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金眯眼,转眼问身后的钟大娘,“龙川溪上的甄家,可有人送东西过去?” 钟大娘袖子上的两道杠熠熠生辉,在暖阳下甚至隐隐出现了第三道杠的影子,“刚打听过,送了把戒尺。”顿了顿,“然则,龙川溪南北两段的航票,甄家都搏到了,我去时,甄家正开了好几坛酒庆功呢——我便从隔壁的百香阁预定了六道大菜一并送过去庆贺。” 显金了然点点头,随口道,“账记着,从‘浮白’走。“ 钟大娘应了声是,神色淡然却极为笃定。 瞿二婶不自觉地把头低下:这专业上的参差,能力上的差距,希望瞿老夫人瞎了看不见…… 钟大娘身侧的杜婶子恨不得将一条杠的双手藏起来:大家是一起来的,人家钟大娘已经走上了管理岗位,她还在给张妈妈打下手,昨儿摘了十来斤豆芽根儿、理了三箩筐花椒、炸了两大桶猪油渣……这样想着,杜婶子的腰又挺起来了:那啥,他儿子说过一句话,树叶有砖攻,意思是每一片树叶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块砖去攻击他,她就是朝着张妈妈地位攻去的那片树叶! 显金又交待钟大娘预备送往熊府的年礼时,除最基础之外,再加十瓠福鼎白茶、三册孤本古籍外加刻丝山海经系列夹画宣纸一整套。 礼属实很重了。 瞿老夫人蹙眉张口,“这么重的礼,熊知府向来不收。“ 显金笑了笑,“今年,他老人家必定会收。” 瞿老夫人只觉显金油盐不进,寡瘦的脸微微别了过去,目光直视显金,“咱们家的礼,若是被退了回来,在整个宣城府都是个笑柄。” 显金叹口气,心有点累,嘴巴也有点累,“会收的,老大人帮了陈记这样一个大忙,他一定会收下的。” 瞿老夫人再蹙眉,“……你是说白记?不,这个忙难道不是熊姑娘帮的吗?” 显金点到即止,“若是呦娘帮的忙,甄家又怎会拿到一块戒尺和两段航路的航票?” 瞿老夫人恍然大悟。 一个事情,牵扯三方,不可能各管各的。 怎么可能陈家的情是熊姑娘求的,甄家的后门是熊知府开的呢? 瞿老夫人还想说什么,显金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借口进里屋看新货,留下钟大娘给瞿老夫人作陪,自己先闪了。 …… 进入十一月,新年便迫在眉睫,年味越发浓重,“浮白”紧跟着推出了另一套刻丝夹画新年限定宣纸礼盒,宣纸的图样十分喜庆,有灯笼、年兽、炮竹、金元宝…… 礼盒用融化的火漆封得死死的。 显金放出话来,有十个礼盒中放置有二钱重,只有小拇指那么大点的黄金元宝,谁买走就是谁的,算是陈记造福老顾客。 此话一出,整个宣城府都沸腾了。 二钱黄金,基本上抵扣四两银子。 单看这数目不算太多,只是黄金这玩意儿金贵,许多贫寒人家一辈子都没看到过黄金到底长什么样儿:这得感谢豪横的甄东家鼎力支持。 故而宣城府年前的这波轩然大波,直接作用在了“浮白”店前。 从天刚蒙蒙亮到夜里四邻上灯的功夫,“浮白”门前排满了人——此次不走竞拍,也不看消费额度,一个礼盒六百六十六文钱,一个礼盒两张纸,图样花样各一,都盖着“陈记”的标识印章,一个人一次最多买三个礼盒,一天放送一百个礼盒,只卖五天,卖到大年三十。 开出金元宝的人家,欢喜得恨不得上坟时给老祖宗讲个三四遍。 没开出金元宝的人家,想想平时买刻丝夹画宣纸还要配货,还要排队,这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啥也没耽误,就能搞到好几张刻丝夹画宣纸,至少这鲜是尝到了,故而就算自己没抽出黄金元宝,也相当于用吃肯德基的价格吃到了战斧牛排,这便宜不占百不占。 “浮白”的刻丝新年限定夹画宣纸系列推出后,市面上,果如白记所料,一旦刻丝宣纸流入市场,大小作坊只会顶着前车之鉴带来的压力,慢慢摸索出技艺手法,随后即可开展复刻——大家有钱一起赚。 紧跟着,萧敷艾荣大大便推出了新书,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一本薄薄的随笔小册,名唤《如何精准分辨“浮白”夹画宣》。 其中从纸上“陈记”的印章样式,到刻丝宣纸的毛边、图样纹理、手感质感进行了全方位的分析和解读。 最歹毒的是,这本随笔小册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名词:“高仿”。 华夏人民,对于“仿”这个字下意识地条件性抵触。 昭德十六年来临之际,宣城府最毒的骂人的话是:“你的纸好像是高仿,看起来水印都是歪的呢。” 就像在球场上骂对手穿假耐克; 在逛街时,骂别人背假包; 其杀伤力堪比企图在言语上当对方的爹。
