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您换洗亵裤的血水,被二小姐看到了……” 凝霜小声提醒。 兰溪那婉转在唇边的呵斥声,生生止住。 她那浸满冷意的眸子,霜色褪去,眼底,竟有了些慌乱。 “絮儿她……” 怎么知道了! 生平痛事最怕被两种人知。 一是仇人。 尊严不允许。 二是亲人。 亲人只会更痛! 周管家吵嚷的声音,在此刻,突然加剧。 隔着那厚重的宫墙,嘶哑着嗓子,大声嚎叫:“皇后娘娘!你若再不出来,奴才便闯进去了!” 兰溪眼底浮出倦色。 掩去心底那纷繁离乱的杂念,长叹一声。 “让他进来。” 妹妹虽是为她出气,但祸事却实打实地闯了出来,就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 不知……这回萧长卿那厮狮子大开口,要多少筹码了…… 怎么没烧死那厮呢。 兰溪眼底掠过暗色。 等她看见那狼狈不已,浑身伤口的周管家时,那暗色变成惊诧。 她盯着周管家的后背,那破破烂烂的缺口处,还挂着两只被烧焦的鹦鹉,尸体黏在他背上,随着他从乾清宫一路晃荡到芝兰殿,都没甩掉。 “你……” 兰溪嘴角有些微的抽搐。 萧长卿已迫不及待到这份上了吗? 他的属下,周管家,脸肿得连亲妈都快不认识了,第一时间不找太医救治,竟是来芝兰殿兴师问罪? 兰溪等着周管家责难,等了许久,却见周管家憋住那恼恨之意,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锦帛。 老手抖动着翻开。 “萧氏钰然,机巧敏慧,端正有礼,敕封为太子,以承天下,以镇民心,择日搬居东宫,享储君之俸。” 周管家宣完纸,面色比那纸面还难看。 “原本是昨日的旨意,在老奴这里放着,老奴本想今日午时再给您送来,可没料到乾清宫遭此横祸……” 周管家咬牙切齿,“王爷得知诏书还没送来,命老奴先送诏书再去看伤……如今娘娘接旨了,老奴也好去治治这老骨头了!” 那夹枪带棒的语气,被兰溪刻意的忽略掉。 她接过那宫人递来的诏书,眼尾微挑。 这是什么意思? 乾清宫都快烧没了,萧长卿心里放不下的惦记竟是这诏书? 兰溪指尖微动,在诏书上错落点弄,最后,落在那“东宫”二字上。 眸底掠过寒色。 果然,她就知萧长卿不怀好意。 萧钰然过继礼还未举办,便被摄政王一纸令下遣送到东宫,母子之情还未养出来,就要一手掐断? 没有生恩,那是事实。 如今萧长卿想逼着她连养恩都断了? 这份心计,真让人心惊。 兰溪心头冷笑不止。 “替本宫谢过摄政王的好意,只是……” 兰溪语调拉长,逼视着周管家那憔悴至极的面色。 “摄政王说得再好听,也只是个臣子罢了。臣子之躯……怎配封君?” 那锦帛,被兰溪轻飘飘地扔在地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脚尖踩过,锦帛渗进泥里,其上斑驳点点。 “本宫义子的身份,还轮不到他来封。” “他若有那个心,等他称王称帝再说吧。” 兰溪唇角扯出冷意。 “也不知,某些人能不能熬到那一天。” 周管家扶着胸口,气得不顾身份,怒指兰溪——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王爷连火势都不顾,逼着奴才将这诏令送来,皇后娘娘不仅不领情,还如此作践!你——” “关门,送客。” 兰溪冷笑出声,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徒留周管家那气的青白交加的老脸,随着胸口的剧烈起伏,变换出种种难言之色…… 腮雪凑过来。 周管家似找到了火气的发泄口。 怒道。 “好好管管你们家主子!” 腮雪手指慢悠悠地探向他后背,捡起那两只烧焦了的鹦鹉,扔到他脚下,拍了拍手,无比嫌弃。 “周管家下次再来,还是带些活的宠物吧,这东西看着怪瘆人的……” 何止是瘆人。 看着自己精心养大的鹦鹉,变成焦尸跌在自己的鞋面上,周管家气得连那胡须都开始抖动了。 他掐着自己的人中,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一边心梗,一边强撑着和腮雪对骂,“若不是王爷早有防备,只怕乾清宫要烧成灰烬了,还不知要枉死多少条人命!” “你兰氏一怒,当真是浮尸百万!就不怕明日早朝的折子片飞如雪,把你兰家赶出朝堂吗!” “你家那位二小姐好好的贵族小姐不做,非要去舞刀弄枪当个泼妇,依我看,迟早要死在沙场——” 砰—— 那青梅落雪的花瓶,自窗户处砸出,偌大的红色底戳,直直扇在周管家面上,砸得他眼冒金星。 兰溪冷漠又精致的侧脸,隐在窗后。 轻纱帘子被风吹起,时不时露出她的下巴,那清冷的,清冷之中带着绝情的音调,随着那并不怎么明显的春风,刺入周管家耳边。 “再敢诅咒一个字,本宫定要掐断你的脖子,让你做个无头鬼。” 妹妹兰絮,是她的逆鳞。 该打该骂,都是关起门来自家的事罢了。 