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是小孩儿不能喝酒。 吃完饭,除了许三七以外的人都坐在院子里洗碗,就连小枣都跑后跑后的收拾碗筷。 天色逐渐暗沉,屋里点起两盏烛火,院子里劈好的柴堆成跺,辛折起身告辞。 “我送送你。”张云拿了灯笼。 “好。”辛折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
第54章 共犯 清辉高悬,老旧的院墙落了些许青灰,被夜里的风吹进青石缝里,孤零零的烛火照亮巷路,车轱辘轧出一道道倾斜的月影。 “对不住。”辛折先开了口。 张云忍不住轻笑,问:“你有什么对不住的?” 他们之间说这样真挚的话,也是头一回,明明幼时便相识了,但此刻却觉得彼此陌生。 “就......”辛折无措地挠了挠颈后,眼神落在她面上又别开,低声道:“没能帮上忙。” 他知晓她在张家的处境,却没能拉她一把这件事,在得知她立户之后,便像一座大山一般压在他心头,她应该埋怨他的。 “我没这么想。”尽管没想过他们之间有一日会说这些话,但张云此刻还是轻易瞧出了他心中所想,“你不必自责,这段日子多谢你了。” 三七说他很好,其实她也一直这么觉得。 辛折听她说谢,脸更苦了,垂着头道:“可我都没做什么......” 张云转身把灯笼塞进他手里,细细看了他面上神情,突然道:“你和三七不一样,你们是两种人。” “嗯?”辛折不解,但还是接了她的话,“许姑娘很好,她......” 他说不出来,但总归是与他不一样的,这点辛折很是认同。 “你也很好。”张云莞尔,背着手跳了几步路,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直白道:“三七她,是我的靠山......” 大抵是想到她口中的靠山拎水桶都要用两只手,辛折忍不住笑了一声,立马被张云瞪了。 辛折其实懂她的意思,他们行商在外头待惯了,故而不觉着有什么,但张云不同,她想过的是头上有片瓦、三餐有热饭的日子,从后她在张家,是寄人篱下,是看人眼色过活,张家人贪婪,她就是把骨头都熬干了也禁不住一场冬日的缺粮,但在许家的床铺,吃食,都是她能靠自己挣来的。 “你的靠山手艺比醉仙楼的大厨还好。”他试图挽救。 张云哼了一声,没和他计较,语调轻快:“我交租金,交完饭钱,每月的银钱还能剩下好些,师父也很好,教我选料子,打磨......” 她絮絮叨叨地说,辛折安静地听。 “是她和我说,我也能过这样好的日子。”张云一字一句说得郑重,这话她若是说给许三七听,那丫头准会笑她,但可以告诉辛折,“你不一样,你......” 辛折被她看得一僵,垂眼自嘲道:“我与许姑娘,自是不同。” 相比之下,他很没用。 “你是共犯。”张云说。 辛折猛地抬头,听她接着道:“你顾忌我,也顾忌我娘,帮我一时很容易,但山高路远,辛家不会一直待在海城,你和辛叔都觉得只要我们在张家一天,就不会有好日子,若是只帮一时,兴许会让我们的处境更差,是也不是?” “...是。”辛折答得艰难。 张云叹出一口气,坦然道:“这也是从后的我所顾忌的。” 这顾忌给她上了枷锁,把她困在泥沼里,她爬不出来,外头的人也不敢向她伸手。 “但好在,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顾忌。”她话音一转,打了辛折一个措手不及,“辛折,你是我的共犯。” 是过去那个一再忍耐的,胆小的,愚蠢的张云的共犯。 是愿意为她衣角沾泥的人。 那些偷偷送来的吃食,砍好的柴,她记了好久。 邹萍说的不对,什么嫁妆,行商,没有那些莫须有的、龌龊的关系,在她眼里,自己和辛折,更像是如昨夜一般月色下的两个小贼。 “你说的不一样...”