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巍又笑了起来,矜持稳重半点不在,突然变得有些狡猾道:“浑水摸鱼、搅弄风雨这种事,怎么可能少得了我呢?” 这话不假,薛巍此人不好实干,最爱玩弄心计,这差使交给他,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两人在书房里又细细谋划许久,次日天明,薛巍便带着那盖了皇印的空白丝绢,兴致勃勃地前往京城去了。 只是他前脚刚离开尚砀,后脚消息便传回了四宜城。 四宜城府衙大堂内,晋王麾下的文臣武将多数在此。 梅令娆心头焦急,自顾自猜测道:“王爷,薛巍入京,肯定有所图谋,不能掉以轻心啊。” 曹绍安面带鄙夷,不屑道:“一个只知空谈享乐的世家子罢了,能有什么图谋,又能图谋什么?” 薛巍能图谋什么?一个名记史册的纵横家、外交家,你猜他能图谋什么?你一个在野史上只有寥寥几句话的小人物,竟然还敢小瞧他! 梅令娆一口气堵在胸口,却又无法诉说,只神色真切道:“王爷,水车和火炕都是从武襄县传出来的,还有那紫参果,也叫红薯,可当主食,一亩地能产上千斤呢。” 具体是几千斤,梅令娆其实也不知道,她上辈子出身小康,毕业后靠着姨母的关系,直接进了姨父家开的公司上班,又一步步爬到了经理的位置。 梅令娆打小就没去过农村,更不会种地,她甚至分不清韭菜和麦苗,不过红薯高产她是知道。 梅令娆下意识回怼道:“一笔写不出来两个曹字,曹将军何不劝劝你那侄儿,既然有这么多利国利民的好东西,可莫要藏着掖着才是。” 曹绍安心想:我劝个屁,就曹善执那个天生反骨的小畜生,他能听进去谁的劝?! 可惜晋王等人都不会体谅他的为难,包括章氏家主在内,全都在劝他弄些红薯种子过来。 水车、火炕倒还是其次,亩产千斤以上的主粮,谁不眼馋?! 曹绍安禁不住晋王施压,为难了好几日,在得知邺城又有紫参果卖时,终于坐不住了。 却说另一边…… 时值十月初,正是秋末冬初的时候。 枯草银霜,天地之间慢慢变得萧条,只有苍松翠柏还充满生机。 柳林村的红薯是七月初种下的,如今藤蔓上的叶片大多都已经枯萎发黄,地下的红薯也基本都不再长大了。 不管到没到收获的时候,反正都得收了。 曹阿姐离开的时候,已经将柳林村的红薯给全部定下,如今她人还在尚砀,便只能由曹善执帮忙盯着。 赵时悦闲着没事,也跟着过来帮忙。 柳林村的红薯有百亩左右,面积不小,好在人多,只大半日的功夫,就全部收完。 青竹带着一队衙役帮着称重,赵时悦被曹善执委以重任,守着一箱子白银铜板,负责算钱,给钱。 张铁柱父子几人加在一起,一共种了两亩四分地的红薯。 大大小小都装在竹筐里,加起来一共收了两千六百多斤红薯,跟赵时悦果园里的亩产出,完全不能相比,少了至少一半左右,主要还是因为当初种得有些晚了。 不过张铁柱父子几人却快要乐疯了,当初定好的是三十文钱一斤,两千六百多斤,可就是八十贯钱左右,换成白银就是八十两! 张铁柱觉得自己三辈子估计都挣不来这么多银钱! 可这么多银钱却实实在在地就揣在了他自个怀里,沉甸甸的,压得他心口都是火热的! 自家地里红薯是一根不剩了,连拇指粗的须子都没剩下,藤蔓也都是枯萎了的老藤。 张铁柱原本不贪心,可人都有那么一点野望。 他鼓起勇气凑到曹善执身边,小心翼翼问道:“敢问这位大人,不知咱们柳林村,明年还可以继续种红薯吗?” 明年再要种的话,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去赵家的果园里剪藤条? 张铁柱他们还不知道,其实红薯的块根,也是可以当种子的。 曹善执倒是听赵时悦说过。 他原本只打算将大个的红薯卖去邺城,剩下的全部留下当种子。 开春的时候全部种在官田里,其他村民要压条移植的话,也只能去官田里剪藤条。 曹善执不苟言笑,公事公办道:“玉带河附近的八十六个村落都可以种,柳林村自然也在其中。” 不过种子有限,分配到每个村落的份额估计也不多。 再有就是,这红薯头一年量少,还算新鲜,第二年怕是就没那么稀奇了,所以收购价格估计会降,而且但凡是想种的村民,必须得提前签下契约,等到红薯收获之后,只能卖给县衙! 不过这些都是明年的事,如今也没必要说得太清楚。 张铁柱倒也没想太多,只听说柳林村还能继续种红薯,便已经很是兴奋了。 曹善执此时还不知道,他那位好叔父这会正等在邺城,打算仗着一个姓氏,要白嫖他的紫参果呢。 可惜曹善执是何许人也,能让你白占这个便宜。 后续曹善执是如何用一万八千斤红薯,换了曹绍安十八万两银子之事,暂且不细说。 只说薛巍一到京城,是如何地搅风搅雨的。