旁人敢多说一个不字,那便是在她的底线上试探! 她会让试探之人,深悔恶痛! “今日纵火放兽之事,萧长卿有多少不满,尽可朝本宫发泄,若敢动本宫幼妹半根手指头,大家好日子都别过了!” 话中的杀意,让周管家心生惧色。 他退了两步,朝那窗后望了一眼,到底也没再挤出什么话来。 哼哧两声,顶着那一身残败破烂,灰溜溜离开。 …… 乾清宫内。 一派疮痍。 一场兽乱又加上一场大火,宫殿屋舍烧了一半,宫人们也倒了一半。 被野狼咬的,被白虎爪子刨的,被狸猫抓踩的,还有三四个宫人,被那罕见的雪狐咬了几口,全咬在腿上,细小的伤口流着津津的血,抹了多少药膏,都止不住那伤口的殷红之色…… 好在隐卫出手及时,扑灭了大火,制住了那些发疯的野兽,阻止了乾清宫的毁灭。 乾清宫正门。 百年桐木做的牌匾,被烧焦了一半,从门框上坠落,但又未完全坠落。 半吊在空中,似枉死的女子一般,悬在梁上,来回晃悠,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周围的宫人们,听到这吱呀的叫声,牙根莫名地痒痒。 恨不得冲上去将那牌匾给摘了。 可谁都不敢擅动。 眼角余光,掠过那负手站立,一身冷意的摄政王,青金色的衣角和那凝了冰霜的草叶滚在一起,让人望之生畏。 宫人们彼此对视一眼,皆伏着首,不敢再多言。 萧长卿眸底便是倦色。 宿夜批改奏章,刚入睡便被火势惊醒,野兽的嘶吼声和宫人的惨叫声,让他强撑着精神,去处理这纷杂的清晨。 好在宫殿只烧了一半。 火势止住了。 宫人虽重伤无数,好在暗卫救护及时,没造成死亡。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能喘口气了。 眼神滑过那悬而未落的牌匾,掠起片片凉意。 甚至。 有那么一丝遗憾。 如果这火是她放的便好了。 说明还有恨意。 有恨意,便还有爱意。 可他已派人仔仔细细询问三遍了。 从头到尾,都是入宫的兰家二小姐一手为之。 她连报复……都不屑吗? 心脏如蚁虫般啃噬的痛意,又细密的积攒起来…… 萧长卿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袖中的药瓶,又控制着指尖,将那缓解疼痛的药瓶给推开。 桑桑之血,犹如饮鸩止渴。 这药,迟早要断掉的。 不如,从今日开始断吧。 他将那碧玉瓶子抛出去,抛进身后那场废墟与荒芜之中,之后,看向巷道上,那道暗青色的苍老身形…… 周管家,回来了。 他在太医院上了药,更了衣,梳了发,洗了脸。 不看脸上手上的那些纱布,又能找出几分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样子了。 见自家王爷在门口等他,脚步加快了些,眼底闪过一丝欣慰。 到底是他看大的孩子,乾清宫内外,谁在王爷心中的地位能胜过他? 当然,乾清宫烧了,这是后话了。 周管家快步走来,将那盘旋在心头,组织了一路的话术,劈里啪啦的吐出来。 “王爷!芝兰殿那位太猖狂了!” “明知老奴是奉您之名前去送旨,可一个个的,鼻子却恨不得翘到天上!” “不说兰皇后了,就是那黄毛丫头腮雪,都敢踩在老奴的头上作威作福……如此猖狂,真当这天下已姓兰不姓萧了?” “依老奴看,今日这场祸事,根本推不到那二小姐手上。完全是兰皇后一手策划!那兰氏二姑娘愚蠢莽撞,充其量就是个打前锋的!” “兰皇后心计如此之恶毒,为了一个好名声,竟然连自己的妹妹都肯牺牲,都说妇人心海底针,如今老奴算是见识到了。” “王爷啊……您听老奴一句劝,这兰氏之人不可深交,全是一群黑了心肝的老狐狸……” “如今猖狂到连乾清宫都敢烧,还有什么是她们不敢的?这是要您的命啊!” “给她便是。” 疏冷淡漠的四个字,堵住了周管家的一切骂意。 周管家不可置信地仰头,仰望着这位自己一手照应长大的青年,干着嗓子,哑声道:“您……您说什么?” 萧长卿没有在相同的问题上重复,而是冷声道:“旨意送到了吗?” 他只需要知道结果,不需要知道过程。 周管家一肚子的话卡在喉咙口,想再说两句,可慑于萧长卿那冰冷瘦削的面容,到底把抱怨的话压下。 解释道。 “送是送到了,可兰氏竟将那诏书踩在脚下,还说,还说……” “说什么?” “臣子不配封君……” 萧长卿眸色微滞。 那被忽略的痛意,让他的指尖,微微发颤。 他这诏书,并不是想彰显自己的威势。 不过是那些被遗忘的记忆,番至踏来,那曾深埋与心底的爱意,和那悔不当初的痛意,交织缠绕,让他下意识的,想讨好她罢了。 兰溪想收义子,他便为他正名。 封太子,赐东宫,名正言顺。 …… “王爷您这一步棋,其实并未走错。” 周管家插了句嘴,赞道:“兰氏想要一个太子之位,卯足了劲也要去挣的,胳膊拧不过大腿,迟早要给她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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