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郑家经历了一个王朝的颠沛,重新成为第一世家。 面对这样一个人,薛闻虽然表面平静,但神态上倒是十分紧绷,颇有一种课业交由师傅验收的紧张。 惹得一旁的秦昭明从暗戳戳的不满,到直接用完好无损的那双手拉住她的手。 ——这一次薛闻没有躲开。 让他神色稍霁,转而尝了一下薛闻带过来的糕点,是寻常东宫白案做出的口味,却格外的甜,正好让他欣喜的甜。 ——她心里有他。 于是本是占有欲、宣誓主权的手变成了交织在一起的缠绵悱恻,变成了支撑薛闻自信的力量。 在秦昭明看来,权力滋生地位,力量滋生权力。 在皇室子嗣中无人能够比拟他的存在之时,郑云起就不可能放过一个聪明的、有数的、一视同仁的帝王,而去追随有外戚把持,脑子都还没有发育健全的皇子。 “世家流传多年,全然是因为知识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 “也正是因为这些少数人把持着财产、特权,世家才能流传千年。” 郑云起没有说话,他含笑看着眼前这个还有些稚嫩的小辈,甚至神色上给予鼓励,因为他本就不是拘泥于祖宗家法之人,甚至郑家上一任族长也不是。 ——前朝末期皇帝开始压制世家,首当其冲的便是京兆郑家,而京兆郑家扭头第一个分家,宗子郑云起和书籍全部出现在当时还只是“叛臣”的太祖皇帝麾下。 可偏偏郑家在事成之后,不嫁女不尚公主,连爵位都不要,低调的不像从前的京兆郑家。 “殿下当初主持的第一届科举已失败告终,但同样给把持着地位的世家和想要把持地位的勋贵们敲响警钟——地位并非无可代替,有个即将诞生的帝王正在虎视眈眈。” “是,薛姑娘所说不错。” “但我想,殿下和您早就准备好了如何让天下士人彻底明白,世家并非无可代替的筹码。”薛闻眼波流转,任谁见了都会认为这人一定是个位高权重的美人儿。 她映着阳光,忽视着乔承东的惊讶和掌心越发增大的力道,缓缓说出最后三个字:“印、刷、术。” - 薛闻出身勋贵之家,她家不算渊源流长的世家,却也存在许久。 王朝末期能够转移风向的富商,从某种程度上就已经说明她家并非普通人,只不过较寒门少了底蕴多了钱财,较世家少的更多。 但无可否认,不论是她家祖上,还是现在和世家十分热切的薛侯,都并非普通人。 她从小读的书是一板一眼印出来的,她用的纸张是雪白无暇,甚至年节赐下时还能看见兄弟们用的纸张内有着暗纹。 在薛闻离开家以前,她一直认为这是正常的事。 ——人无法想象到认知意外的事。 就像乡间婶子聊天,她们认为皇帝用金锄头锄地,皇后会有金锅烙大饼一样,她一直认为吃不饱饭、但有书读是正常的。 她从未考虑过多余的问题。 但有一日,她见查查闲暇时候对着孩童们在地上有序的划,那些孩童说他们的梦想是认识好多字,然后……去抄书。 这梦想当然不可靠,但也足够让薛闻思考,抄书的生意支撑有底蕴无财富的寒门子弟多年,说明人力无可替代。 可已经能印,为何还要手抄? 薛闻静下心来,将自己的灵魂搁置在上辈子和在民间的自己,才想明白。 ——印刷术早就出现,根据各个家族的掌握不同,在印刷的粗劣精致上大同小异。 ——但显然,他们都拥有同样一种默契,只做为家族财富,绝不对外公布。 - 郑云起脸上的赞叹溢于言表。 比起他的话语,来的更快的是“世家受益者”“年轻人”的乔承东,他脸色惶恐,手臂和石桌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若非他还稍稍有些理智,知道这是板上钉钉的主母,否则恐怕早就说薛闻疯了。 但这些理智,显然没有办法压抑和他颠覆的观念。 要知道,薛家都有印刷的本事,乔家作为外戚内稳二争一的家族,知道的只会多,不会少。 “你这是……有教无类,你疯了?” 他试图从从他追随的太子殿下那里得到肯定,但显然太子殿下并未表达出震惊之色。 甚至薛闻自己都明白,再过不久,郑家一个“名不经见经传”的旁系小子就会出现,带着印刷术流传起来。 唯一让太子殿下接受不了的是因为——薛闻在这时候提出这个事情,是因为她,要来做这个执行者。 士人都称呼自己为儒士,但即便是士人的祖宗孔子活过来,再一次提出“有教无类”,也会被把持着特权的贵族们当成“异端”。 更何况,是薛闻。 一个没有丝毫政治靠山。 甚至比上辈子那个死的无声无息的郑家旁系子弟还多了一个弱点。 她是个女人。 她即便促成了科举,也无法真正的从科举上得益,成为先遣的宗室。 即便那个人也不成,但好歹他的未来可以被张望——只要他能活下去。 “我没有。” “我很冷静的,说出我的想法。” 她对乔承东这个并不顽劣甚至能寻到秦昭明的表哥还有几分好感,也正因为他的不理解让自己更加平静下来。 薛闻在众人目光所不能及之处,微微晃了晃她和秦昭明握在一起的手。 她非常欣喜,即便阿昭生气,却依然没有松开她的手。 “那请小友直言。”