第六十九章 盛京城, 大靖最繁华之地。 薛巍又回到了乌衣巷里。 百年门阀,外面看着十分低调,院墙斑驳, 大门厚重, 长了苔藓的石阶上,沉淀的是肉眼瞧不见的家族底蕴。 进到门里, 庭院深深,奴仆成群,世代积累的富贵藏都藏不住, 梁柱上描着金漆,就连洗脸的水里也飘着各种名贵香料。 薛氏家主独爱菊, 自诩淡泊名利,可菊园茅屋里,却挂着烟纱霞光锦, 铺着玉白象牙席,摆着七彩琉璃屏。 三五个世家子,衣衫散乱,放浪形骸, 聚在一起服散饮酒, 畅谈家国天下,神仙妖鬼。 裴滉最是瞧不上此等“风雅”做派,薛巍却十分包容。 不管是雅的,还是俗的, 他全都吃得下, 玩得溜! 服了五石散浑身燥热, 大冷的天气只穿着一身皂白薄衫,歪靠在象牙席上, 容貌风流,看着比谁都像世外仙人。 薛氏家主薛岑是薛巍的堂兄,五十来岁的年纪,蓄着一把飘逸长须,模样清隽,手里捏着一把玉柄拂尘,就跟那快要羽化的道人似的。 偏偏就这么一个不喜俗物的“高雅”之人,头上却还顶着一个廷尉的职务,虽没办过几件正经的差事,也没好生去过几日衙门,但却是正儿八经的九卿之一。 薛巍心想:裴滉那厮骂这帮人尸餐素位,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对于堂弟丢了四宜城,薛岑没多少感想,只跟个神棍似的,掐算道:“天水破空,紫微南移,四宜城丢了便丢了,这北地六州,往后怕是要成荒芜之地,不宜久留啊!” 薛家祖籍在江南沧州渭河边上,北地变成什么样,跟他们薛氏倒也没多大关系。 事实上,薛家早已经跟驻守江南的康王慕容勉,达成了结盟。 如今就只等赵王攻破京师,彻底亡了慕容氏嫡支正统,渭河薛氏便要扶康王上位,好割据江南三州,与慕容氏共治天下。 薛岑神神叨叨过后,又关心道:“老三(薛巍在同辈之中排行第三),你自己回了京城,怎么没把弟妹和几个孩子带上?” 薛巍知无不言道:“裴滉占了尚砀,在那里施行新政,留了我家大郎和二郎帮着做事,我瞧着无聊,便自个回京城看看。” 薛岑不疑有他,带着几分不屑道:“嗤,这北地都快沦为一片泥沼了,他裴滉不想着带着裴家往外走,反倒还要闭着眼往里跳,当真不愧是天生的犟种!” 在场几人都卖薛岑的面子,纷纷出言贬损道:“那姓裴的不是看淡名利,游山玩水去了么,怎么又突发奇想,跑去占了尚砀?” “都说裴家大郎有麒麟之才,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竟连天下大势都看不清!” 薛巍慢悠悠饮酒,暗道:天下大势么,那厮可看得太清了,不然也不会占了尚砀,至于是不是突发奇想,也不算吧,毕竟裴滉伙同曹家小儿,估计预谋了有一整个冬天呢。 又有人不屑道:“要我估计,最多明年,这慕容氏藩王怕是就要斗得跟疯狗一样,裴滉自恃才高,难不成还想力挽狂澜,实在是异想天开。” 薛巍一杯清酒下肚,胸前肺腑俱都火热:裴滉一手扶着麒麟军,一手护着仁宗幼子,可不就打着力挽狂澜的主意么! 至于他在薛巍面前畅谈的种种憧憬,若是说与薛岑等人听,也确实会被嗤笑为异想天开。 好在薛巍本质上也是个狂徒,无需过多游说,就心甘情愿地成了裴滉派来京城的卒子。 薛巍不言其他,只淡淡道:“听说郑家也派人去了江南?这是看着嫡支不成了,打算再换个旁支当傀儡?” 薛岑大约也听说过此事,只是心里瞧不上郑氏如秋后蚂蚱,因此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听薛巍这般猜想,便又升起了几分顾虑,眼藏狠辣道:“呵,弑君谋逆,这大靖天下哪儿还有他郑氏的容身之地?” 其他人或是唏嘘,或是不屑道:“想那郑郗也算得上是老谋深算,可惜却养了个蠢女儿,连累家族至如此地步!” “慕容氏藩王想要名正言顺,就必须铲除郑氏奸佞,郑氏要亡,此乃天意。” 薛巍并未继续附和,只默默吃酒,暗道:天不天意的,谁又说得准呢。 京城冬日比幽州暖和,薛巍住在京郊别院里,三天两头地邀人一起,饮酒欢歌,好不逍遥。 转眼大雪将至,薛巍命人在屋里盘了个长宽足有两丈左右的大火炕,平日里坐、卧都在上面,暖和得让人舍不得下地。 郑郗低调上门时,薛巍正懒洋洋躺在炕上,也不下地迎接,只笑道:“这是什么东风,竟然把丞相大人给亲自吹来了?” 郑郗跟薛巍和裴滉算是同辈,却比二人年长了十六、七岁,大概有五十八、九,已临近花甲之年。 许是因为心中压着忧愁,肩上担着重责,这位权势滔天的丞相大人已经须发花白,满目沉寂,人瞧着也苍老得很。 人人都骂郑郗是奸佞,可他本人却十分和善,自顾自脱了皮靴,坐到炕上,新奇又欢喜道:“这便是武襄那边时兴的火炕?倒是个利国利民的好东西。” 稀罕完火炕,郑郗才又好脾气道:“裴滉让你来京城,可不就是为了见我么?老夫还等着你什么时候上门呢,见你忙着宴饮脱不开身,便只能不请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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