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柳今言今日也会在圆台上跳舞。 纪云蘅听了,忙道自己也在大堂座中,可以欣赏她的舞姿。 柳今言闻言便兴奋地出门,也不知找谁拿了一篮子花瓣来,让纪云蘅在她跳舞的时候站在台子边上撒花瓣,如此她就可以将自己手上的金丝绣花赠予纪云蘅。 那绣花是木枝所做,上面的花朵雕刻得栩栩如生,花瓣薄如蝉翼,每片花瓣儿的边缘都嵌了根细细的金丝,极为精巧美丽。 这金丝绣花每个登台的舞姬都有一枝,赠与谁,便可与谁共饮美酒。 纪云蘅接了花篮后与她又玩了一会儿,怕苏漪担心,便不在这里久留,向柳今言道别。 临走时还被柳今言塞了些罐装的甜食,她手臂挎着,手里拿着,欢欢喜喜地回去。 苏漪见她空着手去满载而归,也不免一阵感叹和好笑。 确实没想到纪云蘅有这样的能耐,竟当真与游阳来的舞姬交上了朋友,且看她满脸笑意,此去寻友估计也没受什么冷脸。 苏漪拉她坐下,说舞曲马上就要开始,让她别再乱走。 纪云蘅应声,果然坐下来没多久,周围便响起了悠扬的琴声和轻鼓,大堂内吵闹的交谈声也慢慢弱下来,琴声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自四面八方传来,将大堂众人裹在其中。 继而就见中间的圆台缓缓升起,到达二楼持平的高度,但听拔高清脆的笛声忽而和入,上头便滚落下来彩色的绸带,几个身着纱裙的舞姬便卷着那绸带飘然而下,恍若仙姬落凡,落在了中间的圆台之上。 鼓点密集起来,各种琴音合响,舞姬们翩翩起舞,赢得一众欢呼喝彩。 纪云蘅第一回 见这样的表演,惊讶地瞪着大眼睛,跟着鼓掌。 二楼是最佳观赏席位。 许君赫喝了不少酒,立领的衣扣被解开,衣襟微微敞着,白皙的脖子处染了薄红。 他靠在窄榻上,姿态轻佻。 听见外面琴音响起后,他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纪远。 纪远被灌了很多酒,现在整张脸都红透了,说话也有些不清晰,从一开始的紧张僵硬到现在连坐姿都松散许多,殷琅还在笑眯眯地给他添酒。 为了讨许君赫的欢心,他一个劲地喝酒,生怕有半点怠慢。 “歇歇吧。”许君赫可不想他喝晕了不省人事,便出声阻拦,吩咐殷琅,“去将帐子打起来。” 殷琅搁下酒壶起身,将层层叠叠的帐子挂上两边的钩子,打眼就看见与二楼齐平的高台上正有数个身着鲜艳衣裙的女子起舞。 在二楼的雅间处,正看得清楚。 纪远平日也喜欢美人,现下又喝得有些多,瞧见那起舞的女子当即看直了眼睛,难掩眸中的贪欲。 许君赫便笑着对他道:“去外面瞧瞧?” 纪远忙道:“依殿下为先。” 许君赫起身,缓步朝外走,纪远脚步虚浮地跟在后面,二人站到朱木围栏处。 站得近了,那些舞姬就好像在跟前跳舞一样,长袖甩起来一股子芬芳气息扑来,看得人如痴如醉。 随着鼓点的层层递进,舞姬一批一批地临换,只听嘹亮的唢呐破空而起,所有舞姬在同时退台,就有一人卷着绸带落下。 她穿着宽大的长袍,颜色是绚烂的红和纯粹的黑,长长的袖子在她的旋转下对接形成一个圆。 从袍子里探出来的两条腿白得刺眼,银铃叮当作响,在金闪闪的阳光下宛若神女起舞,全场寂然。 此人正是柳今言。 所有乐器一同作响,铺成悦耳的乐章,柳今言独占高台,在上头跳跃翻身,柔韧的身姿将舞蹈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令众人痴迷不已。 许君赫的眼眸敛着,唇边挂着笑,像是欣赏,却又心不在焉。 他不经意地往下一瞥,发现原本纪云蘅坐着的位置却是空的。 旋即他的视线便开始在大堂满座之中乱晃,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在寻找。 很快,他就在高台的边上看见了纪云蘅。 只见她提着一个花篮踩在阶梯上,满面欢笑,与一群人一同撒着手里的花瓣。 那些粉的黄的红的花瓣从她的头上落下,被风一卷,纷纷扬扬。 也不知撒个花瓣为何能让她这么开心,笑得贝齿尽现,杏眼弯成月牙,一把又一把地扔着,连别人偷偷拿她花篮里的花瓣都没发觉。 傻得可以。 许君赫在心中偷偷笑话她。 纪远看得入神,恍然一阵风过,将他吹了个激灵,连忙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怕身边的许君赫察觉,便悄悄朝他撇去一眼。 却见他视线往下落,分明不是看那台上舞姬,纪远忙顺着看去,疑惑他究竟在看何人。 只这一眼,便看见了正欢快撒花的纪云蘅。 纪远顿时勃然大怒,想起先前纪云蘅才因为擅自出宅让父亲发了好大的火,还请了家法,换掉了后院的门,却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能耐偷偷跑出来。 想来是上回打得还不够,没将人打怕,这次回去他定要禀明父亲好好教训她。 最好是将腿打折了,再不能走出门才好。 