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巍见他言行坦荡,心里反倒生出来几分敬佩,嘴上却依旧不客气道:“能劳烦您不请自来,郑氏如今是彻底没有后路了?” 郑郗并未动怒,提起桌案上的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悠悠喝了一口,才点头道:“是啊,前不久派去江南、蜀州等藩国的郑家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抓了,郑氏如今确实没有好的后路了,这不正是裴滉派你回京的目的么?要不然你这些时日花费的酒水银子,可不就浪费了。” 薛巍闭嘴不承认,他不过是递了一根引子而已,别人若无心思,他就算是往里面倒再多的火油,那也烧不着谁! 郑郗也不兜弯子,直言问道:“仁宗陛下送走的那个孩子,如今是曹绍安的儿子曹善执在护着吗?裴滉这是打算为其正名?” 薛巍闻言并无意外,郑郗若是猜不到这些,他就也不是权倾朝野的郑丞相了。 薛巍笑着点头道:“裴滉是有为其正名的打算,就看丞相大人愿不愿配合了。” 郑郗并无惊讶之色,只淡淡道:“我若是配合,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本来也是郑郗来此的目的,天下即将分崩离析,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要讲究效率,还是别浪费时间去相互试探了。 薛巍没想到堂堂丞相大人,竟也这般直接,沉默半晌,才吝啬承诺道:“以郑氏之危,若是配合了,总归也没什么坏处不是,他日小殿下开恩,说不定能免郑氏血脉不断绝呢。” 自进门以来,便一直四平八稳的丞相大人,此时终于有了几分异色。 只见他勾唇冷笑,讥讽道:“薛三郎,你这点话术手段,就莫要在老夫面前显摆了。” 郑郗放下茶杯,目光锐利道:“你猜老夫若是立刻就弃守京师,直接带着西府军残部以及郑氏部曲,退至巴黔或是西凉,能不能保下郑氏血脉呢?” 郑郗反过来威胁道:“老夫弃守京师容易,赵王攻占京师也容易,真到那个时候,你与裴滉所拥护的那位小殿下,即便真是仁宗幼子,慕容主宗嫡脉,怕也要被人说成是假。” 薛巍听得后槽牙直疼,心道:不愧是郑丞相,果然是奸猾又机敏! 薛巍也不敢再继续试探,直接将那空白丝绢拿出来,赔笑道:“巴黔多烟瘴,西凉苦寒又贫瘠,丞相大人又何必带着族人去受罪呢,我受裴滉与小殿下所托,本就是带着诚意而来,还望丞相大人三思。” 郑郗接过空白丝绢,看着那红色皇印,面色依旧不变,可挺直的肩背,却肉眼可见地放松了几分。 薛巍暗道:事成了。 郑郗将空白丝绢小心揣入怀中,起身道:“你替我转告裴滉,他的诚意老夫收到了,老夫的诚意,还请他耐心等着。” 薛巍傻眼,你有啥诚意,倒是具体说一说啊。 郑郗穿好鹿皮长靴,见薛巍神色扭捏,一副想要催债,却又不敢逼急了的怂样,顿时嫌弃道:“比起裴滉那小子之智谋,你顶多也就只能算是滑头,当个跑腿的都嫌不够稳重。” 郑郗说完,肩平背直地离开了,只留薛巍一个人在屋里气得捶炕:这老匹夫,自个尚且家族不保,还有脸嘲笑我薛某人不稳重! 薛巍看不透裴滉,同样也看不透郑郗,即便再是不服气,他也不得不承认,比起他俩,自己确实差了几分格局与城府。 只是郑郗的格局,就算摆在了明面上,却还是叫薛巍有些看不懂。 大雪第二日,金门关传来急报,赵王不顾寒冷,率领胡人攻城,胡骑来势汹汹,京师危矣。 大雪第三日,又有流言在京师传开,说是冀、衮二州干旱欠收,赵王缺粮草,之前还只是纵容手下劫掠庶民,如今却任由胡骑侵害世家,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结起来便是:胡人快要攻破金门关,打到京城来了,到时候不仅庶民遭殃,世家多半也要遭难,趁着大江还未冻上,早跑早安全! 薛巍也被薛岑派人从京郊别院里叫回了乌衣巷里。 薛氏祖宅内乱成一片,丫鬟奴仆忙得脚不沾地,都在收拾家当细软,看样子是打算冒着寒冷天气,逃离京城,渡江前往江南。 薛巍猜测,金门关急报也好,胡人侵害世家也好,大约都是郑郗刻意放出来的消息,或许有几分是事实,但肯定也是添油加醋了的。 见薛岑穿着严谨端正的骑马服饰,不再是仙风道骨的散漫模样。 薛巍大概有些明白了郑郗的诚意,他这是要给小殿下留下一个没有世家掣肘的京师呢,或许还远远不止。 裴滉当初只让他想办法绝了郑氏与藩王勾连的可能,然后再将那空白丝绢交予郑郗。 其他的再未多说,只道是郑丞相得了丝绢,会知道如何做的。 薛巍心里有些泄气:我难道当真就比不得裴滉与郑郗二人有城府?聪明之人无需多言,竟默契到这种地步了?! 薛岑立在大堂上首,居高临下,义气风发道:“三郎,郑氏将亡,咱们也该出发去江南了。” 薛巍神色平淡,心下宽慰:还好,还好,我虽比不得裴滉、郑郗,但比起自家堂兄,还是要清醒不少的。 为了那少得可怜的同族之谊,薛巍委婉劝道:“江南三州到底不过是偏安一隅,若要筹谋天下,还是得守住北方腹地才好,这里才是大靖根基,也是汉人根基啊。” 薛岑心里好似有一锅热油,突然被淋了冷水,面上很是不悦,冷硬道:“我倒是忘了,你家两个儿子还在尚砀呢,难不成你自己也想要陪着裴滉胡闹?” 薛巍心中无奈,只干笑道:“兄长要去江南,我祝兄长大展宏图,只是我妻儿家小还在尚砀,确实走不开。” 薛岑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才眯眼道:“哼,随你,到时候莫要后悔才是!” 京城世家有九成九都跟薛家一样,搬空了家私,带着族人奴仆,顶着风雪,浩浩荡荡地离开京城了。 郑郗当然不可能轻易放他们离开。 南通码头五十里外,西府军中军营校尉郑云亭亲自带兵守在那里。 郑云亭得了祖父的命令与嘱咐,不拦南渡世家之人,也不拿世家之钱财,却要留下被他们带走的平民与部曲。
