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外院,冲入庭中,正欲往内院走,便瞧见个极其熟悉的男人身影,带着冲天的气焰由垂花门下阔步而出,正是与楚潇潇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冯得才,他身后紧跟了个身着绯红,相貌艳丽的女子,那女子神色有些紧张,捧着隆起的腹部,瞧着行动略有些不便。 瞧那样子,竟是有了身孕,怀胎至少六月有余! 家仆们在路前开道,以至于冯得才并未第一眼瞧见被护在身后的楚潇潇,所以他并未察觉事态的严重,只以为是寻常的上门催债,不仅丝毫不惧,甚至吊起眉梢,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气焰极其嚣张冲着诸人叫嚷。 “五万两黄金而已! 你们四处围堵,闹上军营便也罢了,可今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冒犯到了此处?简直是欺人太甚!” “你们可知爷爷我是谁? 我与那忠毅侯府嫡女自小定情,乃是忠毅侯未来的乘龙快婿!为了能让女儿今后嫁给我好过些,忠毅侯在饭桌上都要给我斟酒夹菜!你们敢骑在爷爷我头上撒野?信不信明日我就让忠毅侯府的府兵去抄了你们老巢!” 以往冯得才遇上个什么三灾五难,便常以忠毅侯未来贵婿之名做挡箭牌,这副说辞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甚至到了脱口而出的地步,此招百试百灵,这次也不例外。 周围一片寂静,冯得才只觉眼前上门催债的打手们也不例外,亦被方才说辞震慑住了,目的达到之后,他又将姿态略略放软些,由鼻腔中哼了一声,冷声冷气道, “于寻常平头百姓来说,五万年黄金确是不少,也难怪你们催得急。 可爷爷我是普通人么?我是忠毅侯府的乘龙快婿,三月过后,就是我与忠毅侯府嫡女成亲拜堂之时,与她同入我冯府的,便是八辈子都花不完的陪嫁,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届时莫说是五万两,饶是五十万两又如何,与爷爷我来说不过就是九牛一毛,不眨眼睛就能掏出来,折成现银,砸也砸死你们这帮孙子!你们若是知道厉害,今日便且先回去……” 这些话语犹如尖刀利刃般,全都落入楚潇潇的耳中,狠狠刺在了她的心上。 楚潇潇的眸光越过十数个佣人的肩膀,落在那个立在石阶大放阙词的男人身上。 这人的五官身形都无比熟悉,可此刻却让她觉得极其陌生。 那个与她一同长大,爱她护她,温柔宽厚的少年郎哪里去了? 她的得才哥哥,从何时起,竟变成了这幅豺狼的模样? 私纳美妓,金屋藏娇,欠下巨额债款,打着忠毅侯府的幌子在外头招摇撞骗,甚至私心用甚,她还未过门竟就早早惦记起了她的嫁妆?! 楚潇潇只觉心中悚然,后脊背阵阵发凉,涌现出无限的后怕之感。 若不是今日听了表妹的劝言来到此处,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若不是真正见识到了冯得才的真面目,明白了他的所思所想,若真就对那抹唇印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般蒙头蒙脑嫁入了冯家,岂不是当真陷入了虎狼窝? 内心的惆怅与酸楚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的怒火。 眼见这冯得才拿忠毅侯府做保护伞气焰愈发嚣张,这无异于火上浇油,楚潇潇再也听不下去,眉目沉沉,冷声打算了他的话语声。 “你现如今张嘴闭嘴都是忠毅侯府,就未曾想过有一日这门婚事不成,你再攀不了这门亲事?再做不成这贵婿?” 冯得才已然吹嘘上了头,昏头昏脑之际,下意识就将手臂一挥,断口接了句, “绝无可能! 那忠毅侯嫡女对我早已情根深种,此生此世绝无可能另嫁他人!” 道完这句,冯得才才有些后知后觉,隐约觉得方才的嗓音有些莫名熟悉,似是终于想到什么,方才盛气凌人的神情倏然一滞,紧而眸光震动,整个躯干都开始微微颤抖,变得慌乱不已。 冯得才眼睁睁瞧着立在身前的十数个随从由左右两边散去,由中间隔出一条道来,道路的尽头缓步走上前来个华服锦衣,芙蓉如面,风姿卓约的女子。 她眉头竖立,杏木圆睁,眸光中几乎是要射出火来,又将他方才说的话由喉口滚了一遍, “绝无可能另嫁他人? 哦?是么?你就如此笃定?” 直到此刻,冯得才才彻底明白过来,眼前这些人并非是来上门催债的街痞宵小,而是忠毅侯近身护卫武艺高强的随从家奴,且他方才的话,更是一字不落全都落入了楚潇潇这个未婚妻的耳中! 这无异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冯得才被吓得面如死灰,连连完后倒退几步,若非身后的美妓眼疾手快及时上前搀扶,只怕就要脚底一软,瘫倒当场,他紧张到连连吞了几口唾沫,极力想要往回找补,手足无措着辩解道, “潇潇…此处腌臢,你怎能来? 