纪远愤恨地想着。 四周的鼓声越来越密集,柳今言的舞姿也从柔情似水变作威武生风,动作带了些杀伐的英气。 在鼓点骤停的瞬间,她用力一甩,那宽大的袍子竟然从中间被撕裂,众人发出惊呼,却见她里面穿着无袖的衣衫,露出了两条藕节玉臂。 这时众人才看见,她两条小臂之处竟纹着色彩斑斓的花朵,藤蔓缠着手臂往上,蔓延至手肘的位置。 就好像是有花盛开在她手臂上一样,灵动鲜活。 柳今言将金丝绣花咬在唇中,一个接一个的旋身让裙摆飘扬起来,随着曲声的落下,她脚步轻盈地来到圆台边上,将唇上的花枝拿下来轻轻一掷,正落在纪云蘅的花篮里。 歌舞结束,周遭众人齐声大呼,掀起喝彩的浪潮,鼓掌声轰动,围绕着圆楼经久不息。 “素来听说游阳的舞姬乃是大晏一绝,如今亲眼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许君赫对身边看直了眼的纪远道:“远公子以为如何?” 纪远慌张回神,“正如殿下所言。” “可惜了。” 许君赫说着,转头回了雅间。 纪远紧紧跟在后面,听他语气含有遗憾之意,便问道:“殿下为何事烦忧?” “这雅间里只有你我两个男人饮酒,甚是无趣,若有游阳的美人作陪,这酒便更美味些不是?” 许君赫坐下来,慢悠悠地给自己倒酒。 殷琅接上话,“殿下,奴才方才下去拿酒的时候,听下头的人说,这些游阳舞姬虽只卖艺,但请来喝两杯也是可以的,只需将桌上的牌顺着这空柱滑下去就好。” 他所站的位置正有一根柱子,比寻常的柱子要细,上头挂了灯笼。 这一看就不是支撑所用,先前纪远进来时还疑惑了片刻,现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种地方,虽说是风雅之地,但也少不了这些花哨东西。 许君赫随手一翻,将盖在桌角的布掀开,上面果然摆着一个盘子,放着各色的小牌。放在最上面的牌子最大,颜色也最亮,依次往下则变小,颜色变淡。 “可我们出来匆忙,没带银钱。”他佯装失落道。 纪远一听,恨不得直拍大腿,心说等了一下午,这不正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 这些日子他为了能再见到许君赫到处奔波求人,身上总带着不少银钱方便取用,今日得了许君赫的通传更是往身上塞了大把银票,正愁没地方用呢。 前段时间各路人暗地里往纪家送了不少金银财宝,这些钱算什么,只要能博得许君赫欢心,都是九牛一毛。 纪远立马应道:“殿下只管放心,小人身上带了银两,应是管够。” 许君赫一听,当即大悦,夸赞道:“还是你心细,我就知道带你来不会有错,那就将方才最后那位舞姬请来。” 殷琅笑着应声,去了盘中最上头的那块牌子,然后往圆柱里一塞,牌子就顺着滑了下去。 少顷,便有人在外叩门,殷琅上前将门打开,进来个粉装女子,行礼道:“各位贵客,柳姑娘的牌子有其他贵客投递,姑娘说价高者得,不知贵客可要再往上加些?” 纪远忙去窥许君赫的脸色,见他果然黑了脸,是颇为不爽的模样,就飞快道:“加!往上加!” 纪远本以为自己带的银票请来一个舞姬陪酒是足够了的,却没想到这侍女几次来叩门,都询问是否往上加,可见是有人在与他竞争。 思及最后那位舞姬的确是国色天香,有人竞抢也是正常,可纪远已经将大把的银票如流水般扔了出去,仍旧不够。 一方面许君赫的表情沉着,未见晴朗;一方面他手中的银钱越来越少,而竞争还在继续。 纪远当即被激怒,心道不知是何人这么不怕死,敢跟皇太孙抢人,恨不得冲出去找人问个清楚。 却又想起先前来的时候许君赫说了不想让人知道他来此地,于是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继续将价格往上加。 可对方像是刻意与他作对一样,不管他加多少,对方都只比他多一两银子。 纪远花尽了身上的银钱,仍然没有赢得竞争,因此忍不住质问道:“究竟是何人与我竞争?” 侍女低声回道:“倒仙楼的规矩,二楼雅间的客人不会朝外透露身份,贵客见谅。” 纪远豁然起身,看架势似要上手打那婢女。 搁在寻常他就是再大的情绪也不敢在皇太孙面前失态,只是今日喝了酒,有些难以控制。 殷琅飞快起身阻拦,劝慰道:“远公子,莫冲动。” 许君赫冷淡道:“罢了,既然你银钱不够,那便不争了。” 纪远听这语气,脑中快速翻过先前跟在皇太孙身后时的日子。 人人都和颜悦色,便是京城来的那些世家子弟也会笑着与他说话,叫他一声远公子。 泠州那些无视他,瞧不起他的人也一改从前嘴脸,暗中巴结和吹捧。 其后画面一闪,又变成这十多天自己和父亲所受的屈辱,还有母亲与妹妹的哭诉,那些轻蔑他的目光,贬低他的话语。 如狗一般跟在别人后头乞求,谄媚的画面,一股脑地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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