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声音微低,有几分冷。 “我钰灵要的感情,是不拘我是何人,是皇家千金也好,寻头百姓也罢,便是街头的丐婆,他都钟情于我,没有旁的原因,只钟情于我这个人。” 腹肚处的幽火被踩灭,小狐狸哀鸣一声,半眼微阖,只见到它阿娘冬风撕心裂肺地朝这边扑来,“不——” 下一刻,狐狸身死湮灭。 青鱼街,葛家。 潘垚睁开了眼睛,眼里似簇着火,拳头都硬了。 养小狐狸,杀小狐狸,竟然就只是钰灵给她爹妙清道人排的一出戏,一个以旁人喻自己决绝的戏!颠婆! 天杀的,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没长嘴吗? 还有,府君—— 想起他们提到的谢予安,潘垚难过得不行。 有度真君说得不错,府君就是被他师父给害了! 推波助澜,更甚至是在背后一手操控,犹如下棋一般! 两人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儿。 还这般折辱谈论! 想到有度真君,潘垚想到了什么,突然瞪圆了眼睛。 街头丐婆—— 天了噜,不会这般巧吧。 ……
第237章 听到一句丐婆, 潘垚一下子便想到了陶花子,仇春和仇婆婆为了报复有度真君,炼制了【鹤情】秘药, 心怀恶意, 特特投母丸于街头的一个肮脏乞丐身上。 哪里想到, 乞丐不是乞丐, 而是一丐婆。 【鹤情】霸道,便是有度真君也是花了一段时日才摆脱了这情之一字的迷障,又因着耻辱自己恋慕的人竟然是一肮脏的乞丐婆,他冷淡着人不说,人死执念不消,化作厉鬼后, 他还将人镇在了照片之中。 潘垚想着陶花子的模样, 比对着方才在小狐鬼记忆里瞧到的钰灵小姐。 仔细想来,两人的眉眼是有些相似,都是稍宽的眼距, 不笑时有几分清冷, 一笑,那便是如出一辙的颠婆! “不是吧,这般灵的吗?”潘垚捂了捂嘴巴, 杏眼眨巴了两下,想起了后世的一句话, 轻易别立flag,要糟! 世人不知,天地有势,言语也是有灵的。 所以,人千万不能头铁嘴硬, 不该说的话就别说! …… 钰灵是不是陶花子的前世,潘垚还不能确定,不过,这会儿,她倒是有一件事能够确定。 她要去七星宫。 府君还在七星宫里! 想到这里,潘垚垂了垂头,唇抿了抿,眼里有黯淡一闪而过。 她心下有了预感,从灌湖村的湖底入了五星连珠天象异相,时空乱流,很可能只有她一人来了这千年之前。 玉镜府君—— 他还在湖水和妙清道人对峙着。 潘垚要去七星宫寻玉镜府君,寻的是千年前的谢予安。 如果说有度真君求的是偃骨,那么,妙清道人便是笃定了谢予安能有功德圆满一日,他求的是施恩。 不是锦上添花,是雪中送炭。 而在那之前,霜雪必须下得更盛一些。 伶仃孤苦,坎坷曲折,九回肠断……人间万般凄苦,他必定得经受一遭。 人生最暖,是悬崖深处落下的一道光,是以,妙清道人定会和钰灵折辱小狐鬼的阿爹狐妖一样,百般折辱于谢予安,前面受的罪愈痛,才能愈发衬托出后来援手的温暖。 “无耻!” “虚伪!” “臭不要脸!” 潘垚骂了好几声。 要不是妙清道人修为深不可测,她这会儿定要扎一个稻草人,拿上一把的尖针扎他,尤其是脸和心肝。 怎么会有人这样做人师父的? 便是蛇蝎心肠,都不似这般恶毒。 …… 小狐鬼卧在长条凳上,这会儿,它还闭着眼睛,狐狸嘴尖尖,搁在毛茸茸的前肢上,那疼痛而亡的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又像是被封存于匣中,束之高阁。 它知道自己死了,却不再似先前那般痛苦。 梦里,它在皑皑白雪的山林间奔跑,咬着雪地冰凌凌的白雪,拽出树洞里露出大尾巴的松鼠,捂着嘴巴咯咯笑,闹着它一起耍,快活自在得不行,狐狸眼里都是小星星。 梦里的快活传递而出,长条凳上,小狐鬼甩了甩尾巴,也一派的和乐安宁。 潘垚瞧了一眼,掌心拢过,小狐鬼入了搁置在一旁的圆灯里。 瞬间,灯面多了个酣眠的小狐狸图像。 潘垚看向赵大宝,“大宝仙,我要去七星宫寻谢仙长了。” 赵大宝惊疑不定,“谢仙长?阿妹你认得谢仙长?” 潘垚点了点头,想起玉镜府君陪她护她、授她功法的种种往事……每每她元神出窍,佛子出游,快活又自在地在外头玩耍时,回过头瞧去,他都在身后。 不论她去了多久多远,从不需要担心自己出事。 因为她知道,府君一直都在。 而这一次,她得护着府君。 赵大宝的视线瞥过圆灯灯面上的小狐鬼。 他年轻时是做药丸子走街串巷售卖的皮行,见过的人形形色色,又有一些慧根入山门,习得皮毛道法修为,如今做的是巾行,更是能言善道,善观气色。 别的不说,这吃饭的幡布上写的便是【童叟无欺,善观气色】这八个大字。 年纪虽大,心思却仍然灵巧。 赵大宝惊疑地看了潘垚一眼。 方才,这小姑娘瞧的是小狐鬼死前的记忆,而小狐鬼说了,自己的死和钰灵小姐有关……如今,这小姑娘要去七星宫寻谢仙长,莫不是谢仙长出事,除了有度真君外,后头还有钰灵小姐的影子? 不不,钰灵小姐背后是何人?那是妙清道人,七星宫的宫主! 