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是,一群读书人,她与之唯一的交际就是青城山院:她养着乔山长的闺女,这几个当过乔山长的学生,缘尽于此,属实没什么相互交叉的话题。 其中一位年轻男子喝多了,红着一张脸巴在崔衡的肩膀上,“……走了狗屎运,撞上了熊知府的侄女,你往后可就天高任你飞了……在宣城府这一亩三分地,你他娘的就是驸马爷!你横着走啊!“ 崔衡一把扫落年轻男子的手,将酒杯递远,“喝两杯猫尿就显形,别喝了。” 年轻男子不依,两坨潮红涌上两颊,嘟嘟囔囔,“嘿!如今倒平静了,是谁当日下定时激动得批状纸的手都在抖?又是谁屁颠颠跟在熊大人身后追着行子侄礼的?” 崔衡脸上有些挂不住。 年轻男子反手从桌上重新拿了个酒杯,潇洒甄满后,仰头一饮而尽,“美酒……佳肴……好岳丈……人生三大幸事……幸事啊!” 崔衡余光看了眼显金,将年轻男子手中的酒杯一把夺过,朗声道,“还有贺掌柜在呢!说什么瞎话!” 年轻男子被掐着脖子一惊,经提醒,酒意醒了一大半:贺掌柜与熊知府侄女,关系亲密良好……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年轻男子讪笑,“酒气上头,我都不知我在说些什么了……” 显金平静地敛眸低头,夹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嚼了嚼,颇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就像婚姻与爱情。 恋爱脑这个词,在后世风靡,可放眼而去,好似冠之以此名的尽是女子,看尽小某书、某音、某博,为了爱情哭泣、不解、疑惑、悔恨、犹豫、踟蹰、嫉妒、贪婪……犯尽七宗罪,却始终不得其解的女子满屏都是。 好像没有男的。 男人总是能心平气和地与爱情和解,用金钱、权利、乃至户口、地位补足这一个缺项。在婚姻中,看似女子算计嫁妆、三金、婚礼和房子,可男人真正的算计都藏在道貌岸然的一声声“宝贝”中,算计你有没有一个当局长的父亲,算计你有没有一个令人羡艳的编制,算计你的学历、你的身高,甚至你母亲的年龄能否帮忙带孩子。 在病床上,看够人间冷暖,显金得以平和心态,冷眼旁观。 女人的算计最易被真心攻破。 而男人的算计,现实且冷静,像一堵攻不破的铁墙。 显金低下头,看自己平整白皙的手背,隔了一会儿,抿唇笑了笑。 好不容易放假,哦不,被发配,显金不急不缓地在泾县正儿八经晃悠了好几圈,其间甚至抽空去清河镇拜访了一趟秦夫子,师娘还是一副生龙活虎、例假准时且量多的样子,秦夫子刚考上举人,拿了镇上的补贴,正是不差钱儿的时候,写起新书来只考虑自己高兴、不考虑销量,非常得意地送了显金一本手稿,并嘱咐显金一定要离开时在骡车上看。 显金照做,刚上骡车便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引入眼帘的是几个大字——《七七四十九个秘密之霸道女掌柜爱上我》。 其中,女主名叫加日玉,据说是鞑子的名字。 显金:…… 鞑你妹啊!骗鬼啊! 这分明就是“贺显金”三个字缺斤少两的变形吗! 显金翻完整本书,再面无表情地合上:很好,秦夫子十分精准地演绎出高三暑假高考生的精神状态——该本书的女主加日玉纵横草原买卖牛羊二十余年,唯一喜欢过的是人,是一名草原上的尼姑。 咱们先撇开草原上为什么有尼姑一事,不谈。 只说这个精神状态,就真的很疯癫。 显金想了想,敛眸问身侧的锁儿,“泾县有尼姑庵吗?“ 锁儿蹙眉摇头,“敬亭山上有个道观,宣城府有个万国寺,没听说过什么尼姑庵。” 显金点点头。 很好,至少文中的女主,哦不,男主,哦不,另一个女主,不存在真实原型。 化名做二次元女主,本来就够尴尬的了,万一对手戏女演员也是真实存在的活人,那她这辈子都不敢进任何一家尼姑庵了。 初九,显金估摸着时候,启程回宣城府。 骡车在城门口停下,显金从城门走到城西,刚拐过城墙角,一架马车从道路中间驶来,显金与锁儿收脚避让,锁儿眼神黏在墙角糖人李摊位处,显金也随着她的目光笑着看去。 如此一来,十分准时且准确地,与马车上面色沉默的陈笺方擦肩而过。 显金笑问:“吃糖人吗?送你一个兔子样式的糖人可好?“ 锁儿很想要,但想了想摇头道,“算了,吃也吃不了,看也放不了几天,买回家我还舍不得丢,除了便宜家里的苍蝇蟊虫,没半点作用。” 显金耸耸肩,便抬步向预期的正道走去。 待过完元宵,“浮白”刚开门,便迎来了一桩奇事。 “浮白”门口摆着一支竹编担架,担架上睡了个瘦骨嶙峋的长白须老头,担架旁围着四五个看向“浮白”牌匾怒目而视的青年,长白须老头进气少出气多,一只手低低地垂到担架外,另一只手挡在胸口,像捂着什么东西。 “贺……贺掌柜,是这店管,管,管事的吗!” 为首的青年不过十五六岁,言语间有些结巴,挺着胸色厉内荏地站在“浮白”门前,很有些兴师问罪的样子。
