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低头平复心情,忽地见喜儿走了过来,桃香如今已知道范夫人不喜儿媳妇过分讨巧,这时连忙把实话只说一半:“少爷在里头洗澡呢,喜儿姐姐有事请稍候。” 喜儿不疑有他,也不去刨根问底,只说了来意:“晚上家宴办不得了,大夫人气得不轻,把各房的菜都退了回来,太太叫我来问,少奶奶想吃些什么,我回去拣了送来。” 范家人的口味和秦芬全不一样,那席上自然没几个秦芬爱吃的菜,可是今日姑娘只怕没空挑剔吃穿,桃香连忙支吾过去:“闹了那样一番,咱们还是安生些吧,哪里还挑什么。” 喜儿回去把这话一说,范夫人倒又叹口气:“唉,离儿媳妇这孩子……你说她懂事吧,行事操切、得罪大房,你说她不懂事吧,又知道顾全大局,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给七少奶奶匀哪几个菜去?” 范夫人望一望大房送来的食盒,随口点了几样:“红煨牛筋,软扒圆蹄,盐烧芋仔,再送个虫草花鸡汤去。” 喜儿听了,心里默默摇个头,少奶奶爱吃的是细巧小菜,太太点的这几样,却全是少爷爱吃的。 只怕方才太太说的两句夸赞的话,也全是因为少爷回来了,才忽地生出来的。 秦芬待下头人一向是恩威并重,喜儿也领受不少,这时有意帮一帮秦芬,便道:“听说西北那里的蛮夷,喝的是奶酒,吃的是大块肉,少爷此去,不少吃肉,倒少鱼虾,太太瞧这菜……” 提起儿子,范夫人自然无有不应的:“我怎么忘了这茬,幸亏你提醒。把那圆蹄和牛筋送去五少爷处,换个油爆河虾和清溜鱼片给少爷。” 饭菜送到秦芬屋里时,小两口早已穿戴妥当,老老实实坐在桌子边上。 桃香知道主子脸皮薄,装着不曾察觉主子已换过衣裳、改了发髻,一板一眼地将桌上的菜式报一遍,然后就扯着南音退了下去。 范离举箸先夹了只虾,秦芬便也跟着动筷子,谁知那虾转个弯,竟落在了秦芬的碟子里。 “娘子持家辛苦了,该是你先请。” 秦芬也不知范离从那里学来的这些把戏,笑着嗔一眼,慢慢抿着那虾肉。 范离用力扒了一大口饭,飞快地吃了下去,满足地叹了口气,然后道:“我听说你在府里受了委屈,怎么回事?” 秦芬顿一顿筷子,侧头来看范离。 依着秦芬所学,她能使一百种法子叫范离怜惜自己,什么欲说还休啦,什么含沙射影啦,无论怎么,都能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眼前的男人辛苦打仗,除开为了光宗耀祖,也有小半是为着秦芬,他肯为秦芬搏命,秦芬难道还能用欺瞒哄骗来获取一些男人的怜爱么? 于是秦芬搁下筷子,紧紧盯着范离的眼睛,将范府里所发生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 待听见大夫人想把府里家事扔给秦芬,范离不由得沉下脸:“不怀好意!府里一笔烂账,铺子上的出息全归了大房,他们不还回来,还想撮弄着你去填坑!” 待听见秦芬把家事分给三个嫂嫂,还叫各人往大夫人处报账,范离不由得拍手叫好:“就该这么办!” 秦芬事无巨细,一直说到了今日的庆功宴。 范离听见大夫人硬是要办这次宴席,还拉扯着旁人出份子,不由得哼一声:“难怪有贵叫我一定要推了这事呢,果然是宴无好宴,好人是她做了,旁人却记恨你。” 秦芬只头一次巡铺子时喊过有贵,平日偶尔赏些吃喝银钱,已许久没叫过他了,这时听见是有贵警醒范离,不由得奇一奇:“有贵是从哪里知道这事的?” 范离哪里会操心这种小事,随口道个不知,又代母亲赔起罪来:“我母亲这人就是糊涂,她的言行,你别放在心上,我替她赔礼。” 得着范离一句软话,秦芬吃多少委屈,此时也不能放在心里了,她微微一笑:“得了,长辈都是老小孩,我还能和长辈置气不成?” 范离向来听说婆媳间都是死对头,这时见妻子一句话就揭过委屈,不由得动容。 他十来岁就去了英王府,所交往的不是好汉就是英雄,哪受得了母亲那优柔寡断的做派,为着这条原因,他对母亲虽然孝顺,说话做事却是半哄半糊弄,远远比不上秦芬的宽容豁达了。 “娘子真是古往今来世所罕见的大好人!”范离笑嘻嘻地拍句马屁,卖弄似的说出一条惊人的消息来:“蛮夷被我们打怕了,只怕不日要来我朝归顺,礼部有得忙了。” 秦芬一下子明白了这里的意思,不由得喜上眉梢:“礼部要忙,四姐夫岂不是……” “嘘!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范离笑嘻嘻地比个手势,又道,“到时候边境一开,贸易便要旺起来,你三姐夫也有得忙啦。” 秦芬这次不过是微微颔首:“太太听了这话,可未必高兴。” 范离知道秦家这些恩怨,也不去置喙,只搂着秦芬用力香一口:“咱们吃完了,早些安置去。” 秦芬脸上一红,轻轻将范离一推:“没个正经!” 范离“哎呦”一声,唬得秦芬跳了起来,他身上可还有许多伤呢! “怎么了?是不是我伤着你了?哪里疼?” “不是疼,是痒痒,心里痒痒。”
