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周环绕着的暗卫至少有十数人,个个武力高强,他原可以不亲自下场救人。 可或就是冲着这份独一无二的刚毅心性,在那些不轨之徒涌上去即将触碰到她衣角的瞬间,他鬼使神差般,竟不自控跃下窗台,将她救脱了出虎口。 不过也就是觉得这女子格外稀奇些。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就像是两条方向完全不同的平行直线,因缘际会浅浅交错两次,仅此而已。 帝王施恩,救一平民百姓于水火。 这便是二人间此生仅有的联系。 “呆在此处。 半刻后会有巡逻守卫经过,你求救便是。” 简单。 扼要。 没有一句废话。 丝毫不拖泥带水,也显得没有一丝人情。 或许是慈悲行善,也或许是怕沾染上麻烦。 恩公表露出丝毫不想与她有任何干系的姿态,更是直接用言语表明,她命微薄,于他无用,摆明了不求任何回报。 如此……也好。 以她现在的处境,无论哪个男人与她扯上关系,或都会遭人嚼舌误会。 恩人交代完好似就走了。 身前的脚步声已愈行愈远。 冗长僻静的陋巷中,那个跪匍在地上的柔弱女子却并未起身。 她只觉心头受堵,喉头格外梗窒,撑在地上的手掌,抓起了一把粗粝的砂石紧握在拳中,那些被强压着的满腹腔的委屈,在独剩一人时,才终于排山倒海般全都溢了上来。 被人驱赶,遭人嫌弃,被恐吓威胁,险失清白…… 百姓们冷嘲热讽的眼神,王顺良嘴脸丑恶的枭叫,流氓宵小满面的秽笑……今日所遭受的这一切一切,裹挟着漫天的恶意朝她席卷而来,几乎就要将她侵没。 她跌坐在墙根,双臂环绕着膝盖,紧紧自抱。 犹如只受了重伤,遭人遗弃的野猫。 一滴硕大的晶莹泪珠,顺着面颊滑落下来,砸进尘灰当中。 渐渐的……一发不可收拾。 从刚开始的小声啜泣,慢慢哽咽,最后无法自抑掩面痛哭。 哭声顺着巷风吹散,回荡在荒凉颓败的陋巷,呜呜咽咽宛若一首伤歌。 蓦然,头顶传来句清朗男声。 一板一眼,似是照例在询问桩公事。 “还未能查出证据?将那人送上公堂?” 尤妲窈哭声一滞,从臂弯中缓抬起头,望向了不知是一直没走,还是又折返回来了的恩人。 他问话中透露着疏离,不太像是关切,眉头甚至微蹙着,略微不耐,更像是端坐在官堂上照章询问案情的红袍高官,在指责着办事不力的下属。 尤妲窈并未回答,算是默认。 到底不愿让人窥见脆弱,她抬手迅速将面颊上的泪珠擦干,但心中的那股子愤恨到底是怎么都压不下去,面对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陌生男人,终究让挤压了许久的情绪全都倾泻而出。 “恩人,你说王顺良究竟何时死? 他的保护伞摄政王究竟何时倒? 皇上究竟何时才能肃清妄臣,重整朝政? 百姓究竟何时才能有苦可诉?有冤可申?” 李淮河眸光微震。 心头仿若被只无形的手攥在掌中,呼吸微窒。 可见澧朝已受荼毒多年,千疮百孔至此。 就连个萍水相逢的寻常百姓,都已心忧至此。 他默了许久,才缓声道了句, “时候未到罢了。” 她扬起脸,泪眼漉漉望向男人,嗓音带着撕声哭过的沙哑。 “那恩人…你说,我还能有命活到那一日么?” 他居高临下,负手在身后,垂眸望着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凄惨面庞,一言九鼎道了句, “你必比他们活得长久。” 其实这不过就是桩冤污案,比起刑部积压的那些错综复杂的冤案来说,不知要简单明了多少,只需李淮河道一句“彻查”,便会有人在半个时辰之内,还原事情真相,还这女子一个清白。 可人若是不能自立,就算伸手帮了一次,可是无济于事。 李淮河在宫外微服私访多年,这并非是他遇上的第一个身世凄惨之人,可寻常百姓遭遇的这些诸多不公,在他规谋已久的大事面前,却确实微不足道,若次次都需他圣躬亲办,未免也太过琐碎耗神了些。 强势介入他人因果,只会适得其反。 李淮河自认那日派人将她送到葭菉巷的忠毅侯府,于她便已是仁至义尽了,若她自己熬不出来,那便再怪不得旁人。 “借恩人吉言。 我必留着命,擎等着那一天。” 尤妲窈并不知他那句话的份量,只当是好心安抚,可饶是如此,她晦暗的眸底复又涌现出些光亮,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头,微抿了抿唇,由衷道了句, “小女有心想要偿报恩情,可也自知不能为恩人做些什么。 改日必去通天寺为恩人点盏长明灯,日夜为恩人祝祷,只盼恩人事事顺遂,心想事成……” 可好似恩人不耐听这些。 他蹙着眉头,伸手往袖袍中探摸着什么东西…尤妲窈下意识以为他要掏出块巾帕来,递给她拭泪。 可她错想了。 恩人确从袖中掏出来一物。 却并不是能慰问人心的柔软巾帕。 而是掏出了一把冰冷的匕首,直直抛在了她身前。 那匕首通体漆黑,只手柄处缀了颗硕大无比的红宝石,刀刃在抛落的瞬间由鞘中露出一小截,泛着明晃晃的冷光,似是极为锋利。 “学会还击。 若有下次,莫做逃命的那个。”
