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区的宅子昂贵得吓人,可谓寸金寸土,且寻常人就算是有钱也买不到。 苏漪到底也是做了二十多年的老板娘,在泠州的人脉不少,又几乎倾尽了前半生所有的积蓄,才买了这样一座房子。 她道:“这块地我早就看好了,本来是想在你及笄那年送你的,只可惜那年我还没有能力在北城区购宅,迟了三年才给你。” 纪云蘅满脸迷茫,看着面前的房屋久久反应不过来。 她不知道买这样一座房子要花多少钱,但一定极为昂贵,第一反应便是不想苏姨母破费。 可这些年苏漪给她的东西,从没有让她拒收的道理。 她给了纪云蘅很多,却还是觉得不够。 “佑佑,你看那。”苏漪揽着她的肩,带着她转过身来,朝着斜对面一指。 隔着街道,约莫往东十数丈之远,纪云蘅看见一座破旧的宅门。 门上的漆掉得满是斑驳,贴在上面的封条也褪了颜色,层层锁链挂着,显然是一座废弃了很多年的宅子。 陈旧,颓败,莫名让人感觉孤寂。 纪云蘅看着那宅子,脑中隐隐闪过什么。 记忆中好像有那么一点熟悉,但时间太久远了,纪云蘅再回忆时,什么画面都抓不住。 纪云蘅怔怔地看着,许久才出声问:“那是什么地方?” 苏漪却没有回答,而是抚摸了一把纪云蘅的头,仿佛她的目的就只是让纪云蘅看一看那荒废的老宅子而已。 苏漪将她带进去逛了一圈,宅子是旧的,但里面的东西和建筑都被翻新过,二进落的结构,前堂和后院都不算特别大,但若是让纪云蘅一个人居住反倒显得空荡。 地契与钥匙等东西都摆在正堂的桌子上,由苏漪亲手交给了纪云蘅。 十八岁生辰这日,苏漪倾尽家产,让纪云蘅在泠州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座宅子。 正午吃过饭之后,纪云蘅就回了小院。 今日收获颇丰,她将那些礼物都好好地收进盒子中,藏在了自己认为的,绝对隐蔽的地方——床榻下面挖的洞里。 下午的时间,她将衣裳洗了洗挂去后院晾晒,坐在院中逗小狗玩,又看了会儿书,日头开始朝西边落下。 今日六菊送的晚饭比平日晚了足足一个时辰,纪云蘅饿得肚子咕咕叫,还以为今晚没得吃时,六菊前来敲门。 她赶忙跑去开门,就见六菊慌慌张张地往里进,用肩膀将门给抵住,道:“大姑娘,快吃吧,这是奴婢从后厨找来的,虽说不算好,但能填饱肚子。” 纪云蘅掀开盖子一看,果然菜色要比之前差许多,且像是中午剩下的。 她将食盒接过来,见她面色凝重,问道:“怎么了?” 六菊朝外张望了几眼,这才小声道:“出大事了,二公子被抓了起来,如今关在狱中呢。” 纪云蘅惊讶地睁大眼睛,顿时也觉得不饿了,拉着六菊细问,“因为何事,什么时候被抓的?” “未时那会儿传来的消息,老爷听了后立马就出门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夫人和三姑娘一直哭呢,宅中现在乱得很,后厨就没开伙。”六菊压着声音,又道:“奴婢听外出才买的家丁说,好像是二公子在万花楼里与人争抢游阳舞姬,与人大打出手,闹到了太孙殿下的面前,这才让人给抓了起来。” 纪云蘅的思绪瞬间给串上了,原来在万花楼闹事的人,正是纪远。 她道:“可是皇太孙不是与纪远来往亲近吗?为何会将他抓起来?” “大姑娘有所不知啊,前些日子太孙殿下说了来宅中做客却没来之后,就与二公子疏远了,这才好不容易又将二公子喊过去一同赏舞,却没想到他闹了这样大的事。”六菊啧啧叹息,碎碎念道:“定是喝多了,这酒就是穿肠的毒药,喝多了一定会出事……” 纪云蘅连道三声原来如此,“那什么时候会将他放出来?” “没个准,老爷已经出去许久了,应当是走动关系,捞人去了。”六菊也不敢多说,草草将消息传递给纪云蘅之后,便匆忙告退。 纪云蘅关上了院门,拿着食盒回了房中去。 日落之后,天很快就暗了下来,纪家的前堂后院都点了灯。 唯有纪云蘅的小院是暗着的。 她抱着小狗坐在院中,黑暗里,月亮就尤其显眼。 洁白的月牙悬挂于夜幕之中,纪云蘅仰头看着,保持一个姿势许久未动。 许君赫穿成小狗的时候,就立马感觉到自己正被纪云蘅抱着。她喜欢把小狗放在双腿上,然后揉捏小狗两只肉乎乎的前爪。 小狗的鼻子比人类要灵敏,这样近的距离,许君赫闻见纪云蘅身上散发出来的皂角香气,气味中有一丝甜,还冒着水汽,显然是刚洗完没多久。 他顿觉不适,扑腾了两下爪子,要从她怀中出来。 纪云蘅就掐着小狗的两只前爪,将小狗翻过来,去挠小狗的肚子。 从未有人对许君赫做出如此亲昵又僭越的举动,他只感觉纪云蘅的指腹柔软,在他的腹部上挠的地方留下的触感又轻又痒,使得他全身汗毛战栗。 于是小狗蓬松的毛发在瞬间炸开一样,龇着牙冲纪云蘅叫,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汪汪汪!” 纪云蘅已经不再害怕小狗冲她凶叫,咯咯地笑出声,顺手将小狗放在地上。 许君赫一个蹬步立马蹿远,狠狠瞪着纪云蘅。 