第一次见,提前这么早送乔迁礼的。” 付长盈趴在箱子边,正在看画,闻言眼睛一亮,飞快转头,“师父,您答应去京城了!” 千秋子一噎,脸上有被戳穿心思的恼怒。他咬着牙,看两个胳膊肘向外拐的徒弟,终于松口,“是是是,去京城,满意了吧。” “好耶!” 付长盈跳起来,抱着千秋子的手臂晃来晃去,越浮玉也微微勾唇,身体一松,露出个满意的笑。 直到这一刻,听到千秋子确切的答复,悬在心里的石头才终于落下,越浮玉闭上眼、深呼一口气,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神色一变,指着火盆中的灰烬,勾唇开口,“先生放心,刚才烧的两幅,只是临摹,并非真迹。” 大申有两位画圣。一位是冯尘子;另一位是他的徒弟,小画圣陈清远。 《观潮图》和《圣人图》都是冯尘子的画作,而越浮玉烧的,都是陈清远临摹的练习之作,只不过故意没说清楚。 她眨眨眼,“不过,您已经答应本宫了,可不能耍赖。” 千秋子:“……”究竟谁在耍赖! 气归气,但千秋子真的爱惜字画,听说真迹还在,不仅没生气,反应有些高兴。而且,如公主所说,他都答应了,还能反悔不成! 千秋子斜了对方一眼,重重哼一声,表示这事就算过去了。刚要离开,却被永照公主叫住。 走到对方面前,越浮玉忽然弯下腰,脸上嬉笑之色不见,露出些许郑重,“之前的事,先生不计较,但本宫还是要解释。” “您问本宫,为了一个陈婉,值得么?本宫现在正式回答您,值得,因为她是我的人。能救她的命,不过是白白跪个几天几夜,不算什么。”越浮玉仰头看向千秋子,语气认真,“先生,本宫待您也是如此。您随本宫回去,只要本宫还在,京城就没人能辱您。” 白日晴空下,公主的神态认真又笃定,像是一根笔直挺拔的竹,坚毅与从容构成她每一寸根骨。 这大概就是钟鸣鼎食之家、无数底蕴积攒出的矜贵桀骜。千秋子心里最后一点别扭也没有了。他甚至有种莫名的错觉,若是十二年前,公主也在,那他一定不会狼狈离京。 只是……千秋子顿了顿,回头看向门后的弟子。 难怪佛子动心,毕竟,永照公主真心待一个人时,谁又能抵抗的了。 * 两箱字画抬进院子,庄掌柜和伙计们都回客栈了。而千秋子和弟子们早就迫不及待,一窝蜂围过去。一群人争先恐后,还时不时吵几句。 “逆徒,放下那幅《观潮图》,让为师先看!” “这种时候,还论什么尊师重道,谁抢到就是谁的!” 一群人就这么吵吵闹闹走远了,完全忘记还有一个公主。 巷子里只剩她自己,越浮玉无奈笑了,刚要抬手按按太阳穴,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 漂亮的糖果落在宽大的掌心,连糖纸都剥好了。越浮玉抬头,果然看见佛子百年不变的清冷面容,她笑了笑,“大师,哄孩子呢?” 蕴空低头看着她,眸色很深,“不是累得走不动了?” 越浮玉一愣,没想到会被看出来。 她确实累得狠了,好几天没吃没睡,刚才因为陈婉和千秋子的事,又耗费了大量精力,表面看着精神奕奕,实际全靠精气神顶着,根本一步都走不动了。 “本宫表现得不明显吧,庄掌柜和先生就没发现,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越浮玉接过糖,含在嘴里,等甜味在口中散开,顿了顿,又道,“算了,当本宫没问。” 她所有谎言和伪装,蕴空总能看穿,从很久之前就是这样。 一连吃掉三块糖,越浮玉总算有了力气。提着裙摆坐到大门前的台阶上,又拍拍旁边的地面,示意蕴空也坐。 今天难得天晴,太阳洒下来,给万物都镀上一层金色。 越浮玉懒洋洋靠着墙,凤眸半阖,目光落在半空,好像很空、又好像装满了心事,她忽然抬手,指着空荡的巷子,“大师,你记得么,有一次,你也是站在这样的巷子里。” 那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西域和尚听说佛子擅长辩经,当街拦住他,非要比试一番。结果三两句话,就被蕴空辩得哑口无言。 想起西域和尚震惊、耻辱、不敢相信的表情,越浮玉微微笑了,她托着下巴开口,“那时候,本宫很讨厌和尚的。但是那一次看见你,竟然一点都不讨厌……不,不仅是不讨厌,还很佩服,围观的百姓肯定也是同样的想法,觉得你太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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