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永安公主吗?◎ 萧无忧从廊下过,余光扫过不远处岸边正被施救的人,嘴角淡淡勾起。 不论郑盈素生死几何,这厢卢七的仇已报。而她亦借惩罚郑盈素的档口,探出了温孤仪对卢七的底线。 显然要胜过郑盈尺。 郑盈尺乃贞德元年封的三品昭仪,是如今后宫品阶最高的妃子。在入宫前,萧无忧原就有所了解的。 且这人,同她原是旧时。 所以今朝卢家女进深宫,郑家女已无价值。 确切的说,是郑氏一族的价值于温孤仪而言,基本没有了。 五大世家中,卢氏且不提,如今押在她身上。王氏与卢氏一体。谢氏半归隐,朝中无人,有爵而无职,崔氏因先太子妃之故,已经分崩离析,族中子弟十中八|九生死不明。 世家不堪用。 萧无忧顿下脚步回首正指挥施救的人。 如此便剩这寒门清流。 她的眸光重新落在手腕间的珠串上,数日来因莫名被封为长公主的忐忑,在这厢少许理清朝局、定下自己来日路走向后,终于有所纾解。 * 郑盈素没有被淹死,受完罚吊起一口气被送回了宣平侯府。 裴湛回宫复命时,郑昭仪正在御前侍奉笔墨。闻言原本梨花带雨的面上入鬓长眉重新有了飞扬的姿势,一张烟雨面庞如同明月拨开浓云,又变得皎洁。 来不及抹泪,只匆忙跪谢天恩。 已是日落时分,余晖洒在殿中,御案后持笔阅卷的人半身渡满光晕,柔和清贵;半身拢在阴影里,辨不出喜怒。 温孤仪也没抬头,只道,“你父亲年迈,姊妹如今又伤了,且回去照看段时日。” 郑昭仪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 赐宫妃归母家,体恤亲人,这话听来皇恩浩荡。 但郑侯爷今岁才四十又三,不过中年,如何便是年迈?姊妹受伤,那伤分明是天子允许下的惩罚所致。 更有甚者,哪有宫妃归家不计时日的? 确切地说,是没回宫的时辰。 郑昭仪忍住周身战栗,鼓足勇气道,“那、不知妾何日回宫?” “且看你自己。”温孤仪换了本奏章,继续批阅。 郑昭仪愣在一处,目光落在温孤仪刚刚搁置的奏章上。那本奏章没有放在其他批阅完毕的同摞上,而是搁在了一本寸厚的账册上。 那本账册是一个时辰前,她父亲奉上的。 里头是他们郑氏私库的银两,用来换胞妹性命的。 奉给君上多少,郑昭仪并不清楚,但看当下光景,自然没填足天子胃口。 郑昭仪有些灰心。 这些年,她、她郑家付出的还不够多吗? “过来!”温孤仪放下笔,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只笑着朝她招手。 今岁三十又七的男人,放在红尘俗世中已不算年轻。但他出身方外药师谷,秉承了师门脱俗的甘冽气息,纵是天生一副浓丽皮囊、深邃轮廓,也被淡化晕染了几分,平添一股温润。 尤其是笑起来,多出一分恬淡,少去三分帝威。 望之更是要比同龄人年轻许多。 郑盈尺当年头一回遇见温孤仪,是在还未挂匾的永安公主府门前。彼时他还是前朝太傅,皇子之师,身上更多的是儒生的书卷气。 温孤仪被那个帝国的明珠气鼓鼓推出府门,郑盈尺的马车从道上过,差点撞到他。 他反应极快,避身稳住马匹,护了彼此周全。 他拱手致歉。 她一眼万年。 后来再有接触,是公主和亲后的第四个年头,亦是温孤仪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执帝国兵甲,乃东宫门下首席,正筹资预备同突厥的战事,满眼都是志在必夺的决心。 连笑都从惯常的礼仪增添了真实的情感。 郑盈尺,实在慕极了那样的笑颜。 她与永安公主同岁,曾陪侍公主一道赴百花宴。 公主摇着团扇蹙眉,“哪个好看了!孤的师父才好看。尤其是笑的时候。” 郑盈尺道,“公主择驸马,当德行在前,容色其次。” 公主抵扇半遮面,“就这么看,能看出何品德,还不是看脸。” 后来遇温孤仪,郑盈尺方叹,公主果真金口玉言。 只是他带着情感的笑,仿佛全部耗尽在了那场战事中。 数年来,纵是翻云覆雨间温存,她也不曾见过他真实的笑意。 温孤仪却在此时笑得深了。 郑盈尺便鬼使神差地上前。 “再近些。”温孤仪淡声道。 郑盈尺又进两步。 “日暮晚风,别染了风寒。”温孤仪给她掖了掖披帛。 郑盈尺心中回暖,福身吐了个“谢”字,没能吐出后头的话。 温孤仪扶正她,抽了她袖中帕子给她拭面,来回擦拭眉宇中央。 前朝遗风,高门女子皆在眉心作花钿,宫嫔更是绘的种类繁多,极其妍美。郑昭仪独一份,每日皆由天子绘花钿。 然她眉心所现,并非牡丹、芙蓉、梅花等各类花色,而是一颗朱砂痣。 天子道,只她不同,以示圣眷。 又道,此一眉心痣,非死不拭,至死永存。 后一句,仅帝妃二人知。 眼下被抹痣,郑盈尺顿时清泪若碎珠,双膝曲下。 然温孤仪并没有让她跪,掌在她腰间的手稳稳托着,只将帕子搁在案上,“朕盼你早日回来。” 寥寥数语颠倒生死。 