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未来方舟书院之前,他一直独占鳌头,在我来之后,我便未让他考取过魁首了。” 他说这话时,才终于没了平日里的端庄老成,有着一股只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风发意气。 说罢,程洲忽然又觉得有些羞赧,提手挡在嘴前,干咳了一声,向苏宛问道:“苏姑娘家住在何处?” 苏宛向巷子角一指,说道:“我就住在拐过这巷子口后向左,再在头个路口向右转的街上,程公子呢?” “我就住在拐过这巷口后没几步路的府上,想来你每次来书院还得经过,应当是见过的。” 苏宛点点头,便也不藏着掖着,径直道:“前几日我回家的时候见程公子进了那府邸,甚是气派,只是——” “只是什么?”程洲见苏宛话锋突止,问道。 苏宛本想说只是看起来冷清了些,话刚到嘴边,忽地想起这程洲是个孤儿,断不能提起人家这伤心事,支吾着说:“只是,只是看起来许久未打扫了,若是吸入尘灰,怕是对肺脏不好,我爹便是吸多了那灶灰和油烟才患的肺病。” 程洲一愣,轻声问道:“苏姑娘的父亲近日身体如何?监院认识些颇有名气的医者,若苏姑娘需要,我可拜托监院请医者来帮忙看看。” 苏宛急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爹已经在调理了,若是恢复得快,几个月后便能行动如常了,只是不能再进庖厨罢了。” 苏宛和程洲正聊得投入,拐过街角时恰有一车夫拉着一车东西小步跑了出来,二人未反应过来,直接撞了上去。 脚步还未停稳,苏宛便感觉到有一袋东西向自己砸了下来,下意识闭上双眼。 在合上眼的最后一瞬,她看见程洲将手伸了过来,似是想帮她挡住,不料这袋重物竟是面粉,还未碰到程洲的手,便裂了开来,泼了二人一身。 俩人皆无措地看向对方,不料这两张脸上皆铺满了雪白的面粉,唯有四目漆黑,在一片□□中扑闪扑闪。 “噗。” 苏宛第一个没忍住,她觉得程洲那占了面粉的脸像极了那些唱双簧的搞笑艺人,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她笑出声后,程洲大概是看她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去,随她一同笑了起来。 “公,公子?” 两人听见这来声,努力收敛了几分笑意,向说话之人看去。 “公子,你这身上怎么尽是面粉,也不擦掉些。” 苏宛见这人从袖中拿出一张帕子,躬身递给了程洲,想来此人定是服侍他的小厮,出府接他来了。 程洲并未急着接序木传来的帕子,他先将自己袖中的帕子拿了出来,递到苏宛面前:“你擦擦罢,这帕子是干净的。” 见苏宛接下之后,他才拿走序木手中的帕子,擦起脸来。
序木悄悄抬眼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了会,想起方才公子竟笑得如此开心,上回见公子这般笑……大概还得数至三四年前了。 他鼓起勇气,向自家公子问道:“公子,这位小姐是?” 苏宛见序木问起自己,便不等程洲说话,开口道:“我唤苏宛,在方舟书院的庖厨当事,方才也在向府家宴,恰巧家也住在此处,便与程公子一道回来了。”
序木并不因苏宛只是个庖厨做活的厨娘而轻慢她,在他眼中,能让自家公子如此开心,不论是贵在皇家的公主,还是出生农家的姑娘,都是得以礼相待的。 他向苏姑娘行了个礼,面带微笑道:“苏姑娘好,奴才名为序木,是公子的贴身侍仆。” 待苏宛也回了个礼之后,序木一溜烟小跑至苏宛身边,小声道:“苏姑娘,既姑娘精通烹饪之事,序木有些疑惑还请姑娘解答。” 苏宛答道:“你且说来。”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公子前些年生了场大病,自那以后对何事都提不起兴致,食欲更是恹恹,身体便愈加虚弱。而如今在这乌庄,只有我序木一人陪在公子身边,我的厨艺甚差,可偶尔公子留在府中用膳时也需做些饭菜,我便想来问问姑娘何种菜肴烧起来容易些?” 苏宛见序木一脸苦恼,笑着道:“要说容易,做粥自是最容易的。然你若是厨艺不好,一两日也是学不会的。我倒有一法子,你待我回家去将大米、蔬菜、菌菇、黑芝麻等等食材磨成粉,若你家公子饿了,在这些粉中加入刚烧开的热水,搅拌成稠状,便粗略能挨过一餐了。”
序木听了苏宛的话,眼眸都亮了几分:“竟有此等办法,那序木便先在此谢过苏姑娘了。” “回府罢。” 程洲将帕子还回序木,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等走到了程洲住的府邸前,苏宛快走几步道:“程公子送至这便好,我家不过就在前头,不必送至门口了。” 程洲顺着苏宛手指的方向,看了眼那处门口挂着几个印了苏字灯笼的宅子,心想在这深夜自己一男子将苏姑娘送至家门前确实不妥,便颔首道:“好罢,那苏姑娘且回家去,我在这站会,见苏姑娘进了宅子我再进府里去。” “好,辛苦程公子了。” 苏宛和二人辞别后,忽觉这夜间风大了不少,念及程洲身子不好,身上又只穿了书院那件不避寒的学袍,她便紧忙加快脚步进了家中,遥遥向那二人摆摆手,示意他们进府去。 等那二人立在府前的身影不见了,苏宛才终是掩上了门。