难道—— “哐当”一声,惊疑之下,赵大宝一个不小心,竟是将葛老根家的黑瓷碗砸破了。 尤剩小半碗的黄酒洒在地上,和赵大宝方才斟酒祭奠谢仙长的酒融到了一处。 看着破碗和酒渍,赵大宝惊得回了神,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他只觉得这样一想,心底便是恶寒阵阵起,惊怕得不行。 谁是恶?谁是善?只以为是可亲的师兄,慈祥的师父,转头瞧不到的地方,一人成巨蛇虚影阵阵,一人成吊睛的大白虎,血口大张…… “阿妹,你寻不到谢仙长了,他——” “我知道!” 赵大宝的话还未说完,潘垚便截停了。 她知道,如今的玉镜府君身陨,在七星宫妙清道人手中的,应该是他的魂。 “这是发生什么了?”葛老根颇为好奇。 赵大宝瞧了瞧两人,长叹一声,去角落里拿了扫帚将碎瓷片往簸箕中一扫,说起了七星宫的旧事。 “带我入仙门的是谢予安谢仙长,为人最是和善,五年前,谢仙长身陨,他的师兄有度真君亦是不见了踪迹……后来,宫主妙清道人出面,寻到了一处秘地,那是谢仙长身陨之地……” “他震怒又悲痛,亲口说了,有度真君胆大妄为,不再是七星宫子弟。” 赵大宝眼皮撩了撩,眼里有悲痛,“怀璧其罪,人心难测,谢仙长身具偃骨,是有大造化的人,他师兄便是为了这这偃骨。” 他指了指心口处,“惨烈啊,听说是生剖了,谢仙长不在山门了,我亦是觉得这修长生啊,无趣又无甚意思,前年时候,索性便也出了山门,做个市井老儿,算算卦,喝喝酒,倒也自在快活。” 葛老根也惊得不行,喃喃道,“不是修长生的道人吗?怎能做这样的事?” 赵大宝也想不明白,“是啊,怎么能做这样的事?”畜生都不如。 五年前—— 潘垚想着赵大宝说的时间,视线瞥过,目光落在灯笼面里仍然酣睡的小狐狸身上。 它身死时是去岁的冬日,身体湮灭,因着半人半妖的血脉,虽然修为浅薄,却也成了狐鬼之态,阴阳相克,再入不得七星宫门,浑浑噩噩地在市井之处晃悠了一年。 神识中瞧到的,是去岁发生的事。 去七星宫寻府君,此事迫在眉睫。 …… 潘垚和赵大宝、葛老根挥别。 葛老根忙了一夜,稍稍收拾了下,又说了几句话便落栓回屋歇下了。 倒是赵大宝,他手中扛着幡布架子,跟着潘垚走了好一段的路。 冬风呼呼吹来,布巾被翻动,月色沁凉,偶有几处屋宅高耸,四角垂下红色的灯笼串。月色烛火相辉相映,青石路上有霜色,隐约能见幡布上【童叟无欺,善观气色】这几个字。 “得了谢仙长的消息,还望和我说一声。”虽然今夜才见潘垚,赵大宝却对她有着莫名的亲近之意,像是瞧着亲近的后辈一样。 他又道,“有什么我能做的,只管寻来,赵某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这一次,他直了直腰板,浑浊的眼好似都清透了几分,再不说什么神老无灵,剑老无刚,人老无能的话了。 潘垚弯眼笑了笑,“好!” 舍下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不就是道法精湛的妙清道人嘛,不怕,虽然不知道是因何原因,可往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在灌湖村的湖底镇着的呀。 潘垚琢磨了下,想着头一次见到妙清道人时,他瞧着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妥。 合着,他还真是见过自己,在旧时光里。 潘垚更有信心了。 再说了,她可是被扫晴娘点了面靥祝福过的。 此时天有阴霾,可必定有天晴的一日! …… 青石路很长,两边是细密的屋宅,幽幽夜色中像是落地的巨兽,赵大宝瞧着提灯走远的小姑娘,只见她脚步轻快,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是个小丫头了,不知愁滋味呢。 …… 摇山,七星宫。 依着小狐鬼的记忆,在第二日落日之前,潘垚寻到了摇山地界。 就如诗文中说的一样,岁岁年年花相似,走过雪地,潘垚瞧到,摇山的雪景和去岁时候相比,并没有太多的不同。 手中的灯笼动了动,潘垚低头瞧去,就见小狐鬼扒拉着灯笼往外瞧,顺着它的视线看去,潘垚瞧到了一棵老树,只见树落了绿叶,只剩枝丫朝天。 大树干上有个洞,长尾的松鼠前肢捏着个板栗,这会儿正用大板牙珍惜又小心地啃啮。 落日的余光将它的影子拉长,雪地上有蓬松的长尾影子一晃、又一晃。 小狐鬼眼里有艳羡。 以前时候,它也能和小松鼠一样,在阳光下的雪地里打滚撒泼嬉闹,如今,它只能藏在灯笼里,瞅着那落日余晖,还有些心惧这烈日的灼热。 它死了呢。 小狐鬼满心惆怅。 潘垚摸了摸小狐狸,没有说什么,继续抬脚往前。 很快,她来到了那处悬崖之处,低头便见下头云雾如波涛翻滚,不见底,有阵阵罡风吹来,风将厚袄子鼓涨,瞧着便像个肚圆的大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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