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好似听不见囚犯们的喧嚣,她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装着一个早已凉透了的包子,递到宋宴眼前:“你猜这是什么馅的?” “红豆的。”宋宴下意识地说道,那是他最爱吃的馅,只要一吃起红豆包,他就能想起在长荡山跟白棠一起无忧无虑的日子。 “猜对了。”白棠将红豆包递过去,宋宴这才瞧见白棠手腕上的伤,往上一瞧,又瞧见她肿起的脸庞,于是压着怒火又细细地察看了她的周身,发现她身上仍有些杂土,好似在地上滚过一番,于是便吵嚷起来:“谁打的你?这怎么回事?他们对你干什么啦!你说话!” 那包子白白净净的,可是白棠却一身的狼狈。宋宴瞧着一言不发的白棠越想越气,便将包子扔在地上:“老子饿不死!” “我及笄那天你就不见了。”白棠不管暴怒的宋宴,只是轻轻地说着:“如今也有两日了,这两日除了吃了些拳脚,可还吃了些别的?” “他们说你偷东西,我们此前有过约定,宋宴,我数到三。”白棠望着面前的少年,澄澈的眼睛径直望着他,在等一个答案。 宋宴时刻不曾忘记与白棠的约定,可他如今深陷囹圄,再多的解释都显得苍白。 “第一,这辈子不再偷别人一分一毫!”约定的誓言仍在耳边飘荡。 “一。” “第二,永远不能对彼此说谎!”宋宴瞧了瞧白棠肿起的脸庞,他实在有些懊恼。 “二。” “第三,白棠跟宋宴是此生此世的朋友,永远不分离。” “三。”白棠转身就走,半点犹豫也没有。 “我没偷!”宋宴瞧着白棠的背影,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 宋宴双手握着铁栅栏颓丧地坐在地上,刚刚被他扔在地上的包子就躺在他的脚边,他捡起后扑了扑上面的灰,握着一言不发,像一条丧家之犬。 然后他瞧见那双攒花珠鞋又停在他面前。 “你信我吗?”宋宴迟疑着开口。 “我信。”白棠也蹲下身,握住了宋宴的手。 “他是惯犯。”裴寂从一侧阴影中站出来,好言提醒这个看上去有些蠢笨的女子,并将一沓卷宗递到她眼前:“他偷东西,并非一次两次。你若是次次纵着他,不知道要交多少保金。” 白棠看向裴寂,起身拦在宋宴身前:“他没偷。”那双眼睛澄澈清明,竟还带了丝丝警告的意味,裴寂一时有些恍惚。 从没有女子敢如此出言反抗,也没有女子用过这般的眼神直视他。 那些女子,有倾慕他的,有惧怕他的,也有故意轻视他的。 而面前这人,分明毫无自保能力,就在一炷香之前还差点失了清白,还能在瞧见自己的手段后直视自己。 “谁允许你们打他?”面前的女子依旧不卑不亢:“就算是定了罪,也不过只有十板子而已。此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刚刚才救了你。”裴寂说道:“姑娘未免,翻脸翻的太快。” “这是两码事,大人救的是我,但打的是他。大人的恩我会报,但他的伤,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若是早点认罪,便不会受这么多皮肉之苦。” “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认?”白棠坦坦荡荡地问道:“刚刚大人替我解围,曾说过自己最恨说谎之人,若本无罪却屈打成招,不亦是在说谎吗?大人厌恶谎言,却在这牢狱之中,编织更多冤情。” 裴寂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很想直接扭断面前这女子的脖子,看她还会不会如此巧言善辩;但他转瞬就想到了更有趣的玩法。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若是他没偷,本官不仅会叫人放了他,还给你些钱财;若是他偷了,便要他的命来偿。” 裴寂想看看面前这人是否真如她所说,如此相信这个惯犯,看白棠想要开口拒绝,又说道:“你若是不赌,他现在就得死。” 竟然能从一个长相如此好看的人嘴里听到好似从地府传来的话,白棠一阵胆寒,联想到刚刚的事,她觉得面前这人倒是一定能做下此事。 “老子没偷!”宋宴喊到:“这条命你拿去便是,用不着吓唬她。” 白棠撇了一眼宋宴,接着勉强压下心神:“小女虽未进过赌场,但也知道别人的东西不能拿来做赌资,大人如果真想赌,我只能赌,我的命。” “你疯啦!”宋宴几乎是立刻跳起来:“我的事不要你管!” 裴寂微微勾唇,眼神添了几分戏谑,这枯燥无味的生活里,今日倒多了件实在有趣的事。 “好啊,就赌你的命。”他甚至隐隐有些期待,眼前的小偷若是坐实了罪名,那双直视他的眼睛会不会流泪,会不会懊悔自己的蠢笨,相信了一个惯犯。 宋宴依然大吵大闹,他绝不能同意为了这样的自t己搭上白棠的命,于是几乎是立刻便跪在地上,求面前的裴寂收回刚刚的赌约,他足足磕了三个响头,也没换回裴寂的回头。 宋宴颓丧地跪在监牢中,望向白棠,蓦然想起自己的亲娘宋娘子说过的话来:“棠丫头是个好的,我知道你的心,但你断不可阻了她的路,不然我死也不能闭眼。” “你不该信我的。”宋宴认命般坐在地上:“我捅了篓子,失主是廖大人,他们官官相护,你回白府去吧,藏好了便莫要再出来,他们找不到你的。” “你信我吗?”白棠问道。 宋宴点点头:“我当然信。” “那就成。”白棠点点头:“咱俩都不会死。出去之后,咱们一起去吃红豆包。” 得了应,白棠便一路往来时的路走,狱口透出微微的光亮,她的步子也越来越快,囚犯们的口哨声此起彼伏的,终于使得白棠在频频回头之际,想要一脚踏出汴京狱时,再一次结结实实撞上了裴寂。 