第209章 “幸运”除夕 临近过年,骂人家中小作坊是“高仿”“A货”“山寨”,的确不太道德。 哪有大过年的,骂人家知“A“穿“A”的?高低,也得等过年后再骂人才对。 但萧敷艾荣大大表示,他等不了那么久了! 甚至,在腊月二十八,尚老板的印刷作坊还出版了萧敷艾荣大大的骂人下集——《论时人为何热衷附庸风雅》一书中,非常直白地剑指部分购买中小作坊出品的劣质刻丝夹画宣纸的人只是为迎合形势,并非真正喜爱宣纸。 “时人多以群居为生,族中以四代、五代同堂为荣,构筑起时人如水中藻、墙头草之颠三倒四习性,更如野狗嗅大棒骨,无肉也要咬两口……” 熊呦呦意犹未尽地放下薄册,击节赞赏地与显金分享读后感,“这位萧敷艾荣,真如一颗陡然出现的灿星,论吃食时,不偏不倚,用笔精炼;论时事时,敢说敢言,笔触犀利,像一头孤狼。” 显金:“……” 她脑海中仿佛出现了陈敷对着圆月狼嚎的场面。 显金别过脸去,隐忍地抽了抽嘴角。 真的很难想象,穿一身粉桃色对襟长衫、头发油光水滑的陈敷,喜提“孤狼”名号…… 就算是肉食哺乳动物,显金私以为藏狐的形象更适合陈敷。 熊呦呦还在夸,“……我伯父昨日也看了这本册子,很好奇是哪一位前辈的手笔,伯父说,多半是个落第的举人,或哪位乡绅家博览群书的秀才——噢,我二堂哥明年下场考进士,还预备去拜访拜访这位萧前辈……” “去拜访他什么?”显金难掩惊恐:一起探讨吃喝玩乐做发型? 熊呦呦笑道,“二堂哥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萧前辈于小事上,尚且可洋洋洒洒数万字引经据典表明立场观点,若套用在写文章上,岂不是受益匪浅?” 显金再别了别脸,嘴角快要抽筋了,她为保护陈敷不掉马受的内伤,拿什么来偿还? 熊呦呦突然想起什么,“萧敷艾荣前辈的书册多是从尚老板印刷作坊里出的,你与尚老板交好,可曾听说过这位前辈是何方神圣?” 显金扯开嘴角笑了笑。 神圣的话……就看陈敷几时渡劫……不是所有妖孽都要渡几场天劫,才能飞升吗? 陈·孤狼侠·敷于腊月二十九回宣城。 显金在宣城城门口等了快一个时辰,终于等来了一脸挂着织金流苏套布的骡车,连骡子的脸上都插了两根山鸡的白羽,看上去有种乡村纨绔的阔气。 显金跳上骡车,笑着问了声好,“三爷!”又笑着同陈敷身后的董管事热络地打招呼,“董管事,您不在,我可真是三天饿九顿,顿顿吃不饱,夜夜睡不好……” 董管事十分矜持地笑着连连摆手,“您便使劲捧着我老头子吧,一把年纪留在宣城,也是拖你们后腿。”把煽情主战场重新还给陈敷,“三爷倒是日日念叨你、李师傅、周二狗……” 陈敷被说得双眼发红,“……隔二里地,我就看到你这只屎壳郎了!算我没白疼你,还知道出来接你三爷!” 许久没听见“屎壳郎”称号的显金:你马上就要白疼了! 一路摇晃到陈宅,陈敷念念叨叨说着话,“……本是不想回来的,我一个人在泾县非常舒服呀,你留下的摊子分工严明,各人干各人的事,每月初八十八去小曹村拉货,雷打不动,崔大人当了县令,对我们更是关照,我整日高枕无忧,还去小稻香拜了那面红唇红的少东家做师傅,正练着徽州菜呢!” 又说起被显金下放到泾县体验生活的高师傅及集训那群精力好到爆肝的新人,“一群年轻小伙儿,天天不穿上衣在铺子里做事,右娘来玩过一次之后就天天来……” 显金挠挠头:一群周二狗,她现在确实没兴趣,可能再过几年就成了质疑右娘、成为右娘、超越右娘? 显金问青城山院的近况。 陈敷摆摆手,“没荒废,但也不如原来整洁精细,崔大人和几位家中有儿在此念过书的乡绅地主凑了钱将青城山院从官衙抵扣里赎回来了,每月请人打理杂草才不至于无地下脚。” 显金低了低头,闷着点了点头。 陈敷见显金说起青城山院情绪就不太好,便赶紧转了话头,说着话便也到了陈宅。 陈敷赶的是除夕。 宣城府纸业竞争较大,瞿老夫人本预备今年不提早放伙计,一直上到除夕,待初一再放回去过年,被显金沉默地怼了回去——到底是什么资本家,才会除夕都不放假啊! 瞿老夫人终于打消了这个惨无人道的念头,故而除夕这天,伙计们尽数回家,只一个周二狗留下来和大家一起过除夕。 除夕夜,虽然没什么特别,年年岁岁皆相似,但真要过不了,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虽然在瞿老夫人心中老二老三两兄弟的地位天差地别,但他们兄弟两本身好像感情还行。 至少陈猜邀陈敷上去唱“霸王别姬”时,陈敷没拒绝。 结果一上场,陈敷才发现自己角色是吕雉,刘邦的媳妇,吕雉。 陈敷:……真是够了,演西厢记,他是红娘;演霸王别姬,他是吕雉,他这辈子是逃不过女二号的命运了是吗? 陈猜反串虞姬,二房媳妇许氏反串霸王,许氏腮边挂了两串海带充当胡子,把大家逗得前仰后翻。 瞿老夫人寡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满足的微笑,眼神落到席面下首的陈笺房脸上。 长孙侧脸温润平和,嘴角含笑,目光绵长静谧,是一位如璞玉般的谦谦君子。 瞿老夫人目光不觉柔和了几分,“二郎。” 陈笺方站起身回头,“是,祖母。” 瞿老夫人抿了抿唇,“你父亲在时,每年都要写春联写福字,你去外院请一副笔墨来,咱们看完烟火,你好好给几个院子当场写几幅可好?” 陈笺方自然应是,转身便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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