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是什么。”许君赫往怀中一摸,拿出来一根簪子。 是十分璀璨的金色,簪头则有白玉雕成的栀子花,洁白无瑕,像一根崭新的簪子。 正是纪云蘅两年前被纪盈盈抢走的那一根金簪。 纪云蘅看着那簪子,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突然间慢了下来,每一声都清晰地传进了耳朵里,发出咚咚的闷响。 迟钝而来的情绪如浪潮一般,将纪云蘅的心给淹没。 她伸手接过簪子,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听许君赫说:“我要走了,回京城。” 纪云蘅顿了顿,慢慢地偏过头,半侧着身子,看向门处,说道:“你砸坏了我的门锁。” “嗯,我会让人给你换新的。”许君赫说。 她又抬头,看向那滴水的屋顶,“为什么还在漏水呢?是你没修好,还是修好又坏了?” “不清楚,”许君赫也跟着抬头,说:“不过我会让人把你的瓦顶全换一遍,别担心。” 纪云蘅又说:“他们让我搬出去,我没同意。” “你不想就不搬,届时给小院翻新一遍,住在这里也是一样。” 许君赫的声音莫名有几分温和了,觉得她这样将话题胡乱扯开的样子颇为有趣,便将话重复了一遍,“纪云蘅,我要回京城了。” 纪云蘅攥着金簪,抠着自己的手指头,左看右看,不与许君赫对视,似乎在想还有什么话没说。 房中静了一会儿,她才慢吞吞道:“良学,可以不走吗?”
第25章 “怎么,舍不得我?”许君赫用轻快的语气,更像是在说什么玩笑话逗纪云蘅一样,“你不怪我先前欺瞒你?” 他知道纪云蘅不会责怪的,一来是她性子软,二来是她胆小。 可许君赫还是明知故问。 纪云蘅垂着眼睫毛,认真地回答:“那不算欺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不想说也属正常。” “你倒是看得通透。”许君赫笑了一下,接着道:“良学是我的表字,也不算骗你。” 他往里走了几步,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纸摊开在桌上,对她道:“你过来。” 纪云蘅听话走过去。 桌前只有一把椅子,许君赫自己坐在上面,让纪云蘅坐在椅子的宽板扶手上,说:“这是我先前抽空画的,打算给你的小院好好改一改。” 他早就料到纪云蘅不愿离开这小破院子,亲自执笔,画了一幅小院改造图。 只是他的画技算不上好,纸上的线条乱七八糟,似乎很多想法重叠在一起,纪云蘅看不懂。 许君赫的食指往上一点,说:“你这院子里要铺地砖,否则一下雨就满地的泥泞,走起路来会踩脏鞋子,所以前院后院的杂草都会被除尽。你若是想在院中种些花,可以沿着墙边开两块地,若是你觉得院内风景单一,可以在当间铺一条小石路,挑些五彩的鹅卵石或是宝石,晴日里阳光一照就闪,瞧着也好看。” “寝屋前凿一条水道,用来挂水帘,从后面井里抽的水直接从檐上走,落下的水道里还可以养些鱼。你这后院的地方宽广,可以将寝屋往后扩建,留些角落置放冰块或是炭火,冬暖夏凉,日后再也不会挨冻受热了。” 许君赫以前可从未操心过这些事,若是搁在以前,谁胆敢让他去给别人设计改造院子,他当场就是一个飞踢,把人的牙踢掉才算完事。 只是纪云蘅不同,不仅是她的身份,更是因为她这个人,所以回京城之前,他须得先把纪云蘅给安排妥当才行。 那日暴雨之夜,纪云蘅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场景,他这辈子看一次就够了。 外面阴雨绵绵,房内视线有些昏暗,点上了灯后,纪云蘅和许君赫的影子投在背后的墙上,一高一矮。 纪云蘅低着头,视线专注地跟着许君赫的手指,看着他在线条凌乱的纸上一条一条地描绘着,在脑中建立起许君赫所设计的小院场景。 许君赫问她如何,纪云蘅只会点头,说:“很好。” 在细细密密的雨声衬托下,房中变得静谧安宁,时而许君赫平和的声音响起,时而纪云蘅点头低声应好。 越说得多,纪云蘅就越清楚地意识到,良学真的要离开了。 她开始走神,想起那个生机盎然的早晨,阳光灿烂得刺眼。 良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墙头上,来得突然,那是纪云蘅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迎来小院的客人。 他脾气算不上好,来到小院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生气。 气脱落的墙皮蹭脏了他的衣袍,气闷热的寝屋让他出了汗,气小狗拱得他鞋子上都是毛。 他总是嫌弃纪云蘅这破落的小院,可还是会坐在门槛边上,与她说起京城的繁华,用寥寥几语描绘那个纪云蘅从未去过的皇城。 这份陪伴与苏姨母所给予的不同,纪云蘅对此生出依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许君赫总是在日落前离开纪云蘅的小院,但没有哪一次会让纪云蘅觉得不舍。 只是这次他说要回京城。 纪云蘅没出过远门,却也知道泠州和京城之间隔着千山万水,这距离太远了,远到她的挂念便是乘着风也吹不过去。 