序木进了府后,才将门闩插上,便忍不住叹道:“苏姑娘真是个好人,除了向公子之外,序木还是第一次见公子与旁人走得如此近。公子能认识些新的好友,序木真是太高兴了,若是家主和夫人在天有眼……定是也会开心的。” 说罢,序木转身看见自家公子早已走远了,他连忙追了上去。 程洲进了府中,没急着洗漱更衣,先踱步往书房走了去。 他每晚都要在书房坐上一阵,桌上摆着几张父亲生前写下的文章,纸上的字遒劲有力,写得满是一腔豪情壮志,慷慨激昂,仿佛透过这张纸,他就能看见父亲当年的音容笑貌和青年得志的风光。 程洲拿来张纸,将父亲的文章誊写了一遍又一遍,大概只有这样,他才能不断提醒自己要永远记住四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从此之后这世间他再无亲人的夜晚。 等到桌上的砚台都已干了,程洲才传序木进来,将这桌案收拾了。
序木看见桌上叠满的纸,又瞥了眼程洲起茧的手,心疼道:“公子,往后还是多和向公子或是苏姑娘出门走走罢,莫要总是窝在这书房了,公子近年来身体本就不好,在这久坐可是极易染上风寒的。” 程洲摇摇头,苦笑道:“我这人,还是不要交朋友的好。”
序木将收好的纸置气地一放,辩驳道:“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公子心地善良,重情重义,怎么不该交些朋友?” 程洲将桌案上的蜡烛拿至面前,提手剪去多余的烛芯,说:“我如何与人交朋友?这姓名,府邸,哪一样是真实的,连最基本的以诚待人我都做不到,如何能与他人互换真心!” 话音刚落,程洲透过烛光,见序木双眼又盈满了泪花,便摇摇头,再是无言。
第13章 五月中旬,暑夏渐甚,麦稻成熟,田野皆泛上了灿然金色。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方舟书院皆会放一周的田假,无论是习课的学生,还是书院里当事的人,都能在这假日休憩一番。 苏宛问过刘婶,这书院除了元旦、端午、中秋、万寿和除夕等节日会放假外,其余的假期便只有这五月的田假和九月的授衣假了。 这古代假期少,时间也短,好不容易赶上一次,苏宛愣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了身。 待她用了早膳,正欲上街四处逛逛,崔氏将她喊住,唤她一道去苏记食肆收拾收拾东西。 自苏强身体抱恙,这食肆一直未来得及打理一番,虽才过去半月,桌椅上却已是积了不少的灰尘,墙角还有些蛛网虫蚁。 苏家这间食肆不算大,只有两层楼,装修得倒十分雅致,一些雅座房间里还挂着些名家的字画。 苏强虽为人老实本分,却出奇地有经商头脑,能将平民百姓吸引来吃,亦能令身份不低的达官贵人与自视清高的文人墨客入店用膳。 不过到底还是因为他的手艺过人,人人都乐意买账。 苏宛正拿抹布擦拭着桌椅,抬头望见不远处整理东西的崔氏落下一滴泪来,关切地问道:“娘,怎么了?” 崔氏抬袖抹了抹眼角,哀戚道:“你爹这半生都十分辛苦,本你祖父是个能考取进士的,不料上京途中与你祖母坐的船翻了,俩人就这么过世了。你爹与我在这乌庄,起初过的那是极贫苦的日子,一日三餐都吃不上几口荤的,后来你爹去食肆帮人干活,再自己研习厨艺,才开了这食肆。” 崔氏喝了口苏宛递过来的茶水,继续道:“这食肆一开始也不景气,我和你爹每日上街拉人,才慢慢有了客人。好不容易这些年生意红火,赚了好些钱,你爹悄悄和我说已托人在京城买下了一座宅子和一处店面,等立了秋,就带我们上京开店去,谁知,你爹竟突然身体出了状况。” “爹想上京去?”苏宛怎么从未听苏强说过。 崔氏点点头:“这乌庄的食肆,你爹已尽力做到最好了,招几个徒弟继续经营下去也是一样的。去京城,你爹一是为了将这江南美食带到那京城去,让更多人品尝到其中美味,二是为了你。” “你虽才年过十二,但过不了几年也难免嫁为人妇。你也知道,我和你爹打小便甚是疼爱你,因为我俩过过苦日子,不愿让你也经受一次,所以你爹想好了,早些去京城挣钱,多攒些你的嫁妆,可不能让你在婆家失了颜面。”崔氏将苏宛的手拉过,握在自己手中,叹气道,“只是如今算是去不了京城了,等你出嫁了,我们便将这铺子和家宅都盘出去,也能积攒不少钱,放心。” 崔氏这一番话下来,苏宛十分动容,不知何时泪水已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她拭去了面上的泪,向崔氏温声道:“娘,您和爹将这些钱留给自己罢。女儿在书院当上几年厨能挣不少钱,以后啊,女儿用存下来的这些钱带你们上京城去。” 崔氏摇摇头,她自是宁愿女儿待在家中,也不愿见她出去辛苦挣钱,况且,这上京十分不易,其中弯绕曲折一小姑娘如何明白,她就当女儿这话是在宽慰她罢了,笑了笑算作回应。 待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再将食肆拾掇干净后,已将近晌午了。 苏宛才回到家中,还没吃几口饭,就被家中的仆人告知门口有一人来求见她,说自己是一姓程公子府上的家仆。 苏宛连忙走出门去,只见序木一脸愁容,焦急地来回踱步,她问道:“序木,可是出何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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