第225章 范离回京, 范夫人对着秦芬,又热情起来了。 桃香与南音心里不痛快,然而又不好多议论主子,只好憋闷着不出声, 然而对着喜儿临儿, 却不如从前笑脸多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临儿不明所以,喜儿却明白这里头的事, 无非就是婆媳不合罢了, 再往深了说, 还是自家这太太的不是多些。 可是她一个丫鬟又能如何,左边是太太大恩, 右边是少奶奶厚待,她两边都得罪不起, 只能埋头做人了。 这日请安,范夫人又心肝肉地问过小两口,正笑着给小两口一人夹一根春卷, 范离却说起要陪着秦芬往柯家去。 范夫人自个儿也夹一根春卷, 一时不曾想起,脸上还笑眯眯的:“哪个柯家?” “就是秦家的三姑爷家, 皇商柯家。他家添丁了,今日洗三, 咱们去贺喜。” 范夫人筷子上的春卷,忽然掉进了粥碗里,溅起的热汤, 烫得她一哆嗦。 柯家算是个什么东西!自家儿子是皇帝心腹、天子近臣, 就连王府和国公府也只有捧着敬着的份,何时用得着对一个不入流的商人多看一眼了! 从前范家再落魄, 儿子也只低头讨好英王一个,便是那时也没用得着去结交什么商贾之流! 如今,还不是拜那位好儿媳妇所赐。 范夫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淡了许多,默然吃起了早点,连话也懒得说了。 秦芬心思最细,自然察觉到范夫人的沉默,然而她也是无法,亲戚就是亲戚,她又不能选的,再说柯家虽不入流,柯源办事却很利落练达,颇得供奉局的认可,她并不觉得这门亲戚有什么丢脸。 范离还不曾察觉到母亲的沉默,还在乐呵呵地与秦芬说送礼的事,一时说那几个小金镯子小金花是白准备了,一时又赞秦芬周全,也备了男孩的礼,还说送的那小弓箭未必合人家心意,该送一套文房四宝云云。 这门亲戚已是没法子挑拣的了,有了男丁,范家去应个景也是该的,怎么还认真送起礼来了! 范夫人起先还忍着不吭声,到这里却忍不住了,轻轻哼一声,道:“送礼心意到了就行,也没那许多讲究的,你倒白热心起来。” 范离自幼瞧的是母亲慈和笑脸,听的是殷切关怀,虽知道母亲迂腐糊涂,却不曾见过她这样硬声说话,生平第一次受个刺,竟是当着妻子的面,他一下子也不痛快起来。 有贵隐晦地说这姑娘在家受了许多委屈,范离聪明无比,立刻想到了,不光是大房那里,就连自家母亲这婆婆,也没少给她气受。 他原以为母亲能瞧自己的面子囫囵过去,谁想到,当面就发作起来。 当着自己都这样了,自己不在时,这姑娘还不知受了什么样的气。 “我吃饱了,阿馥,我们走吧。” 秦芬知道母子两个都不痛快,这时谁也不看,轻轻推了碗,起身规规矩矩行个礼,随着范离出去了。 范夫人也是头一次遭儿子忤逆,气得几乎要发抖了,心里翻江倒海半天,忽地想起一事:“方才离儿叫七少奶奶什么?” 喜儿常常出去跑腿,倒是知道这事。 少爷回京来,皇帝开恩放了几天假,少爷天天陪着少奶奶,连少奶奶看个账本,他都要跟着伺候茶水,把桃香和南音的活计全给抢了。 年轻两口子日日呆在一起,耳鬓厮磨怎么不会情浓,少爷怎么看少奶奶都觉得天下第一好,觉得那芬字太过寻常,配不上少奶奶,便给她起个字,唤做馥,说寻常花草芬芳配不上少奶奶,非得是这样的异香才配得上。 这也不是隐私,所以不曾特地瞒着人,更不是什么大事,也不会特地使人到处说的,喜儿自己也是偶尔听见才知道。 然而此时喜儿怎么敢说这事,那不是火上浇油,她左思右想,只好硬着头皮打马虎眼:“奴婢也不曾听清,是不是……阿芬?” 范夫人一瞪眼:“我聋了,你也聋了不成?绝不是阿芬!” 马车里,范离还在唠唠叨叨地:“阿馥,再过些日子姜家也要添丁,届时只怕恰逢蛮夷来拜,你四姐夫呀,到时候忠和义只能顾一头了。” 秦芬安静听着,见范离竟是一副没忧愁的模样,忍不住问:“你……难道不曾察觉太太方才不高兴么?” 范离猛地打住话头,略一沉默:“我自然察觉出来了。” “那你怎么不说这事?” “这个……阿馥你不懂,我听人说,妇人年纪大了,这个这个……到一定岁数了,就会心烦意乱,脾气古怪的,那个那个……你还年轻,你不懂这事。哎,其实我也不太懂,是宫里伺候老太妃的太监们嚼舌头说起来的,我就是听说而已。”范离到底还不曾傻到底,没把婆媳两个的事情当面说穿,随口扯了个谎篇出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听了,先是一愣,随后就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这人,你说他什么都不懂吧,他竟能懂这些,你说他懂事吧,却猜不透亲娘的心思。 “你这傻子!太太她……她哪就到那个岁数了!”秦芬不知怎么跟范离说,干脆不提,只把范夫人的心思,拣能说的告诉范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柯家是不入流的商贾,只怕连大夫人都瞧不上,太太出身高,更是诰命加身,自然也不喜了。” 至于范夫人不喜儿媳过分讨儿子欢心,秦芬却只略过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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