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扇门在她的用力下完全被推开了。 这也是纪云蘅在小院里生活那么多年,头一次站在院内以完全敞开的大门的视角看外面的风景。 终究与以前那条从门缝里透出来的些许风景,或是她钻出去之后所看见的景象不一样。 她也是今日才发现,这扇门并不宽阔,站在门内往外看,最多也就只能将横排的几棵树收入视线内,从茂盛的树叶里窥得零碎的蓝天。 就是这样一扇小门,困死了她母亲的余生,困住了她年幼的岁月。 纪云蘅往空中轻嗅,恍然在风里闻到了自由的气味儿。 她将门又锁上,回身打水,开始收拾屋子。 夏天炎热干燥,寝屋被雨水泡得泥泞的地面用了半天的时间就干了。纪云蘅将屋内被雨淋湿的东西搬出来,一一摆在院中晒,然后去后院的井里打水烧水。 她先是给小狗洗了个澡。 小狗实在是太脏了,毛上的泥巴搓了好久才给搓下来,光是洗它就让纪云蘅满身大汗,站起来时眼前昏花,险些摔到地上去。 她病时没有胃口,醒来之后就没吃东西,又忙活了那么久,身体有些撑不住也是正常。 但她挨饿已成习惯,坐下来休息了片刻,又觉得身体无事,继续忙活。 纪云蘅洗干净了小狗之后,又将自己的衣裳连带着许君赫留下的外袍一并洗了。 谁知许君赫的衣袍金贵极了,纪云蘅洗衣裳向来是摔摔打打,拎着洗满了水的宽大衣袍还摔不动,要起身甩在背上摔才行。 这么气喘吁吁地洗完,她才发现那衣袍上的丝线全炸开,金丝勾勒的图案也碎得一塌糊涂,整件衣裳都废了。 她举着衣裳看了半天,心里颇觉愧疚。 最后纪云蘅将自己从头到脚给洗了个干净,一身污浊褪去,身体干干爽爽,极为舒畅。 好一通忙碌过后,刚坐下来休息片刻,六菊就来敲门送饭。 纪云蘅去门口接饭时,六菊满脸担忧,询问她为何早上和中午的饭都没拿进去吃。 她只说身体不适,含糊带过,将六菊拉进了寝屋,让她帮忙上药。 药是许君赫留下的,纪云蘅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途,但是她猜想了一下觉得涂在鞭痕上的,因为她今日醒来的时候,闻到手背上有药膏的气味儿,红肿也消退了些许。 六菊洗净了手给她上药,说:“幸而没有将皮给抽开,否则这大夏天的,伤口闷在衣裳里出了汗,那才真是酷刑呢!且等结痂好透了,也会留下疤痕,像大姑娘这样的伤痕涂一涂药膏,过几天就能消退了,还不留痕迹。” “你怎么知道?”纪云蘅问她。 “奴婢被卖进纪家前,经常挨打呢,最常挨的就是鞭子了,隔着衣服抽在身上,也能抽得皮开肉绽。”六菊说。 纪云蘅怕疼,听她描述就觉得害怕,小声道:“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这算什么伤心事!”六菊说:“我本不是泠州人,年幼的时候被卖到此处,长至七岁时养父想将我卖了,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珠光宝气的人伢子来看我。大姑娘有所不知,这种穿得华丽的人伢子,多半都是窑子里嬷嬷,被卖进去了才是生不如死。当时嬷嬷相中了我的脸,结果看见我身上都是陈旧鞭伤,说什么也不要我,我才因此逃过一劫。” “泠州有律法,不准百姓将孩子卖入花楼,你应该报官抓他们。”纪云蘅说。 六菊想了想,“听那嬷嬷的口音,好像不是泠州人,不过我也听不出是哪里的话。” 纪云蘅哦了一声,没再说话。而六菊显然是个话多的,不多时雀跃道:“说起来,今日宅中也是喜气洋洋的,是皇太孙差人来了纪宅,邀二公子前去游湖!听其他下人说,若是皇太孙当真青睐咱们二公子,届时纪家飞黄腾达了,必定少不了与达官显贵来往,来求娶大姑娘的公子哥也不在少数……” 说着说着纪云蘅就听懂了,六菊的意思是,若纪远得皇太孙青眼重用,纪家跟着发达,那么她也能尽快摆脱这个小院,嫁去富贵人家里。 毕竟纪昱再怎么嫌弃她,她也是纪家的嫡长女,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纪云蘅笑了笑,没有应声。 六菊将纪云蘅背上的鞭痕都抹上了药,又与她闲聊了些话,等纪云蘅吃完了饭后才将碗筷收拾着告退了。 纪云蘅坐在门槛处,慢悠悠地摇着扇子看小狗吃饭,日头渐渐朝落山,院中黯淡下来后,她起身点灯。 灯笼刚挂上就听到院中传来咣当脆响,回头一看,原来是吃得正香的像狗性情大变,将狗碗一下踢飞了,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狗碗滚出老远,里面的汤水洒了一地。 如此还不够,小狗骂骂咧咧,对着狗碗宣泄怒气。 “学学吃饱了?”纪云蘅走过去,将碗捡回去放在树下,抬手想摸小狗,被小狗飞快闪开。 她习以为常,像往常一样唤小狗进屋睡觉。 原本以为这次小狗也不会搭理,却没想到她走到门边的时候回头一看,雪白的狗崽就跟在她后面,耳朵一甩一甩的,步子优哉游哉。 纪云蘅欢喜,俯身去抱小狗。 许君赫一时没注意,再想闪躲已是晚了,被她一把捞起,抱进了怀中。 