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瞿老夫人想了想叫住陈笺方,看向显金,“金姐儿,你去库房拿一刀刻丝福字纹宣纸来,用这纸写,寓意更好些。” 显金亦起身应了声是。 库房也在外院。 显金可以和陈笺方同行。 陈笺方低了低头,将嘴角深感幸运的笑意掩藏得滴水不漏。
第210章 谁在冒险 从内堂到外院,陈笺方提着灯笼走在前,显金走在后,两人一前一后,中间隔着一枝梅花香味散尽的距离。 陈家早逝的大爷爱梅,内院遍种梅花。 腊月时正当,显金动了动鼻尖,梅花清冽如凉玉生香,过了二门便再没闻到这股香气了。 显金e人属性,确实不习惯与人同行时安静得发麻,随口唠两句,“外院怎么不种梅花呀?” 陈笺方右手拎灯笼,昏黄的灯光四下摇曳,在青砖地上投射模糊又具象的光团,他笑了笑,方轻声道,“外院种的二叔喜欢的玉兰树,父亲常年不在家,便是在家也在内院读书、休息,二叔常年在家,时常在外院见管事、庄户。” 顿了顿,陈笺方又道,“你若喜欢梅花,龙川溪上游有片梅林,东边是绿萼,西边是五瓣梅,待过了初一二三,我们可以去看看。” 一番话好似耗尽陈笺方所有气力。 陈笺方低着头,将脸藏进光团里,很怕显金看见脸上逐渐蔓延开来的红晕。 显金的注意力不在这里。 在某一个奇怪的地方。 显金蹙眉,“三爷喜欢菊花,我看整个府上,没有一株菊花。” “意思是,大伯喜欢梅花,所以他长居的内院种梅花;二伯喜欢玉兰,所以他长居的外院种玉兰,偏偏我们三爷连片叶子都没捞到?!” 说完显金便有些不高兴,转身吩咐锁儿,“过了年就去请尚老板帮忙找找看!买它几千株菊花苗苗,把绩溪作坊门口那块空地给我种满!“ 送她老爹一块菊花田! 显金沉浸在陈敷陷身于一片金灿灿菊花的喜悦中,没注意陈笺方因等待而顿生起的焦灼。 “显金——”陈笺方再开口。 显金茫然睁眼,“啊?” 陈笺方没有勇气再说第二遍了,艰难地抿了抿唇,看灯笼暖光之上,少女面带疑惑,眼眸懵懵。 下次吧。 虽说四下无人,却终究是在府里,若被人听见倒很不妙。 陈笺方将灯笼提起来,“库房到了。你没带灯笼,你先去,我在外面等你。” 显金接过灯笼,从库房数了二十来张刻丝福纹宣纸卷成长轴放在竹编提篮里——有时候领导随口一句话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你就别理他,搬一刀宣纸?一百张?让希望之星写到明天早上?这明显不现实嘛! 希望之星现在还没功成名就,他的墨宝还不能到处乱送,送了就是脸皮厚、自吹自擂。 家里这么三房人,加上店子里的伙计,满打满算也就二十来户。 拿二十来张纸就差不多了。 拿多了,希望之星一晚上写不完,剩点白纸,反倒在这团圆佳节看上去不吉利。 显金没将灯笼还给陈笺方,自己拎着,“走吧,送你去书房拿笔墨。” 陈笺方想接过来,显金侧身避开,看了眼陈笺方被冻得通红的手指,再有中指指节上粗糙的茧,想到之前宝珠也舍不得用炭,炭这玩意儿是金贵东西,有些发不起真金白银的州府到冬天还用炭和棉花来抵官吏的俸禄。 陈家再有钱,也不能用得像官家一样想用就用,显金便道,“你好好把手捂一捂吧,这日子,晚上挑灯写字,可冻手了。” 陈笺方敛眉不语,隔了一会才将声音压得很轻,“等我明年登科,家里的状况自然好很多。” 显金看了他一眼,抿唇笑了笑,未曾言语。 陈家是商贾,商贾建宅有标尺,虽也有巨贾仗着有钱不搭理这些规矩,但陈家是想向上走的,自然不会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予人把柄,故而陈家的宅院都不大,几个院子、房子连在一起,连烤糊的纸杯蛋糕。 书房纸杯蛋糕就在库房纸杯蛋糕的左边,七八步就到了。 显金没进去,站在飞翘的屋檐下拎着灯笼等候,隔着窗棂看陈笺方的书房整齐干净,书册与古籍摞成半人高放在右手边方便拿去,做出的文章与书籍齐平的高度放置在左手边。 屋子里只有一个炭盆,盆沿甚至积了灰。 桌上放着一只吃剩的馍和喝到一半的茶水。 许是过新年的缘故,陈笺方穿着靛色长衫,发髻高束,在窗棂的正中,埋头收拾砚台、墨块与长毫,侧脸安静平和,手背上的青筋却暴露了坚毅与挺拔,好像一根孤竹拼命冲破坚硬的泥壤。 显金抿了抿唇,移开视线,却见五斗柜上放置着一卷微微展开的画轴。 隔着窗棂,显金看不清楚,只能眯着眼看,看得个大概——很华丽堂皇的配色,大面积的翠绿与鹅黄,还有几点跳跃的绯红与姜黄。 不像是陈笺方的手笔。 显金站得近些,快贴在窗棂上了。 陈笺方一抬头,被吓了一大跳,“怎么了?“跟随显金的目光回头看,落在五斗柜的画卷上,“在看那幅画?” 显金笑着颔首,“颜色跳脱绚丽,挺好看的——只是,还以为你喜欢水墨。” 陈笺方一边将砚台稍稍擦了擦放进竹篮里,一边笑着摇摇头,“这是工笔画,不是我画的,是我娘的画作,百鸟图。“ 显金好像听过百鸟图,稍稍想了想,笑言,“是听大太太说给张记绸缎庄画了一副《百鸟图》,你这里的莫不是你娘亲的习作?”显金笑开,“大太太怎么这样!好的给张记,坏的丢给你。” 陈笺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片刻方视线回避道,“这幅画,就是母亲给张记画的那幅。” 显金蹙眉不解。 陈笺方不知为何,有些不敢抬头看显金,他下意识地清楚显金或许听明缘由后会气恼,却想不明白为何要气?所受的教养让他没有办法说谎,叹了口气方才肯轻声开口,“母亲还在孝中,闺阁之作,用以售卖实在不合适,我便寻到张记的当家人将母亲的画作,加钱买了下来。” 陈笺方想解释,“这其实没什么,只是若被有心人知晓,恐怕平地起波澜,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又何必在此时冒险呢?” 显金手里拿着灯笼。 窗棂内,书房有光。 窗棂外,灯笼也有光。 显金却觉心下暗淡。 她甚至还能想起大太太段氏与她说起这件事时,神容间的自豪和欢喜。 显金张了张口,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又将嘴张大了一些,总算是发出些喑哑暗沉的语调,“待我们陈二郎君高中,谁还有去'冒险'的资格呢?”
