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仰头看外头月上中央,繁星点点,见太子殿下十分认真,便没有任何犹豫地出发。 郑公,希望您真的没睡。 搞政斗的有句话,叫做好事白天说,坏事才需要晚上叫人。 尤其是晚上抄家啊灭门什么的,有时候就讲究兵贵神速,而一旦被人发现,双方大晚上的就开始摇人。 郑云起,一个五旬老翁大半夜被人叫起来抬到东宫来,一路上火急火燎地问啥事侍卫也不说,可把他急坏了。 结果到了东宫,侍卫也不把他往议事厅领,反倒往后殿那边去,等他到了,才见太子殿下颇有闲情逸致地从寝殿出来。 翩翩君子自琼楼中踏月而来,唇边噙着一抹笑,神色甜蜜,风采绰约,脚步轻快月白的衣衫看起来一尘不染,如同出生在锦绣堆里不谙世事的富贵闲人一般。 看着就不愁滋味。 郑云起看了他一眼,皱着眉站起身:“太子殿下这是……” “夜深露重,心情愉悦得睡不着,想着郑公您这不是年纪大了觉少,正好叫您来跟孤傲做伴。” 看着就不知困滋味。 年纪大觉少的郑云起本人:…… “书局那边一切顺利,莫不是朱虚侯这边?”那双温和不加浑浊的眼眸掠过如同白昼一般的寝殿,夜风温和,传来淡淡牡丹花香,郑云起了然开口。 秦昭明心情好,不用侍奉,就着上来的茶盏给郑云起展示茶道。 举手投足间恍若行云流水,宽袖长袍缥缈似仙,冲淡了他那份发昳丽反倒有一种乘云归去的感觉,整个人美得都好似一幅画。 奈何眼前的人是五旬老人郑云起,太子殿下因为薛闻刻在骨子里的魅力现在简直称得上抛媚眼给瞎子看。 “也算其中一个缘由。”秦昭明还是很矜持的,虽然他觉得占十分之九五。 “正好你年纪大了,觉也少,不耽误。” “愿闻其详。”郑公微笑,没理那杯新下的明前龙井,强颜欢笑。 秦昭明嘴角的弧度再也压制不住,甚至还意味不明地从胸腔哼笑医生给:“今日忽地拨开迷雾,阿闻说她心里有孤,说孤是她的心肝肉是拂晓的光,没有孤她就不愿意活了。” 鳏居多年的郑云起:…… 那双世外高人的皮囊有些破裂,先不说太子殿下这整个行为就很难评价,再说他虽说对那位小娘子知之不多,但也看出小娘子不是能说出这种……腻歪话的人啊。 难不成是他年纪大了,不懂现在小年轻的情、趣? 但太子殿下显然并不需要回应,他就是想找个自己人好好显摆显摆,甚至只要是个人,他就能唠一夜不睡觉的。 只需要明日略微闭个眼睛睡个零碎觉就足够了。 他沉浸在自己添油加醋照实说的世界内无法自拔,嘴角笼罩着甜蜜的微笑,甚至忍不住摸了摸胸前衣衫:“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也容纳不下旁人。” “若非彼此,恐一世难安。”他呢喃着,视线回望寝殿,目光缱绻。 眼中温柔和占有好似化作实质,即便他现在身在外头,但他的眼睛他的心,无时无刻不为里面正在安睡的人牵挂着。 郑云起拧起眉,直直地看着他,眼前茶汤洋溢着热气,指尖稍稍碰触,灼热的温度让他一下子清醒起来。 德高望重的老人斟酌开口:“可世有旦夕祸福,情深不寿的道理,殿下应该也明白。” “什么意思?” 秦昭明的好心情瞬间消失,这话从说出口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怎么补全,若非还记得不应该大声,否则他接着便要暴怒起来。 “臣的意识您也明白不是么?朱虚侯有胆识有品行,哪怕家世欠缺空白也无妨,可您若要为她空置后宫,只爱她一人,对于前朝和未来,都太过冒险了。” 他低下头,借着亭台檐下的灯光看着碗里明灭的茶汤:“您的生母皇后娘娘血崩而死,而老臣的妻子连同未出世的孩子,一并死在产床上。” “殿下,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有八,总有人力不可改变的事实。” 那双清透的眼眸在回忆起离世二十几年的妻子时也难免有氤氲:“我只有一女,盼得她嫁个好人家就够了,可若是薛——” “不许说!”秦昭明起身怒不可遏。 想要分享的好心情瞬间随着郑云起这几句话消弭, 甚至他自己都无法掩饰手掌的颤抖。 因为他无法替薛闻解决这个痛苦,甚至若薛闻当真会经历这些事,这些痛苦甚至是口口声声说爱她的自己所给予的。 他曾经千万次地想象自己的母亲临死时是何模样,是恨是怕是悔恨,但若代上薛闻,他才发现自己一丝一毫都接受不了。 “枉孤视你为长辈,你竟如此诅咒我妻,当真令人心寒!” 他宽大的衣袖直接将整个石桌上的所有杯盏全部横扫,碧玉的白瓷碎在地上,周围的牡丹花突遭劫难,周围一片泥泞。 倒也省了宫人明天撤下器皿,现在只需要扫帚清扫就够了。 秦昭明怒火冲天,为了掩饰手掌的颤抖他紧紧地握成拳头,甩袖离开。 身后随着起身的郑云起看着他匆匆走出几步,忽地顿下,背对着他开口:“今夜太晚,先在东宫住下吧。” 