第214章 意料之外(第二更) 当时店肆大门,通常使用六至八块长条厚实木板,运用榫卯结构组装而成。 此时“浮白”的木板刚拆了一半。 门口喧嚷,不一会儿就围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百姓——毕竟一个老头儿躺在担架上垂死挣扎,家属指名点姓找个花季少女…… 这种架势,倒是很少见,一半出现在药堂医馆门口,另一半,倒是时常出现在失足人员工作单位门口…… 显金先平稳地气沉丹田,双手掌住第三块长条木板,“嘿哟”一声,单人独个将木条子取下,“咚”地放到空地上,这才有空抬头问,“我就是,找我干嘛?” 为首的青年不自觉地抖了抖:……崔莺莺倒拔垂杨柳?杜丽娘力斗鲁智深? 这小姑娘瘦胳膊瘦腿,咋那么有劲儿…… 青年人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对师傅的疼惜战胜了对肌肉猛女的畏惧,结结巴巴先自报家门,“我……我,我们是隔壁下溪镇张鹤村的……这,这,这,这,这是我,我,我,我……” 我了半天,没有下文。 围观诸人哄笑。 参差不齐的笑声让这小伙儿满面涨红,更加“我”不出来。 显金朝围观诸人拱手作揖,笑称,“诸位,且等等再笑吧,请听这位小哥将话说完。” 青年人再吞一口唾沫,看这位贺掌柜目光温和地看着他,好似有鼓励的意味,一股气顶到胸口,大声道,“这是我师傅!是张鹤村有名的画鹤师傅!” 显金点点头。 张鹤村她知道。 一村子的人都养鹤的。 近十来年,京师的权贵们喜欢在自己的园子里养鹤,好似将仙家的东西拘束在自己家,便很有些成就感似的,如今演变成谁家没仙鹤,谁家就不显赫的严峻局势。 这个严峻,主要针对仙鹤。 毕竟是漂亮的鸟儿,被人剪掉顶羽,拘在四方天里,形势不可谓不严峻。 有需求就有供给,有供给就有生意,这几年徽州下溪镇就流行起了养鹤售卖的风潮,至于这位老先生自然就是为鹤画册的师傅——权贵们要买,总不能租辆骡车,把一件仙鹤拖到权贵府邸,现场售卖吧? 必定是请人画册子,如同后世的网购一样,卖家秀配上简介,比如该名仙鹤毛白腿长,叫声清亮,索价五两;有些打折的,介绍就比较没有鹤权——该名仙鹤能吃是福,晚上爱嚎叫,腿短肚大,故三折只卖有缘人。 你问显金为啥知道得这么清楚? 大概是因为她有一个兴趣广泛、爱好丰富的小富二代爹。 去年开年,陈敷就想搞一对仙鹤养养,企图以“一行白鹭上青天,两岸猿声啼不住”的广告词说服显金。 当一句诗,出现了白鹭,甚至出现了猿,但就是没出现目标仙鹤时,显金认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拒绝便宜爹的无理要求。 地上的老人抽了两下,浑浊的双眼睁了睁,紧跟着又闭上了。 显金抿唇道,“无论是谁,在‘浮白’跟前倒着,陈记就不能不管——张妈,劳你请位大夫来,三顺师傅和狗爷把这位老爷子架进店里,锁儿去厨房冲一碗糖盐水给老爷子喝下。” 四五个青年郎,齐刷刷地站上前,目光防备地紧紧盯住显金。 为首的结结巴巴青年郎鼓足勇气大声道,“爷……爷爷,不,不,不会进店,店里去的!“ 张妈已经揣着银子跑了出去。 锁儿也端了碗糖盐水过来,同显金小声道,“温热的,现在就就能喝。” 显金点点头,走两步,在老爷子担架旁蹲下身,单手扶住老爷子脖子,温和利索地将碗沿递到老爷子唇边。 为首青年着急来拦。 显金一对眼刀扫过去,“你若不想你爷爷下半辈子瘫痪在床,你就尽管拦我。” 碗沿一递上去,老爷子一边震颤,一边如饥似渴地眯着眼啜饮起来。 显金不由得长抒一口气。 震颤、心悸、昏迷、面色苍白……都是低血糖的表现。 还能喝糖盐水,情况就还算不错。 显金耐下性子照顾着老爷子将一碗糖盐水喝完,将空碗递给锁儿后,目光落在老爷子另一只手死死护住的包裹上,待看清包裹上的印章字样后,显金愣了愣——这牛皮包裹袋是陈记的,上面画轴与小篆的鲜红印记也能看出是陈记的印章。 为首青年以为显金要拿老爷子怀里的东西,不由得大惊失色,双手打开,大跨步冲上前来,大着舌头嚷道,“不许,不,不许拿!那,那,那是爷爷,爷爷的宝贝!” 显金愣了愣,缓缓站起身来。 珍惜地抱着陈记的东西,来陈记门口躺着,还不许人把老爷子抬进去? 显金有点闹不明白了。 天色渐渐明朗,围观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时人生活乐趣匮乏,遇到点热闹就恨不得呼朋唤友地全程围观。 人挤人,挤成一个小圈。 显金有些害怕人越围越多,空气越来越稀薄,反倒对老爷子不好,深吸一口气,双手挥舞,“劳烦让让!劳烦让让!老爷子呼不过气了!劳烦让让!” 又转身说服为首的青年郎,“论你是东西买贵了也好,东西不足也罢,有什么问题咱们进去说好吧?你若不信我,报官去衙门说清楚也行,都比在这儿把你爷爷放地上受凉强。” 青年郎双目通红,眼眶打湿透了,“不,不敢,不敢进店!进,进店就,就要花大钱!爷,爷,爷爷为了买纸,过年十天,只,只,只吃了三个馍馍,饿,饿了,他就只喝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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