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赫心说那杀猪的屠夫,懂的还不少。 嘴上道:“这就是蒲甘的玉。” 纪云蘅唤道:“纪盈盈。” 纪盈盈吓得身子一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双腿俨然软成面条,便是现在有人让她起来回话,她也站不起来,心里早就慌乱如麻。 “你说这玉是我送你的,那我问你。”纪云蘅用认真的声音问道:“这玉有几块?” 纪盈盈脱口就想回答两块。 可另一块在她兄长的手里。 前段时日她去找兄长的时候,正巧撞上纪远摘了玉收进盒子里,当时纪盈盈还好奇地问了他为何将玉收起来,纪远回答则是怕戴在身上磕坏了玉,所以才收起来。 纪远藏玉时虽避着下人,却并没有防备纪盈盈,于是她就亲眼看见纪远将玉藏在了书柜后面的暗格里。 今日衙役搜查定然是没搜到的,否则早就到这些大人的跟前了。 但也只是暂时的,因为搜查还没结束。 纪盈盈六神无主,颤着声答:“一……” 纪云蘅看着她,眸色如平静的湖水般,打断她的话,“你想清楚了再回答,若是说谎,大人们不会轻饶你。” “就是一块,你只给了我一块。”纪盈盈的指甲死死地掐住掌心,不让自己因恐惧而失了理智。 纪云蘅转头唤了一声,“良大人。” “我姓许。”许君赫纠正。 “许大人,若是她说谎该如何处置呢?”纪云蘅问。 “你觉得该如何?”他反问。 “抽鞭子,打板子。”纪云蘅想了想,又学着王惠道:“打她几巴掌,她知道痛了,就会说实话。” 纪盈盈咬紧了牙根,听到这时便想着,就算是她挨了板子,再痛也要忍着,万不能将母亲交代的话忘记了。 先前在门前王惠对她说,此玉绝不能承认是父亲给的,只管赖在纪云蘅的头上就是,自有她死去的外祖父顶罪。 当初父亲带回这两块玉,说是无法变卖成现银,又实在是因为太过宝贵不舍得扔,所以才给了他们兄妹,叮嘱他们仔细藏着戴。 他们兄妹也藏得仔细,从未叫外人看见过,可谁知天降横祸,凭空一道惊雷落在了纪家,兄长与父亲接连被抓,行贿上级官员和私相授受的帽子扣下来,先前埋下的祸根就跟着被抄查出来。 蒲甘之玉。 纪盈盈根本就没听说过,压根不知蒲甘是何地,这玉又是什么来头。 “若是她胆敢在我面前撒谎,我便让人割了她的舌头,片成刀花,再让她一点一点吃下去。” 许君赫只是问,却并不采纳纪云蘅的意见。 纪盈盈哪里经历过这些,被这么一吓当场就不行了,崩溃大哭道:“两块,有两块!” “那还有一块在何处?”纪云蘅立马追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纪盈盈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在极度恐惧之下,她甚至无法好好思考,更不知道现在自己该如何回话,怕不小心说了什么拖累了兄长和父亲,拖累整个纪家。 她高声朝门外喊道:“娘,娘救我!” 她本能地想依偎母亲,可王惠早就被抬了出去,大门紧闭,任她怎么呼救,都没人应声。 “若是你们知道我有两块这样的玉,又怎会只拿走一块?”纪云蘅道:“我再问你,另一块玉在谁那里?” 纪云蘅的问题非常简单,在不知情的人听来并没什么特殊。 然而知情人却知道,这问题很刁钻,让纪盈盈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不敢回答。 若说不知道,可是等到衙役从兄长房中将玉搜出来,证实她在撒谎怎么办? 若是将实情说出,岂非将兄长手里的玉白白供出来? “回话。”许君赫不耐烦地催了一句。 纪盈盈浑身乱抖,只哭着道:“我不知,我真的不知道啊!” 许君赫冷笑一声,“另一块玉在你兄长脖子上挂着,你岂能不知?你说这玉是纪云蘅送给你的,那你兄长那块呢?也是她送的?怎么你们兄妹二人多年不曾见面,竟连他身上也有这样一块玉都不知?” 纪盈盈一听,当即明白再怎么说都没用了。 在这样的对峙中,只要她有一句谎言,那不管她说多少都将成为可疑。 先前在纪云蘅问有几块玉时,她先说一块,后改口说两块是第一次撒谎,其后又说不知第二块玉的去处,是第二次撒谎。 两次撒谎,就已证明她所言俱是假话。 纪云蘅走上前,从盒子中摸出一块用红布包着的东西,解开层层缠绕,露出一块铜板大小的玉来。 玉身棉白中带着些许绿丝,水润感微弱,与先前那块碧玉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这才是我娘去世时留给我的。这些年你们将我所住的地方多次搜刮,稍微值钱的东西都抢走了,不管是我娘生前用的笔墨,还是我及笄那年的簪子。” 许君赫犹记得那日,她说起两年前金簪被抢的事时,还惟妙惟肖地学了当时一个下人所说的话。 那时候,许君赫只疑惑她怎么会记得这样清楚,而今看见纪云蘅站在堂中,眼睛蕴着澄澈的泪时,才恍然明白。 