第211章 不太安心 整个腊月的风都静了。 在显金的话里,陈笺方清晰地听出了嘲讽的意味。 他却只能沉默垂眸。 正如冷茶,正如站在泾县店铺外的夜晚,正如他翻来覆去的心绪和患得患失的踟蹰,正如陈家族谱上显金的名字,正如……这幅画。 他不知如何解释,更不知从何说起。 三年孝期快过,他将从闲适的水底浮出水面,父亲的守孝期就像雨天撑在头上的油纸伞,伞下的他可以以悲伤为由,做尽平时不敢做、不会做也不能做的出格事——比如夜闯私宅,比如端着素汤面等候一整晚,再比如放肆自己靠近那团耀眼的光晕。 三年马上到期。 秋闱征战在即。 他的生活将回归沉闷的、孤寂的……充满别人希望的一潭死水。 世人所熟知的规则,似枷锁般如约上铐。 在麻木地戴好手铐脚镣的同时,他却只希望,死水之上的涟漪,可以停留得久一点,更加久一点。 几个瞬息后,陈笺方将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五指麻木,轻声开口,“母亲她并不知道我将画买回来了,她仍旧沉浸在卖出画的喜悦中——母亲依然欢喜,隐患被扼杀在微时,并没有人失落,这难道不够吗?” 显金深吸几口气,低头来回踱步,双手攥成拳,刻意压低声音,“是是是!你最厉害!你权衡利弊——你纵观全局——众人皆醉你独醒……” “但你知不知道,你加价买回大太太的画——这件事本就在给你母亲难堪啊!” 这件事,有很多种解决方法。 先不提,画究竟能不能卖,只提在木已成舟的局面下,如何挽回影响…… 是协商解决要回? 还是请大太太落一个笔名,而非真名? 还是模糊掉作画的时间? 这么多解决办法,他偏偏选了一种透露着凝视与倨傲的! ——至少应该提前告知大太太段氏吧?毕竟是她的画,她的想法,她的决定! 而不是打着“不冒风险”“不立于危墙之下“的旗号,随意处置了大太太段氏的心血之作啊! 从根上讲,这就是不尊重! 再挖深一点,这就是希望之星的“信我”俯视主义在作祟——他的意见与想法比他不认同的其他人都高级、都正确。 所以他可以擅自代替别人做主。 就像那盏凉茶。 可这世上,并非他以为的好,才是好;并非他所认清的真相,才是真相。 所有人都有想法,有偏好,有情绪,有梦想,有目标,更有为之奋斗的勇气——而不是,只有你,你的信念、你的理想、你的认知,才高尚。 显金前世在病床上躺了人生大半的时光,她迫于无奈被病魔规劝,当身体与精力都无法支撑她的理想时,她只能垂手放弃,还要装作毫不在意。 这一生,都是捡来的,重活一辈子,就算她的决定幼稚且狂妄,那也是她的,她自己的! 就算失败,那也是她自己的。 任何打扰她的人,都请走开。 显金胸腔中涌现出五味杂陈的情绪,目光移到陈笺方青筋暴起的手背,深深吸了口气,“‘不冒风险’,你说清楚,到底是冒了什么风险?你如此警醒,究竟是因为会败坏大太太的名誉,还是因为阻碍了你陈家二郎的青云路!?” 陈笺方挺背,正欲高声言道。 窗棂外的灌木丛“细簌”摇晃两声。 陈笺方警惕地看向窗外,“谁!” 门外的小厮飞快探出头望去,“看着像一个小丫头的身形,往西边跑去了!” 西边就是内院正堂。 陈笺方低下头加快收拾砚台与笔墨,低声与显金道,“等今日后再说吧!宴上的人恐已等急了。” 陈笺方埋头朝外走。 显金却如脚下生根,立在原地。 陈笺方回过身,眉梢眼角处似有无助,口吻温和却带有一丝哀求,“显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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