他别扭地挣扎了几下,脑袋被纪云蘅摸了一遍又一遍,马上就要发怒,忽而身体一松,纪云蘅将它放在了竹榻上。 竹榻约莫是拖出去晒过,已经完全干了,纪云蘅将自己洗得白白净净,脱了鞋爬上榻,床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她在许君赫的旁边侧躺下来,手里摇着扇子,一会儿给自己扇两下,一会儿给许君赫扇两下。 她睁着眼睛望着小狗,兀自出神。 许君赫对着她那双黑眸看了几下,干脆在她边上盘腿卧下来,用后背对着她,闭上眼睛假寐。 屋中闷热无比,他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过了许久,就在许君赫都以为纪云蘅睡着了时,她突然发出低低的呢喃,“良学明日会来吗?” 许君赫倏尔掀起眼帘,转头朝她看了一眼,却见她已经将眼睛闭上,手中的扇子也不摇了,似乎是结束了发呆开始睡觉。 许君赫明日当然会来,先前答应她的糖葫芦,一定要买来。 谁知隔日早晨,许君赫买来糖葫芦翻墙而进时,纪云蘅已经不在小院里,显然是一大早就出门了。 他怒摔糖葫芦,又翻墙离开。 纪云蘅确实一早就出门了。 “难道挨一顿打我就不会再出去了吗?”她挎上斜包,推开了后院的侧门,自言自语着,“才不会!” 大晏有律法,纪宅有家规,纪云蘅也有自己制定的小院规矩。 生病之后必须去喝一碗豆花。 她一早去了楚晴的豆花店,这会儿还没什么客人,刚一进门她就唤道:“晴姨,佑佑来啦!” 楚晴快步从后厨出来,说道:“前天下了那么大的雨,我就知道你又要生病。” 纪云蘅将挎包取下来放在一旁,说道:“今日吃红豆蜜。” 楚晴来到她跟前,笑容还没完全舒展,鼻尖稍动,讶异道:“佑佑身上怎么有股子药味儿?” 纪云蘅抬手闻了闻。 是有一股药味,纪云蘅临走的时候有洗了一遍手,所以味道并不浓重,只有如此凑近的时候才能闻到。而背上的药经过一夜早就被吸收,又有衣裳捂着,哪里能传出药味儿,纪云蘅夸赞道:“晴姨的鼻子好厉害!” 楚晴一眼就看见她手背上的伤痕,紧紧皱起眉将她的手拉过来一看,“怎么瞧着像是鞭伤?谁打你了?” “我悄悄跑出来玩,被我爹发现了,就将我打了一顿。” 楚晴的脸色极为难看,将手臂的衣裳往上捋,便看见了其他伤痕,气得不轻。 “畜生行径。”她骂道。 还有些更难听的话,因着纪云蘅在面前,便没骂出口,她又心疼得厉害,摸了摸纪云蘅的脑袋,说:“你去后院等着,我去隔壁给你抓些药。” “我有药。”纪云蘅从挎包里拿出瓷瓶,又道:“今日来找晴姨,也是想让你帮我上药。” 楚晴将瓷瓶接过来,拔开塞子闻了闻,双眉一扬,惊诧道:“这是哪来的东西?里面的药材可都是千金难买的稀罕物。” “是朋友给我的。”纪云蘅问:“晴姨只闻一闻就能知道里面有什么药材吗?” “毕竟在医馆隔壁做了几年的生意,天天闻着,也学到了不少。”楚晴牵着她往后院走,“我先给你上药,再给你做红豆蜜吃。” 楚晴到底是个大人,上药的手法比六菊要好。 昨日六菊涂药的时候,纪云蘅觉得痛,但是没好意思吱声。今日楚晴将药揉化在掌心,一点一点覆在她的背上,纪云蘅还没怎么感觉,药就上好了。 她坐在房中等药膏吸收,楚晴则去给她做豆花。 等背上没有潮湿黏稠的感觉后,纪云蘅动作轻慢地将衣裳穿上,去店里坐着等。 楚晴给她端上来满满一碗豆花,上面铺了大片的红豆,底下则是各种蜜饯果干。 纪云蘅就喜欢吃这种东西,弯眸一笑,脸上俱是欢喜,道了谢之后小口小口地吃着。 楚晴在她对面坐下来,拿出来一个银子打的长命锁,说上面的铃铛被她不小心磕坏了一个,正好趁着现在闲着把它修了。 这长命锁用五彩绳编织的绳子串着,纪云蘅很早之间就见过,这原本是楚晴女儿,钰钰的东西。 但是她女儿在六岁那年被拐走了,此后楚晴为了寻找女儿,一路背井离乡四处飘零,却再也没有找到女儿的下落。 两年前泠州有灾情,正逢她来到泠州,之后才安定下来开了家豆花店。 纪云蘅看见那长命锁,就说:“我昨日也梦到我娘了,她许久没来看我,这次梦中陪了我很久。” 楚晴一听,竟是立马落下泪来,赶忙用手掌蹭掉,去摸纪云蘅的脑袋,“当娘的,最牵挂的就是孩子了,你娘定然是知道佑佑思念她,所以才来看佑佑。” 纪云蘅往嘴里送了一勺豆花,慢慢道:“所以钰钰一定也在思念着晴姨。” 楚晴落了满脸的泪,哽咽道:“我倒是不求钰钰还能记得我这个娘,只求她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健健康康长大就好。” “一定会的。”纪云蘅说:“我不就是好好地长大了吗?” 楚晴笑了笑,夸了纪云蘅两句,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去后院拿了细绳和剪子来,“来,手伸过来让我量一量,一进六月,七月也就快了,我给佑佑编个礼物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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