你…你听我解释,我方才的所作所为,皆是违心之举,那些讨债之人皆是些亡命之徒,手段最是狠辣,若不说些狠话将他们打发走,不知或会搅和出多少乱子……那些虚言,你切莫当真……” 楚潇潇神色冷峻中带了丝木然,俨然没有将这番话听进去,只投来灼灼的目光,落在他冯得才身侧美妓高高隆起的腹部上, “那些话是虚言?呵,好。 那她呢?她是谁? 她腹中孩儿,莫非不是你的?” 冯得才闻言一个激灵,立即将手臂由美妓手中抽出,面上露出无比憎恶的神情,一副誓要与妓子撇清楚干系的姿态,猛然将其往后一推。 “潇潇委实不值得为此女耗神。 这不过就是个残花败柳,之前在衢州军营你我分隔两地时,才得以让她乘虚而入,趁我醉酒爬上了我的床榻,后来甚至还一厢情愿追到了京城,我也是无奈之下才将她安置在了此处,至于她这腹中孩子……我…我身在营中不常出来,说不定是她耐不住寂寞与旁人私相授受,怀了旁人的野种也未可知啊!” “说到底,只要潇潇你一句话。 无论是这贱人,还是她腹中孩儿,我都必会料理得干干净净,永无后患。”
第五十三章 “说到底,只要潇潇你一句话。 无论是这贱人,还是她腹中孩儿,我都必会料理得干干净净,永无后患。” 这话的意思,便是动了杀心! 据楚潇潇所知,这美妓至少跟在冯得才身侧三年有余,且方才还上前伸手搀扶了他,可他却冷血冷性,甚至丝毫都未曾顾及这妓子与她腹中的孩儿,说翻脸就翻脸,下一秒就将人掀翻在地…… 她望着挣扎在地上动了胎气腹痛难忍的妓子,听着那声声凄楚哀厉的哭饶,又眼见那妓女一寸寸爬到冯得才身边,伸出指尖想要探一探他的袖角,却被再次被他嫌恶至极弃如敝履地拂开…… 楚潇潇直到此时此刻,才彻底心死如灰。 她忽就明白,冯得才喜欢的或许从来都不是她,而仅仅是她母族日渐昌盛的权势,为了攀附上忠毅侯府,得些钱权便利,他可以连骨气脸面,连伴了三年的外室,甚至连同她腹中的亲生骨肉都可以撇清干系。 若忠毅侯府一直繁荣昌盛或还好,他或还会顾及她几分颜面,可若是有一日忠毅侯府日落西山,那这美妓的今日,便是她楚潇潇的明天。 楚潇潇忽就不气了,也不怨了,只由心底涌显出万千悲凉。 冯得才口中的狡辩之词,她一句都听不进去,只骤然转身,由身侧随从腰侧的鞘中,拔*出把泛着冷光的利刃来,眸光猩红,瞪着杏目,满面煞气朝冯得才缓步走去。 阵风吹来,将她的裙摆袖袍吹得飘逸翻腾,乍眼看去,似就是惩恶扬善的天神降世。 眼见她疯魔至此,冯得才被吓得抖若筛糠,额角沁出密汗,脚底一软彻底跌倒落在地,利刃的寒光上扬,就在他以为今日性命就要交代在此处的同时,寒光斩落,随之而来的并不是血腥味,而是一阵衣料撕裂的声音。 青石地板上,静躺着块残缺不全的袖边。 做完这一切,楚潇潇俐落转身,削瘦单薄的身姿,在背光下显得格外绝尘不羁,她微微偏过头,朝后露出秀雅无双的侧脸,冷冽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绝。 “自今日起,你我婚约作废,往后割袍断义,恩断情绝,再无瓜葛。” 冯得才低头怔然望着身上那半截被割裂的袖袍,迟迟反应不过来,他必然是想要挽救一番的,可张了张嘴却是哑然无声,几瞬过后,脸上才浮现出浓烈的懊丧与颓然,他凄然抬头望着那个消失在庭院尽头的清丽背影,只觉有些珍贵之物,好似随着楚潇潇的离开,也在他的生命中迅速撤离,再也回不来。 这头宅门外,围了许多来看热闹的百姓,他们惧于门口持剑把守的侍卫,并不敢入内,只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头望,嘴中窃窃私语,尤妲窈并未靠近,只戴着遮挡容颜的帷幔,与阿红静立在巷口的车架旁等待。 约莫过了一刻钟,眼见宅前的人群一阵耸动,从中间隔开条道,楚潇潇在仆婢们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她气质清贵,通身华服,又冷眉冷眼,百姓们见她的瞬间,几乎是下意识自动避让。 自表姐踏入这间宅邸的瞬间,这段感情的结局就已注定会以破裂收场。 尤妲窈甚至都不用问,都能想象得到方才宅中会上演一出如何摧心伤肝的戏码,理清一段纠葛了十数年的感情,这世上无论是谁,都无法做到真正的洒脱,眼见表姐眉眼间郁色未散,她立即迎上前去,无声揽住了楚潇潇的肩头。 楚潇潇苍白着脸,扯扯嘴角,露出个极为勉强的笑容, “窈儿,我与他便从此撂开手了。 其实也好…也好……” 经历了这许多事,尤妲窈已鲜少会有伤感之心,可眼见亲近的表姐为情所伤到这般地步,不禁觉得一股酸楚直抵心底,喉头哽咽,鼻头一酸,她咽下那股泪意,伸手抚顺着表姐瘦弱的脊背,带着涩意道。 “姐姐今后,定会再遇良人。” 此话是安抚,亦是期许。 楚潇潇只苦笑着,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她现在没心思去想以后,更是对良人佳婿没有念头,她只觉今日发生的事情犹如一场梦,现如今那口浊气还依旧滞在胸口,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干脆一个翻身,跨上车架旁的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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