或许这辈子再没机会相见。 但纪云蘅也清楚,她留不住任何人。 过了会儿,她问:“何时走呢?” “也就这几日。”许君赫见她走神,就将纸收了起来。 反正不管说什么她都说好,任由别人改造她这小破院,也没有再费口舌的必要。 “那我们还会再见吗?”纪云蘅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水,烛光落进了眸子,映得光彩熠熠,看着许君赫的视线出奇地专注认真。 “当然。”许君赫应道。 这语气随意得甚至算不上一个承诺。 纪云蘅安静下来,低落的情绪让她不太想说话。 许君赫往外面看了一眼,见雨势没小,便没急着走,在寝屋里转着,继续研究如何改造小屋。 纪云蘅的东西少得可怜,很随意地摆放在各处,只有墙上那幅字被裱得庄重。 他站在字前看了一会儿,问道:“纪云蘅,你娘去世前留了这幅字时,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没有。”纪云蘅简短地应答。 许君赫转头看,就见纪云蘅仍旧坐在椅子的扶手上,姿势完全没变,烛光晃动时,她的影子也在晃,莫名地显得孤寂。 问这样的问题,或许会让她想起伤心事。 许君赫斟酌片刻,没再追问,在房中等到雨势稍微小点之后才离开。 算不上是一场道别,总之许君赫走的时候,没有说后会有期。 纪云蘅也没有问他日后还会不会再见。 天黑时,雨停了,小狗也醒过来。 许君赫在床榻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哈欠,就看见纪云蘅板正地坐在桌前,正提笔写着什么。 他慢悠悠地走过去,攀着椅子的扶手上了桌,就看见桌角摆了厚厚的一沓纸,上面是规整而密集的字。 许君赫来到她的手边,低头看去,就见笔尖晃动下,那纸上密密麻麻的,只有一句诗。 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 纪云蘅眉眼平静,模样认真,亦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写了多久。 许君赫在她边上坐下来,心道原来笨蛋也有自己的方法来开解自己。 两日后,许君赫就随着皇帝一同启程,带着大队人马离开了泠州,返回京城。 泠州出了这桩大事,皇帝自然要尽快回京处理。 许君赫没将小狗带走,本想着这样盯着纪云蘅也算方便,若是她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或是受了欺负,他也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只是后来发现,出了泠州地界之后,他便不会在夜间变成小狗了。 显然这件奇怪的事只有在泠州时才会出现。 纪云蘅到底还是搬出了小院,虽然只是暂时的。 许君赫走前安排好了一切,很快就有人来到纪宅,开始从头到尾修葺她的小院。 院里的杂草被清除干净,铺上青石地砖,当间用各种颜色的鹅卵石铺成一条小路,连接着院门。墙的两边栽了花,各样的颜色,争奇斗艳。 被虫蛀的破旧大门也换了新的,原本布满裂缝的墙也砸了新建,重新刷了漆。 寝屋则完全推倒了盖新的,往后扩了一丈之多,分内外两室,改成书房和睡房两间。 睡房与后院的浴房连接到一处,如此纪云蘅冬日里沐浴便不需要穿过院子。 寝屋外面拉了一条水帘,两边的地上挖了窄窄的水道用于落水和养鱼,在后院装了抽水装置,冰冷的井水往屋檐上走一圈,风一吹,进了室内便是满屋的凉爽。 小院焕然一新用了大半个月,纪云蘅就暂时住在前院的池塘边,她以前和母亲所住的旧处。 许君赫不知在中间如何运作,官府并未降罪纪家,但纪昱和纪远二人仍旧没有被放出来,尚关在牢中生死不知。而王惠和纪盈盈在那天领了鞭子之后就半死不活,在床上躺了许久,虽然药没停过,但半个月了还依旧无法下床。 其他几房妾室更是吓得闭门不出,纪云蘅在宅中逛着玩也完全见不到她们。 纪家下人不知得了什么整改,对纪云蘅毕恭毕敬半点不敢逾矩,每日到了饭点,宅中的管事都要拿着册子来询问纪云蘅想吃什么,随后再去后厨让人做。 饭菜要先端上纪云蘅的桌子,其后才能往别的院送,有时她出门不在,中午不归的话,其他人都要跟着饿肚子。 纪云蘅是家中嫡长女,遭此变故之后她应当掌家才是,只是她哪有什么本事掌家,于是纪家一时之间就没了当家做主之人,如同散沙一般。 苏漪从纪云蘅口中得知了这些事,震惊了许久,最后只拍着大腿笑,说是老天开眼,报应不爽。 其后她搬进了纪家,教纪云蘅处理家事,暂时将乱成一团的纪家给稳住。 纪云蘅爱玩,不喜欢看那些账本或是处理人情往来的事,经常全盘托给苏漪,自己则跑出去找柳今言。 苏漪渐渐取代了纪家的管事之位,将纪家的下人几乎完全换了新的,就连王惠身边跟了许多年的婢女秋娟也罚了一顿板子,给赶走了。 这些曾经明里暗里借着欺负纪云蘅讨好王惠的人,到底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只有六菊被提了地位,成了纪云蘅身边的大丫鬟,在一众下人中的地位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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