第十六章 “窈儿,窈儿你在哪儿……” 自恩人离开后,尤妲窈就躲到了街尾堆高了的那片草垛后头。 听到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屏气凝神不敢出声,只将方才收到的那把匕首握得紧紧的,直到远处传来楚潇潇的着急的呼喊声,紧绷着的身子才松弛了下来,她理了理发髻与衣装,朝着那个熟悉的人影弱声应答,“表姐,我在这儿。” 楚潇潇带着婢女,家丁,及一大批卫兵全都涌上前来。 眼看着表姐都已急得流下眼泪,尤妲窈立马上前安抚,“方才幸而我跑得快,躲在此处谁也没发现,那些人连我的衣角都没碰着,所以表姐莫要担心。” 就算如此,可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遭这么多人围追堵截,心中不知该有多害怕。 楚潇潇看出她还未消肿的眼睛,以及微红的鼻头,心中愈发愧疚,她张开双臂将妹妹搂在怀中,哽咽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先驱车回家,一切回家再说。” 二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踩上踏凳,上了车架。 楚潇潇先是上下将她检查一番,确定她无碍之后,这才抹了抹眼泪, “你怎得这么傻,竟直愣愣的就冲出去了…我还会些三角猫功夫,手里的这把鞭子也是随身携带,可你却是手无缚鸡之力,若是那群贼人一拥而上,你又该如何应对?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个做姐姐的该如何自处,我又该如何同父亲与姑母交代?呜呜呜呜…幸好上天庇佑,你才能虎口脱险。” 由此可见,虽说二人相识得晚,可表姐是个真心心疼她的。 经方才在巷中哭嚎过一通后,尤妲窈心情也平复了不少,她感受着袖中那把黑色匕首沉甸甸的分量,轻道了句, “表姐总不会时时护在我身侧,今后窈儿会学会还击的。 怪我太久没有出门,没有考虑周全,才让表姐受我名声连累有今日之灾,权当是个教训,今后必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了,且我如今不是好好的么,表姐莫要挂坏。” “恩!今后我们出门必多带些人,若谁敢上前冒犯,我命家丁抽刀就砍。” 二人虽相识得晚,可经此劫难之后,姐妹见的情谊迅速升温,俨然已成了至交好友。 车架徐徐前行,已在卫兵的护送下,驶入了闹市街区,原本是一路顺畅,忽得车轱辘一顿停了下来,二人由于惯性略微超前扑了扑,反应过来后又迅速稳住身形。 经过方才那些事,楚潇潇忽得警觉了起来,紧着嗓子朝外问了句, “怎得回事?莫不是又有贼人前来叨扰?” 外头传来车夫的话, “二位姑娘放心,咱现在有卫兵护着,那些个宵小不敢乱来。 只是前方不知为何,有许多女眷围在仙客来门前,将路给堵了。” 今日不是年,也不是节,好好的哪里冒出来这么多女眷? 楚潇潇撩起车前的帷幔,探头超前望去,果然瞧见女眷们一个个穿得花枝招展,含羞带俏,伸长了脖子往仙客来里望,而楼中早就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几乎是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人声鼎沸至极。 楚潇潇竖耳听了听外头的动静,心中了然。 “这些人都是冲着赵琅来的。 他今日在此与人论文讲经呢。” 哪怕这阵子一直受丑闻缠身,尤妲窈也听说过赵琅的名号。 赵琅,出身陇西的世家大族赵氏,三岁成诗,五岁成章,自小就才名出众,更是在此次科举考试中高中三甲,位列探花,生得俊朗无双,玉树临风,难得的是温润有礼,进退有度,是个人人都夸的翩跹公子。 今年二十有二,尚未婚配。 无论从出身,相貌,才学,品格,皆无可挑剔。 也难怪京中女眷对他趋之若鹜了。 二楼雅阁的雕花窗棂全都大开,有数个穿着长袍的青年男子,执着书卷高谈阔论。 其中有个白衣公子,气质格外出众,单单只露出个侧脸就显得俊美非常,一举一动间都透着世家公子的矜贵,引得在外头观望的女眷们发出惊叹的抽泣声。 此时赵琅踱步到窗前,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翻页的指尖一顿,眸光直直穿透车架的帷幔,落在了尤妲窈身上,二人四目相对,仿若电光火石一瞬间,皆呆楞了半瞬。 一旁的楚潇潇被他此举吓了一跳,赶忙放下垂帷,朝身侧的尤妲窈问了句, “莫非窈儿你与赵琅相熟么?” 平日里除了自家人,尤妲窈打交道最多的就是曾经定过亲的王家人,除了偶尔出门送送绣品,从未和外男打过交道,也觉得赵琅这眸光有些莫名,此时只忙不迭摇头, “未曾见过。” 尤家虽然官小,可平日里也有些应酬,所以钱氏也会带着女儿出席些雅集茶会,可也仅仅限于尤玉珍与尤玉娴姐妹,至于尤妲窈这个庶长女,钱氏从未带她出去交际应酬过哪怕一次,所以对于京中的这些世家子弟,她也大多是从两个妹妹的口中得知的。 赵琅……她努力回想一番,好像确没有见过此人。 车道拥堵了约半柱香的时间,很快又通畅,车架一路前行,朝葭菉巷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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