郑云起好似被软绵绵的云给蹭了一下,他忽地想起来,这个站在万人之上无人之巅,拥有着改变阶层抱负的少年如今还未至及冠。 他真是……空在朝堂游走,白活这么多年。 “殿下。” 他深施一礼,叫住了太子殿下。 “臣并非诅咒朱虚侯,而是有些事计划在前,总比事后后悔要好。” “您是未来的天下之主,不应该将全身喜恶都系在一人身上。” ——而女子因为生育命薄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他劝秦昭明莫要用情太深,更是参透了太子殿下自回京之时压抑在平静面容下的痴狂。 原先的太子殿下经过重重磨砺,会有最磅礴的野心,他比大皇子更聪慧,比陛下更有野心与谋略,比三皇子和四皇子身后无外戚把持。 但他本可以控制的情绪,在一场人人静默的意外中烟消云散,回来的是笑意吟吟却笑意不达眼底,压抑着疯狂的太子殿下。 郑云起在见薛闻前,好几次都怕大朝会瞥见太子往下的眼神,他都丝毫不怀疑,太子殿下想直接把汤则镇那个老东西的头给砍下来。 甚至,就差一步,就把汤则镇给砍了。 那压抑的疯狂如同火山迸发似的暗流汹涌,他一直心惊胆战,等待着太子忍不住,彻底地发动政变,送所有人上路。 这一切等薛闻来到京城才缓解,等薛闻说出她的心愿他才明白他们二人之间的关心,等薛闻能够说服太子殿下同意才让他知道这个女子的影响。 他一直暗暗心惊,按下不发,直到今日。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这人的重要性究竟有多大。 原来能够让秦昭明控制住他自己,世间仅剩一个薛闻,不外乎锁住凶兽的铁笼。 可若是没有薛闻这人了?还有谁能控制住成为皇帝的秦昭明? 要知道,只是身为太子的秦昭明,就连陛下都难以控制,这才有了忌惮自己儿子之事。 并非他诅咒薛闻,而是身为女子这世上本就艰难,能不能长大是劫,生育更是经历鬼门关。 神明不会因为平安产子过而对人网开一面,反倒多得屋漏偏逢连夜雨之事……女人,苦,何必要将天子之爱全部倾注到一人身上啊。 一旦悲剧重演,失了挚爱的王者,还能慢慢操控天下这盘棋局吗? 要知道,史书之上。 千古一帝和千古暴君,只有一步之遥。 这条船,这艘让他把京兆郑家千年荣辱压上的掌舵手,真的能够使出风浪,发现新的天空吗? - 薛侯近些时日不爱和他那些老友来往,鼻子都冲着天上去了。 还给自己几个孩子换了个先生,等先生回禀姑娘比少爷有天赋之时也难得没有给姑娘施家法。 本因为自家女儿偷跑,小心翼翼不敢触怒他的逆鳞的佟卿仪这些时日更有些受宠若惊。 看着一沓沓布料被送到别院,佟卿仪小心问道:“相公,您这是?” “过两日朱虚侯府邸搬迁,你同我一起赴宴。” 佟卿仪哪里懂什么勋侯,更不知道这朱虚侯怎么来的,究竟是谁。 但只听着这话脸色就白了起来:“这……这是夫人之事,妾身怎能越俎代庖?” “若真要带上妾身,妾身愿做夫人马前卒,好让夫人脚下踩得平整些,才可不辜负夫人对妾身的宽容,能给妾身在外一处容身之所。” 佟卿仪女儿都及笄之年,虽有岁月带来的风韵却始终比不上有些权力老男人只爱年轻的恶趣味,但她能多年拴住薛侯,让薛侯始终记得在外头有这么一个家,就是她最得意之事。 而对出身名门的郑丽琪谦卑,是她刻在骨子里不敢忘却的事。 除非……郑丽琪也跟她那女儿一样死了。 薛侯这次没让她继续表忠心,反倒制止了她的温柔细语,只用一个眼神就让人不敢说话,而后因为他的权威得到认证,让他仰头大笑:“放心,你,自然有你的用处。”
第五十七章 佟卿仪听着这话眼睛立即亮了, 口中淡淡,不再欲迎还拒:“那妾身便什么都听您的。” 既然薛侯有主意那她也就放心了,不再过问别的。 她柔顺地半低下头, 鬓边步摇上垂着的金豆豆越发衬得她气质温婉柔顺, 手中摆弄着茶艺,薛侯不爱喝茶却爱附庸风雅, 就像他没觉得四君子多有美德却依旧会摆在家中一样。 人坐在椅子一角,依稀只占其中六分之一, 好在薛侯需要时快速站起, 更能显得人腰肢柔软。 白玉制成的玲珑骰子被一粒粒抛在筛盅内, 这样孺慕敬仰的眼神向来会让薛侯喜悦, 同样自小便知道要哄自己父亲开心的薛阮阮和薛兰苕也是同样。 而如今佟卿仪代表着的其他意味也让这一份柔若无骨的顺从多了几份隆重, 让他那个喜欢逞威风的心也逐渐开始飘忽起来。 薛闻和她娘一点都不像。 不如她娘聪明能哄他开心,不如她娘身量纤细。 不如她娘淡妆清新宜人, 反倒现在爱穿什么艳色, 穿上官服虎虎生威,再现在个子还生的颀长, 容易给人造成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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