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赫一说话,寝宫里瞬间寂静下来,所有说话的人同时住了嘴。 纪云蘅在他边上坐下来,翻开他的掌心,在他手掌上写字。 许君赫茫然地眨着眼,只能认出那么几个字,类如“回”“救”“好”等。 他猜测不出来纪云蘅想表达什么意思,恍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就像个废人一样,连最基本的与人交流都做不到。 许君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来人。” 他停顿了片刻,约莫着有人来应声了,就说:“不管纪云蘅想在行宫里做什么,都由着她。” 没有他的命令,纪云蘅怕是会在行宫里处处受限,许君赫即便是什么都听不见,也不想那些太监在此为难她。 待他下完这道命令之后,宫人和御医果真不再干扰楚晴着手行医之事。 她让宫人将许君赫扶到床榻上,褪去了上衣,取了一套针来,开始往许君赫身上施针。 为了防止他途中乱动,头前两针就把许君赫给扎晕了,沉沉地睡过去。 其后纪云蘅就与御医一同站在边上看着,待楚晴施完了针后,御医就将她请去了药房,就只剩纪云蘅守在床边。 等了没多久,纪云蘅就困了,趴在床头上呼呼大睡,直到天都完全黑下来了,宫人进来送了饭菜,纪云蘅才被叫醒。 刚一醒,她就闻到了极其浓郁的药味。 纪云蘅捧着饭碗,仍坐在床头处,看着被扎成刺猬的许君赫,大口扒着饭。 正吃着时,楚晴进门来,挽起双袖开始拔针。 楚晴拔针的时候速度很快,密密麻麻的针不过一会儿就全部被她收回。 其后不知她在什么地方扎了几下,原本睡得沉沉的许君赫就悠悠转醒,慢慢睁开眼睛。 纪云蘅停了手上的所有动作,愣愣地看着许君赫,等待着救治的结果出现。 楚晴对她使了个眼神,朝床榻处扬了扬下巴。 纪云蘅就把碗放在椅子上,靠过去俯身趴在床榻上,贴近许君赫的耳朵,轻声唤道:“良学?” 在听不见也看不见时,时间总是非常漫长。 许君赫感知不到外界,就不知道时间如何流逝,只有永无止境的死寂。 过了很久很久,他的耳边终于出现了声音。 仿佛暗无天日的夜幕被撕裂,天光乍泄,照进了荒芜的世界。 于是他本能地转头,朝着声源的方向偏去,不经意地与纪云蘅的鼻尖撞在了一起,回应道:“嗯。” “好了,耳朵是没事了。” 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也跟着传来,“眼睛的话,还需要些时候排余毒。” “晴姨,需要些时候是多久?” 他听见纪云蘅的疑问在耳边响起,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 “少则七日,多则半月。” 那人说:“总归会慢慢好的,不用担心。” “良学,你听见了吗?” 纪云蘅兴奋的声音又凑过来,在他耳边小小声,像是哄他一样,“你的眼睛也会好的,你不要担心。”
第46章 许君赫坐起来的时候,才感觉上身凉飕飕的,往胸膛上一摸,竟是没穿衣裳。 他吓一跳,随手将身边的锦被拉过来遮掩,说:“纪云蘅,出去。” “啊?”纪云蘅想不明白为什么,傻傻地站在床榻边,见他将锦被往身上盖,神色颇为不自然,便自告奋勇,“你冷了吗?我给你穿衣裳。” “来人。” 许君赫赶忙喊道:“将纪云蘅请出去。” 平时对纪云蘅乐乐呵呵的太监们刚一得到许君赫的命令,立马就上前来,做势要一左一右将纪云蘅给架出去。 她见状,赶紧将自己的饭碗给捧上,着急忙慌间自己绊了自己一脚险些跌倒,一声惊呼出口。 许君赫将头一偏,当即就呵斥宫人:“动作轻点。” “他们没碰到我,是我自己差点绊倒了。”纪云蘅抱着自己没吃完的饭碗,一边往外走一边气着说:“良学怎么刚醒就翻脸不认人,你睡着的时候我守了很久呢。” 楚晴见状,也快步跟在后面出了寝宫。 许君赫无奈地扶额,听见她碎碎念的声音远了,便将手探进被子里摸了摸,发现自己只是没穿上衣,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赤身裸体成何体统,许君赫先前在宫里近身伺候的都是太监,他长那么大,还没在姑娘跟前脱过衣裳。 行宫里的太监竟是如此不懂事,分明脱了他的上衣,还放纪云蘅进来! 许君赫在床榻上坐了片刻,唤来了宫人更衣,将衣裳都穿好后就传了御医。 两个御医轮番为他诊脉和检查,确认许君赫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不过是这两日进食少,有些体虚罢了。 “为我医治之人从何而来?” 许君赫询问。 “回殿下,是那个姓纪的姑娘找来的人。” 御医站在面前,恭敬回话,“在医治前她与我们说了医治的方法和用药,我和周太医仔细检查过药方,都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加之殿下吩咐不可阻碍纪姑娘做事,我们便让她医治殿下了。” 幸而送人来的是纪云蘅,若是换个人,许君赫只怕会勃然大怒,当场要掀房顶。 