半湿的乌黑长发散在身上,纪云蘅披了一身月华,脸颊更显得白嫩无瑕,如玉一样美。 她的心情像是很好,两手托着脸蛋,摇头晃脑,墨染的眼眸映了光,“学学,你知道乐极生悲是何意吗?” 她经常这样跟小狗对话,许君赫已经习惯,并未理会,而是用力甩着身上的毛,将身体的那种怪异感觉甩走。 纪云蘅又接着说:“我好想知道现在的前院是什么样子。” “皇太孙把他抓起来,就表明皇太孙是好人。” “纪远这个人心肠太坏,最好能多关两日,别轻易放出来才好。” 许君赫听着她不断自言自语,干脆坐了下来,心中轻哼一声。 设了大半个月的局才将人抓进去,关个两日就放出来,当他吃饱了撑的? 这位皇太孙设了什么局,为的是什么,纪云蘅不知,纪家人也不知。 今夜纪家灯火通明,王惠的哭声充斥着整个院落,候在院中的婢女相互看了一眼交换眼神,谁也不敢乱动。 纪老爷在半个时辰前就回来了。 他出去奔走了两个时辰,求见了不少人到处打听儿子被关起来的来龙去脉,可当真见他的却没两个。 旁人对他的态度与二十来天前那是天差地别,不管拦着谁问两句,都会被不耐烦地打发。 纪昱不得已,亲自去了一趟万花楼,花了银钱向倒仙楼附近的商贩打听,才知自己儿子喝多了酒,不知与谁争抢舞姬,打得头破血流,在皇太孙面前失尽仪态,惹得太孙大怒,这才将人都抓了起来。 七月天里,纪昱如坠冰窖,吓得浑身发软。 当务之急便是找人疏通牢狱的看守,往里砸些银子,否则就算是在里面关一夜再出来,也得脱层皮。 最好能与儿子见上一面,细细询问究竟是什么事,才能更好地走动关系。 纪昱累得浑身大汗,浸湿了三层衣裳,才发现这银子没法给出去。 一问才知,人是皇太孙调遣御前侍卫给抓进去的,由禁军亲自看守,谁敢在这时候收银子?纪昱想在这会儿见儿子一面,根本不可能。 他寻求帮助又到处碰壁,六神无主地回了宅中。 王惠已经哭哑了嗓子,得知他回宅的消息慌忙迎接,连声询问儿子发生了什么事,喑哑尖锐的声音让本就心烦纪昱急火攻心,当着一众下人的面狠狠甩了王惠一个巴掌,将人直接打翻在地。 “滚回去!”他大声呵斥。 王惠满脸震惊,没想到老爷会动手打她,旋即捂着脸干脆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嘴里不停地唤着“远儿,远儿”,纪昱越看越恨,又补了两脚,甩袖前去书房。 纪盈盈吓得不敢吱声,见父亲走了,又哭着将母亲扶起,跟她回了寝院,母女二人就抱在一起哭了半夜。 前院再如何乱,纪云蘅的小院都是安宁的,无人打扰。 就是这两日的饭菜不怎么好吃,许是主人家的心情不好,后厨的下人不敢做什么花哨东西,多是清淡素食。 这对纪云蘅也没什么影响,她白日出门去,挎着小布包,里面放了银钱,看见什么好吃就买什么。 纪昱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回过宅子,四处奔波。 王惠一直将儿子视作命根子,如今一朝入狱,自己又在下人面前被丈夫打,两重打击之下,竟然直接病倒在榻。 纪盈盈方十五岁,发生这样的事就觉得整个天塌下来一样,眼泪没停过,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然而除了哭之外,其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照看病倒的母亲。 眼下儿子被关在牢中生死不知,皇太孙那边也半点动静都没有。纪昱急得满嘴燎泡,活了大半辈子最重面子的人,如今豁出了老脸到处求人,低声下气卑躬屈膝,总算是通过一层又一层的关系,求到了一个御前侍卫的跟前。 说是那御前侍卫与九灵山上行宫里的一个太监有些交情,能让他在皇太孙的贴身大太监面前说两句话,或许能够将话递给皇太孙。 这关系一扯就远了去了,但仅仅是这样的门路,已经是纪昱求爷爷告奶奶,劳累奔波五日的结果。 儿子被关在牢里整整五日,纪昱心如刀割,都不敢想象他在里面经受什么,只求能给他留口气,完整地出来就好。 消息递出去后,纪昱寝食难安,没有一刻是平静的,每日就睡上一两个时辰,肉眼可见地萎靡消瘦,脾气也极其易怒,动辄对下人打骂,伺候在他跟前的下人全都遭了殃。 他甚至无心洗脸绾发,整日蓬头垢面,与乞丐也差不了多少。 两日后,有人来了纪宅,说是皇太孙有请。 纪昱大喜过望,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晕死过去,下人手忙脚乱地请郎中。 给他灌了醒神汤之后,纪昱让下人将他拾掇一番,匆忙去拜见皇太孙。 坐着马车行了许久的路,一路上忐忑不安,还没到地方,纪昱就的汗就湿透全身,形容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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