纪云蘅真的特别喜爱那支金簪。 她之所以对两年前的事仍不能忘记,将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不是因为她记性好,而是因为这是她时隔两年之久仍无法治愈的伤痛。 泪珠从她的眼睛里滚落,她紧紧攥着玉,将这些年逆来顺受所咽下的委屈,尽数化作一句话,“我怕你们将这块玉也抢去,就一直不敢戴在身上,只能在床底下挖个洞,将东西藏进去。” “你们抢了我的东西,却还要污蔑我,污蔑我娘。”纪云蘅气愤地扬声,“纪盈盈,你说不说实话!” 许君赫已经不想再看纪盈盈嘴硬,就冷声唤道:“贺尧。” 站在一旁的高大侍卫立即上前来,一把就掐住纪盈盈的下巴,轻易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卡着下颌骨一用力,纪盈盈的嘴感到剧痛,不受控制地张大。 他的手指探进嘴里,夹住了纪盈盈的舌头,作势要拔舌。 到这份上,纪盈盈的心理防线全盘崩溃,半点没有了反抗意志,尖声哭叫:“我说,我说!” 贺尧松开她,她便立即磕着头道:“是我娘教我这样说的,她说只管将此玉的来历赖在纪云蘅的头上。” “玉从何而来?” “是父亲在两年前带回来给我和兄长的,只告诉我们要仔细藏着爱护,不让外人发现,其他的并没多说。” 许君赫要的就是她这句话,他侧身,对常康道:“常大人,可听明白了?” 常康立马起身回话,“下官听得清清楚楚。” “纪昱一介八品小官,如何伸那么长的手,有那么大的能耐贪得皇贡?这上面究竟有多少人参与,泠州又有多少官包藏祸心……”许君赫轻描淡写地问:“其中可有常大人?” 常康胆战心惊,撩袍跪在地上,“下官自调任泠州以来兢兢业业,不敢有出一丝一毫的差错,更不敢参与这滔天大祸之中,请殿下明察!” “自然,否则也不会让你来抄查纪家了。”许君赫眼眸一弯,又笑起来,像是在与常康逗趣,“常大人不必害怕,尽管将此事带回去往上报。” 他从纪云蘅的手中拿过碧玉,又道:“至于这玉,我就带回行宫,禀明皇上。” 事已至此,常康如何不明白? 难怪他会被突然调派此处抄查八品小官的家,想来这场局早早就布下。 抄查是小,找出这块玉才是目的,审问不过是走个过场,许君赫要的就是他在场,听到这玉来的来历,其后将消息带回官署。 然而常康可不是愚笨之人。 他先前就听出许君赫早就从纪昱之子的身上搜出这样一块玉,若是他只想惩治泠州这些官员,肃清其中污秽,早就可以用纪昱之子身上的玉揭开这桩贪污皇贡之案。可他却还是演了十来日,以纪昱行贿之由降罪纪家,下了搜查令。 显然许君赫的目的不是纪家,也不是泠州这些当职的官儿。 奈何常康品阶不高,无法透过迷雾窥探京中朝廷,不知这刚及弱冠的皇太孙设下此局,究竟是在与何人斗法。 他自不敢问,只低头将命令接下,悄悄抹着额头的汗。 “你这妹妹,如何处置?”许君赫又去问纪云蘅。 他似乎颇有兴趣从纪云蘅的口中听到她是如何下责罚的。 纪云蘅看着趴在地上哭得凄惨的纪盈盈,说道:“我想让她把从我这里抢走的东西都还回来。” “还有呢?”他又问。 “请家法。”纪云蘅说:“我犯错时,便是如此。” “多少鞭?” “十……”纪云蘅为难起来,斟酌着,“十五鞭吧……” 许君赫点了点头,刻薄评价道:“这主意果真是一如既往的无用。” 他转身道:“你今日就记着你这长姐的恩惠,我若治你欺瞒之罪,便是先拔了舌头再乱棍打死。你母亲教子不严,唆使你污蔑长姐,与你同罚,各领五十鞭,再于院中跪足两个时辰。” “方才那些下人,纵容主子行恶,颠倒黑白。”许君赫眸色平淡,语气寻常,“仗杀。” “常大人。” 常康忙道:“下官在。” “留下人看着,将惩罚实行结束后派人向我通报。”许君赫道。 “下官领命。” 许君赫将那小盒子盖上,递到纪云蘅面前,低声,“拿着东西,回你的小院去。” 一瞬间,他又从那个杀伐果断的皇太孙变成了良学。 纪云蘅抬头与他对望,想问问他还会不会再去小院,再陪着她说话,帮她摘花。可到底没问出口,她默默接过了盒子,抬步离开。 待走到门边时,她又回头看了许君赫一眼。 身着锦衣的少年立在堂中,正低声与身边的人交代着什么,他的金冠在日照底下一晃,满堂光彩,俊美非凡。 纪云蘅很早之前就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她好。 她从没相信良学之前说来到小院是因为跟她娘是旧相识。或许是为了这块玉,或许是为了其他,而今他的目的达成,可能就不会再来了。 没关系。 纪云蘅又想,她还有小狗呢。
第24章 两年前,蒲甘自南海关入晏,运有绫罗绸缎千匹,玉石珠宝百箱,汗血宝马十匹以及精铁百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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