郑云起赞叹一声,溢于言表的便是他的称呼从“姑娘”到平辈的“小友”。 “既然必定要有这么一个人,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手上力道被攥紧,她不用回头都可以感受的到秦昭明射来的眼神。 那目光紧紧的盯着她,化作实质,带着裹挟一切的炙热温度,像是要从指甲开始,将薛闻整个人都烫化。 她无所遁形。 她无处可逃。 但她没有躲,甚至薛闻明白秦昭明之所以会生气,便是因为她将事情最重要的安全抛之脑后,将性命置之不顾。 这样的担忧不仅没有让她觉得不适,甚至觉得分外安全—— “世人没有享受过权力,认为权力只是“表现优异者”获得奖赏,这本应该没有什么错。” “这个缘故,本应该没有什么错。”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连她自己都是这样想的。 “但我们,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我们,才会明白权力来源于力量,力量足够掀翻规则和制定规则。” 京兆郑家的存在,不论其他世家同不同意,他都是第一世家; 乔家,代表着太子身后的外戚集团; 太子,主张改革的未来君主。 这就已经足够了。 - 郑云起走时连连叹息自己该服老,乔承东走的时候三魂丢了七魄,整个被姜逍给捡回去的。 事件中心的薛闻被秦昭明拉着带回寝殿。 他现在正在打量薛闻,想不明白她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就在她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他都已经想到无数明枪暗箭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可现在薛闻脸颊旁的一些发丝顺着吹拂进来的春风贴在了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的味道。 秦昭明不肯承认自己被可爱到了。 依旧好气的咬着牙说道:“这时候知道撒娇了。” 他可以冒险,可以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但薛闻不能。 她就该被好好的保护着,等着他将前路扫平,而后屈尊和他站在一处,等世人叩拜。 他明白薛闻心善,知道薛闻有很多天真,对于当权者来说“痴傻”的年头,但对他来说刚刚好,他会慢慢的,慢慢的替她实现。 正巧,他是皇室绝无仅有的聪明人。 可他没有想到,她见淮阴侯时想见郑云起,先斩后奏搞出这种事。 太过……冒险。 好似心有所感,薛闻拉住他的衣袖,仰头看他:“阿昭,富贵险中求不是吗?” “我已经不是等待被奖赏的小孩子,我心悦你,但我不相信男人——” 她不相信任何建立亲属关系的男人。 她的父亲、她的丈夫、甚至她那没有踪影的“儿子”,她都不愿意相信。 这三个男子,从血缘、亲属上是她一辈子最亲近的男子,却让她光想要想起这个关系就会不寒而栗。 沈今川的冷遇、父亲送来的三尺白绫、还有“儿子”说的合葬,都让她觉得,她并非是一个“人”。 而是一个随着他们辗转换取利益、可以随意处置的物件。 她娘说的“租妻”让她有一种身为女人物伤其类的感触:作为女儿,她恨自己的母亲是个伥鬼,通过吸食她的血肉来效忠强权。 但作为女人,她甚至觉得,除去未来……在目前看来,她娘做的,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阿昭,从前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不愿意和你回京城,因为我认为京城没有我的立锥之地。” “若要嫁你,我用什么来嫁,当我们的相识是一个美好意外,而你是世家之子,我是侯爵之女,我们恢复身份后天作之合就够了吗?” 不够啊。 “甚至,你是太子,即便我是侯爵的女儿,那我应该是你东宫后院里的谁?” ——“太子妃!” ——“太子妃?” 前一句话是秦昭明压抑着嗓音说出来的话,后一句是薛闻带着疑问的问句。 “我做不了你堂堂正正的太子妃。” 她听秦昭明说过,什么祥瑞让他大病得愈这些骗骗傻子也就罢了,还能真把昌平帝给骗了吗? 而偏偏昌平帝,是一个不愿意让儿子超出掌心的帝王。 要么直接宫变,要么……就必须另寻他法。 “我想,我的位置,该是要无人能够抹去的。” 祈求奖赏、给她应有的名分,这和她祈求父亲的认可有什么区别,区别只是这个人更加尊贵而已。 可这么一个机会,只要得当,她要让昌平帝压着鼻子认下她的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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