他沉着脸道:“民间的野路子都能看出的问题,你们却看不出来,如何能当御医?” “殿下恕罪。”两个太医吓得齐齐跪下来,喊冤,“殿下身上的毒实在蹊跷,臣等为殿下诊脉查不出有任何问题,原想着只能等殿□□内的余毒排出便可,没想到那女子当真如此了得,能直接将毒逼出。” 周太医也道:“殿下,那女子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郎中,那手针灸之术都要赶得上宫中太医院最擅长针灸的郑老,加之她好似对世间的万种草药极为熟悉,臣等更是听她亲口说过,她了解上千种□□和破解,这岂能是寻常人能够办到的事?” 许君赫听后沉吟片刻,对纪云蘅身边藏着这种人物十分意外,刚想喊贺尧去调查此人来历。 话快要出口的时候,才想到贺尧已经不再是他的部下。许君赫张了张口,最终将到嘴边的话一改,说道:“让纪云蘅进来吧。” 纪云蘅在门口守老半天了。 她吃饭慢,一口一口地扒着,加上时不时往里张望,就干脆捧着碗坐在寝宫的檐下。 太监们劝了几句,她不听,只换了个地方坐。 等传她进去的时候,她就兴奋地站起来,将碗顺手递给了身边的太监,提着裙摆小跑进了寝宫。 许君赫已经穿着整齐,听见她小跑时踩在柔软的绒毯上发出的闷响,由远及近。 光是听着脚步,就能感受到她情绪里不明显的雀跃。 他本以为纪云蘅跑到面前就会停下,谁知道她根本不停,直接往许君赫的身上扑。 许君赫眼睛看不见,有一瞬的慌乱,紧接着就被一个大大的拥抱给锁住了。 纪云蘅的两条胳膊十分用力,拥紧了他的肩头。 一瞬间,许君赫闻见她身上浓重的药味,闻见那一缕极其淡薄的,从她身上飘出来的清香。 也听见她头上的流苏相撞的声响,听见她在耳边的呼吸。 唯独看不见纪云蘅的脸。 他不知是被纪云蘅这一抱给吓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心脏在刹那间猛地一缩,紧接着飞快地跳动起来。 许君赫怔住,忘了推拒,任她抱着。 纪云蘅的声音就好像变成了山涧中奔流不停的清泉,偶尔撞在石头上发出充满生机的声音,“良学,虽然你刚才醒了之后把我赶了出去,但我并没有生气,所以你也不要生气,知道吗?” 许君赫恍然回神,这才伸手将她推开,微微侧头想要掩一掩脸上的表情,“我何时说过要生气?” “是门口的下人说的。”纪云蘅就挨着他坐下来,“他们说良学每次睡醒都要发脾气,此事是真是假?” “假的。”许君赫想也没想,直接否定。 虽然来了泠州之后他的确经常生气,并且大多时候都是在早上醒来之后,但那也是因为晚上变成小狗的事实在让他恼火,所以醒来撒气也情有可原。 并非他喜欢睡醒就生气。 想到这里,许君赫才想起自己先前昏睡过去时并没有变成小狗,便问:“你院里的小狗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啊。”纪云蘅以为他想念小狗了,闲不住一点,顿时又站起来说:“我去抱过来。” 许君赫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弯,以为纪云蘅这时候要下山回家去,正要开口阻止,就听见纪云蘅一边跑一边喊着“学学”。 “纪云蘅!”许君赫急忙阻止她。 在行宫里这样喊,长耳朵的人都会误会。 更何况他一点也不想让宫人知道纪云蘅养了一只叫学学的狗。 谁知纪云蘅也就喊了两三声,就有狗叫的声音传来。 许君赫一愣,听见纪云蘅的脚步靠近,然后往他的腿上放了只身体温暖又毛茸茸的小狗。 “是洗干净的。” 纪云蘅特地强调,还说:“小狗长大之后就开始掉毛了,洗一次掉好多毛呢。” 小狗本就很喜欢许君赫,坐在他的腿上往他怀里拱,用圆滚滚的脑袋顶他的手心。 许君赫稍稍睁圆了眼睛,透露出些许迷茫的神色,“狗怎么在这里?” “是我带来的呀。”纪云蘅应道。 随后她俯身拍了拍许君赫的手背,然后就牵住他的手,将人直接从软椅上拉起来,带着往前走。 许君赫自从醒来摔了一跤后,知道自己看不见,就没有再主动起身走过路,偶有几步从软椅到床榻的距离,都要两个宫人在侧,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可纪云蘅拉他起来的时候动作很快,有一股莽劲儿,许君赫在刹那间有些慌乱,唤道:“纪云蘅。” 虽说担心纪云蘅笨手笨脚可能会拉着他摔倒不太厚道,但她看起来确实不是那么聪明伶俐的人。 被他喊了一声,纪云蘅才像是被提醒一样,“良学,你站在这里等等我。” 说着她就松手离去。 像一只翩翩蝴蝶,随时落在他的指尖,又随时飞离。 许君赫的手指动了动,没有挽留,只微微低头,用耳朵仔细听着她的动向。 就听她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偶尔发出闷声,像是在搬什么东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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