太傅府两年,后宫三年,五年过去,依旧伴君如伴虎。 郑盈尺半点摸不透他心思。 譬如这一刻,只呆呆望着他。 “允你回去,无需这般动容。”温孤仪顾左右而言他,给她抹泪,又将帕子递回去,“朕自然盼你早归,你不才给朕择了不少宫嫔进来,后宫还需你打理。” 郑盈尺抖着手接过帕子,低声道,“妾遵旨,定不负君恩。” 她被侍女搀扶出殿,就差整个身子软倚在侍女身上,手足都是软的,哪还有走的力气。 内侍监识趣地端来一盆水,给温孤仪净手。 “给中丞赐座。”温孤仪拭完手,转身问道,“她怎样?” 裴湛道了声谢,自然明白问得是卢七。 她怎样? 裴湛将公主府的场景在脑海中过了遍。 处置郑盈素可谓干脆利落,分寸得宜;处置完却又惶恐不安,忐忑优柔。他总觉这不似卢七本来性子,亦或者丧母后变了性情。 但总归她留他的最后印象是疲累哀愁,手软心慈。 裴湛便只将这重说了。 温孤仪默了默,“你在,她还怕?” “到底是深闺女郎,虽生了气,但看着那厢一个活生生的人,十之八九可能丧命在眼下,多少总有些怕的。”裴湛顿了顿又道,“臣回来时,殿下已经回了内寝歇息。” 温孤仪一时没有言语。 裴湛意识到君上的问话,觉出别的意思。 遂道,“卢七姑娘本就格外胆怯些,素日言语都低声细语。” “你倒是了解她。”温孤仪回神,笑道,“怎就非要退亲,原也是极匹配的一桩婚事。” “前两年,初时为着冲喜,她来家中多些,后来祖母喜欢,便也常邀她。臣与殿下多少接触过。”裴湛磊落道,“臣只是觉得婚约一事,总得两情相悦的好,故而感念殿下救命之恩,却也不敢耽误公主姻缘。” “朕略有耳闻,长公主对你是满意的。” “正是如此,臣更不敢欺瞒殿下。”裴湛起身跪首,“陛下容臣一言,长公主或许昔年对臣生出一些情愫,但时光荏苒,近一年里公主已经???情淡许多。上月里,更是辅国公夫妇亲来退婚。家母终有愧疚,认了长公主作义女。如今公主且带着认亲的手钏,情已释怀。” “跪着作甚!”温孤仪抬手示意他起身,“朕封她为长公主,他便是朕义妹。即便还对你有感情,也不当什么。朕赐婚便是!” “陛下!”裴湛一惊,只又欲跪首。 “起来起来!”温孤仪忍不住笑了笑,“朕看出来了,你是真不愿意。” 裴湛不置可否,只低眉勾了勾唇。 是真不愿意。 夕阳敛起出最后一抹霞光,宫人掌灯。 温孤仪的面容明灭不定。 他想起不久前暗子的回话,说长公主胆怯,站在高地还让落水的郑氏夺了网杆,被怼一句便怯怯不敢言。 这厢,裴湛又言其后怕不安,手软心慈。 到底不是她。 她,心善是有的。 胆小可从没有过。 便是担着师徒名分,她也敢说,“温孤仪,孤喜欢你,你尚公主吧。” 他不愿意,她便直接将他推出府门。 差点让他被过往的车驾撞到。 饶是如此,闭合的大门也没有再开启。 至他五个月后去寻她,都未肯再低头示好与他说一句话。 那样明朗,又那样骄傲。 “砚溪,你见过永安公主吗?”温孤仪问道。 裴湛眉宇微蹙。 “不是如今公主府的那位。”温孤仪低垂了眉眼,眼尾晕出罕见的红,“前邺和亲的公主,被朕一箭射杀的永安公主,你见过她吗?” 殿中又是几息静默。 原本静燃的烛火轻轻摇曳,转瞬又静下。 如同状元郎拢在袖中的五指,在曲卷成拳的一瞬凭理智重新舒展开来。 裴湛平静道,“臣不曾见过她。” 作者有话说: 意外被分到了穿越频道(编编说重生在自己身上是古言,重生在别人身上属于古穿),整个水土不服,收藏龟速,我改个更新时间蹭蹭玄学哈,宝们用评论温暖我一下。么么哒! 感谢在2022-12-10 00:40:03~2022-12-12 10:4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达卷儿25瓶;发财树开栀子花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自救 ◎原来,公主是这般模样。◎ 四月上旬,郑昭仪回母家的第六日,胞妹不治而亡。 三朝发丧,鼓瑟哀乐,传了半条朱雀长街。 宣平侯府同公主府都在兴道坊。 丧仪队伍从公主府门前过,哀乐声陡然升高,队伍慢下步伐,原本一盏茶的功夫直番了一倍时辰,方哀哀戚戚走过。 尤其是给胞妹扶棺的郑昭仪,更是一直盯着“永安公主府”五个大字,直到队伍拐道,方收回了目光。 “你去把本宫的话再叮嘱一遍给侯爷,告诉他切莫再起动长公主的念头。”郑昭仪想起数日前的事,心下难安,只悄声对贴身侍卫言语。 * “姑娘,不若趁着现在声小,去榻上躺躺,一会子回来还得奏呢。”琳琅瞧着萧无忧面上掌印消肿些,又扫过滴漏,距离用过午膳已有一个时辰,遂吩咐侍女将梨汤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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