第七十章 曹善拂忙了半年左右, 终于将水车和火炕在尚砀、仓梓等地彻底推广开来,满足了自我成就的同时,也为赵时悦带来了数目堪称巨大的积分收入。 她如今积分余额都已经破十万了, 有141083.56点! 天啦, 这要是换成金子,赵时悦三辈子都花不完! 冬至前五日, 曹阿姐从尚砀回来了。 赵家暖阁内,地龙矮炕烧得暖洋洋,上面铺着竹席, 放着葛布蒲团,矮几上摆着茶水点心, 围坐在一起,便是一个茶话会了。 曹善拂与曹善执常来赵家,没有半点地生疏感, 坐在一起谈论京城要事时,还刻意将赵家姐弟三人也叫到一边认真听着。 今日不同往日,哪能再放任他们继续逍遥,这天下大势, 该知道都得知道。 曹善拂只当个传声筒道:“之前金门关告急, 京城世家仓惶南逃,裹挟了不少的平民和部曲,好在平民和部曲都被郑丞相派人拦下了,少了世家大族, 倒是也不影响什么。” 老百姓除了恐慌一些, 该干嘛, 也依旧干嘛。 曹善执问道:“裴先生是如何说的?可有什么吩咐?” 曹善拂耸了耸肩,无奈道:“驻守金门关的西府军换了统帅, 郑郗又将护卫皇城的八千羽林卫,调了四千过去,金门关一时半会也丢不了,裴先生的意思是,让咱们安心过年,只嘱咐说要多备一些投掷火雷,明年春天怕是有大用!”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莫说曹善拂是一头雾水,就连曹善执和赵时悦几个,也是懵逼得很。 赵时悦喃喃道:“裴先生的心思,真是好难猜!” 大佬胸中有沟壑万千,他们这种小虾米猜不透不说,怕是还得迷路。 曹善执有些不满,冷笑道:“裴先生的心思咱们猜不着,郑郗那奸佞倒是一猜一个准,他们两人倒是默契得很!” 赵时悦有些担忧地瞥了赵寄奴一眼,心道:裴大佬的节操到底靠不靠得住啊,跟奸佞搅合在一起,可别拿咱们家寄奴当投献的靶子才好。 曹善执猜出她的心思,赶忙表明心意道:“即便有天大的谋划,也要以寄奴的安危为重,我不会任由裴先生胡来的!” 曹善拂翻了白眼,没好气道:“先生自有先生的道理,你莫要瞎捣乱!寄奴如今在大湾村,旁边就是麒麟军大营,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安危。” 话是这么说,可赵时悦还是有些担心,她们姐弟也好,曹阿姐和曹善执也好,似乎都太过依赖和信任裴大佬了,往后可别又是一个奸佞! 光阴如梭,转眼又是一年,赵时悦姐弟都年长了一岁。 腊月初一,桂花婶子家又要杀猪了,这回猪肉都不卖,打算留着办酒席呢。 蒋川今年二十三岁,还是个精神小伙,可在古代已经是大龄未婚青年了。 好在桂花婶子家富裕,蒋川自己又立了战功,如今被升作都伯,可谓是前途无量。 即便年龄大了一些,这婚事也好找。 秋天的时候,桂花婶子四处托人打听,终于给他相看好了一个媳妇。 那小娘子是武襄县主簿家的小闺女,听桂花婶子说长得乖巧甜美,女红做饭样样都好,性子也好。 两家父母相中后,还让两个小儿女也见过面,双方都有意,这婚事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原本还想提前一些的,只是蒋川被调去了尚砀,这才拖到了冬日来办。 这是赵时悦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回 参加别人的婚礼。 姐弟三人起了大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和凑热闹的曹善拂一起,去大湾村村口等着了。 说是新郎接新娘回村的时候,要撒喜钱和喜糖,谁抢得多,就福气多! 蒋川人逢喜事精神爽,请军营里的兄弟们喝喜酒时候,被众人起哄打趣,高兴得有些头晕,也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脑子一抽,竟开口请少将军帮忙当傧相。 最让人想不到的是,少将军竟然答应了! 围着红幔的花轿,在喧天的锣鼓声中,被慢慢抬出县城,朝着大湾村方向而去。 花轿前方,是几名骑着大马的年轻郎君。 明明都是器宇轩昂的好儿郎,谁还比谁差个眼睛、鼻子不成? 偏偏那围观的妇人娘子们,却都只盯着少将军瞧,就连前面穿红衣的新郎官,也全然被忽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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