第10章 有恩必报 “对…对不起啊…我…”白棠尴尬地支吾着解释,却在那玄色锦服之后,汴京狱前,瞧见了一大批家丁,便生生截住了话头。 若是在白日,在汴京狱前来来往往的人便不会多,这等晦气的地方躲都来不及,更别说在这深更半夜,如此声势浩大的阵仗,便更觉诡异。 白棠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出府的事被白家知道了,所以大老远的跑来抓她,但她透着月光瞧见那些家丁的脸都陌生的很,一颗心便放在肚子里了。 她眯缝着眼睛,有几个家丁手里拿着火把,火光映射下白棠在他们的腰牌处硬是瞧见一个‘蒋’字。 白棠心里明白,这是刚刚狱头的家里人来讨说法了,在自己的地盘被人生生割了舌头,一口气想必是咽也咽不下。 白棠用手戳了戳活阎王的锦服,小声说道:“大人,他们是蒋家的人,为着刚刚的事来的。” 裴寂不置可否,无论是眼神还是脑子,他都比白棠可好太多,也早就看出这些家丁的来历。 他之所以站在这里不动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现在不想把事情闹大,他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因为倘若被有心人知道他靖王裴寂来过这里,细细探查之下恐怕会挖出他的真正意图。 裴寂不动白棠也不动,白棠看不懂眼前这人的意思,明明刚刚还信口开河说什么不配给他找麻烦来着,现在还是被吓得连这个狱门也出不去。 可是他们虽不出去,但也难免有眼尖之人瞧见了他们,于是从后头的一辆马车里,下来一个妇人,那妇人跟蒋岐差不多年纪,四五十岁的样子,很是有气势。 “伤我弟弟之人何在?敢做却不敢当吗!”那妇人原是蒋岐的阿姐:“如今缩头乌龟一般,难道我就没有办法?” 此前拦过白棠的几个狱卒依然恪尽职守,好言相劝着,刚刚血腥的场面还在他们眼前挥之不去,里头的那位一看就知道是个大人物,做事如此狠厉,可是上头却下了命令压下此事。 他们明显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了,此时自认倒霉也就是了,难道还非又要送上门去给他杀吗? 趁着狱卒在拦人的时候,裴寂从狱里走了出去,白棠紧随其后,一点大气也不敢出。 哪料到那妇人竟是位有魄力的,她径直叫手底下的家丁,一部分前去包围,一部分与这些狱卒火拼。 形势一触即发,两边的人打的不可开交,白棠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她一颗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那些喊叫声也吵得她心慌,慌乱之际她竟然发现自己居然抓着活阎王的手臂,如同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裴寂冷冷瞧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提醒她再不放手就会把她的手割下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白棠哭丧着脸,她心里很想放开手,可是别说是手,现在她连脚都迈不开了,她甚至感觉面前这活阎王正在拖着自己前进。 虽说是狱卒更加训练有素,但是蒋家派来的家丁大概平素也是横行惯了,一时间竟然不落下风。 眼见着就要杀到他们面前之际,从树上唰的跳出之前的那个暗卫,将余下的家丁都打落在地,大概是没得了死命令,他下手极有分寸,并没要了他们的性命。 这可能是蒋家人第一次吃到苦头,也可能是她非要替自己弟弟争一口气,于是那妇人好似疯了一般扑上来说道:“到底是什么人物,总也该说出来叫我知道知道。我弟弟纵然有天大的错,可也自有官府管教,你们怎可动用私刑!” “你还不配知道。”裴寂冷冷道,连一个眼神也不想给她,平素像这样的人岂会到他眼前来碍眼,老早就被收拾掉了,他心里只觉烦闷。 “不过就是仗势欺人!”那妇人哭天抢地,想来仍是心有不忿,便趁着裴寂掉头的背影,狠狠冲了过去,她手中一把匕首,闪着寒光。 因为不设防,汴京狱卒们忙着收拾一地的血污,暗卫离得太远也没有看清,裴寂更是不将如此妇人放在眼中的,只有刚刚缓过神来的白棠瞧见了。 白棠下意识地一把将裴寂推开,那妇人虽下了死手,但到底是没几分力气的,那匕首只是在白棠的手臂上,狠狠划了一道。 裴寂被白棠狠推了一下,刚要发作才发现身后的状况,那妇人仍旧要扑上来补第二刀,但那把匕首还未触到裴寂,便被他一脚踢飞了。 那妇人瞧见裴寂的脸色,此刻倒也有些怕了,但她仍然咒骂道:“我弟弟乃是我家三代单传,此事定要讨个说法!我好不容易替他捐了官!” “仗势欺人的是你弟弟。”白棠捂着手臂,一张脸惨白,走到那妇人跟前: “你弟弟在外如何行事难道你全然不知?听狱卒说,他欺辱良家妇女并非一次两次,那些女子难道不是爹生娘养的,被欺辱后又该如何自处?” “欺负比自己弱小的,就应当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也当成为弱小的一方。今日我刚到此处,便被你弟弟出言侮辱,强迫不成便不分青红皂白要将我陷入牢狱之中,倘若不曾遇见大人,我便是也要丢了清白与性命,如我这般的女子想来不会少,她们可曾讨到过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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