辛折恍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嗯。”张云欣然点头,“我近日打听了不少律法,她这样的应该叫......” “旁人。”两人异口同声,又相继笑了出来。 为人做保的人,就叫旁人,她立户时,王英是她的旁人,她脱离张家时,许三七是她的旁人,她们都是能托住她的人。 她想说的,也就是这些了,她对旁人说不出口的,也都同他讲了。 把人送到巷口,接过灯笼,张云笑着与他道别:“早些归家。” 一语双关,辛折也笑,说:“好。” 赶驴的人走了,夜里的风凉,吹得人直哆嗦,张云回头走了没两步,就瞧见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站在许家门口。 其中一个还没她膝盖高,见了点烛光立即缩了回去。 “阿姐,回来了回来了!”小枣自以为小声地喊。 许三七门都来不及关就往屋里跑,张云灭了灯笼,进屋时瞥见一大一小憋着气不敢喘的模样,大笑出声。 这下木兰嘴角也压不住了,许三七干脆也不装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果子水喝。 “笑吧笑吧。”她嗔道。 屋里笑闹了一阵便歇了,明日是赶集日,想来是有的忙的,熄了烛火,几人早早和衣睡了。 * 秋光叩窗,罐子里咕噜噜地煮着水,昨日才砍的柴,昨早便填了灶肚,看天色,又是一日好晴。 许三七醒得早,她和祝家兄妹定好的,若是赶集,便比平日早出摊。 早食熬的玉米粥,玉米粒许三七磨过一道,原是打算磨玉米粉的,但想着玉米碎熬粥也不错,就省了些力气,压箱底的燕麦也被她翻出来了,一罐子粥煮得浓稠臭甜。 木兰擦完脸就坐在屋里给她看火,小枣拉着张云陪她去菜地浇水去了。 许三七摊了几张蛋饼,开了坛酸豆角,让木兰喊开饭。 豆角腌个七日就能开坛了,她也是才想起来。腌过的豆角变了色,但切着还是脆的,闻着有股酸辣味儿,这玩意儿当包子馅儿也是好的,酸脆爽口。 木兰用蛋饼卷酸豆角,多喝了半碗粥。 吃完饭,许三七上菜地里摘了十来个番柿子,烫完去了皮,隔着窗问:“云姐,一会儿渡口碰头?” “行!”木工坊有活儿,张云也是打算早早去把事儿先干了,再去赶集。 赶集日木兰休沐,能陪着许三七一块儿出摊,连摊面都不用她推,到了地方,祝欢已然在等了。 “许家姐姐。”祝欢帮着把鱼片抬上摊子,兴奋道:“我阿爹昨日换回来不少好东西,你一会儿可得去瞧瞧。” “行,那咱们昨日卖快些。”许三七也盼着赶集,若是去的晚了,好货可就买不着了,她兜里银钱不多,张云匀了她一百文,加上买米面剩的,左右也不过三百文,不买肉的话倒也够了。 “小老板,可给我逮住了!我就说昨日也出摊,他们非不信!”说话的是上回买蟹黄包的汉子,他那桌坐的都是熟客,相邀着来的。 “你这小子,怎么还请上功了!”周围人笑骂。 “这可不能怨我们啊,许老板你自个儿说说,是不是下雨不来,天热也不来?”有人起哄。 “去去去!你这嘴里尽没好话,我怎么每回来人家都在?”剩下看热闹的人里也有帮着许三七说话的。 “嘿——你小子,人老板可不吃你这套,麻溜排着去!”这等昧着良心的话自然也有人听不惯。 在场的一阵哄笑,许三七也忍不住勾了唇角。 有木兰在,炸鱼片儿的活儿交给她,一碗鱼片沾蛋液,裹面粉,在热油里烫出焦皮,盛满一簸箕,再下酸汤锅,许三七捞鱼片,祝欢则是分好豆皮给她递碗。 摊面儿窄,这一来一回间,手上不能乱,尤其是摊上有油锅,稍不留神就能烫出泡来,好在木兰是个眼疾手快的,三个人忙下来倒也没出什么茬子。 昨日来的客人大多也是要赶集的,有的等不着位儿,便端着碗往那石狮子旁一蹲,叫人看了哭笑不得。 不过半炷臭的功夫,祝风来送鱼,满满一大盆,都是才片儿好的,新鲜得很。 “这么多?”祝欢腾出手来接。 祝风没让她动手,取了空木盆分成两份搬上去了。 “一网捞了两条大的。”他说。 祝欢估摸着这一盆都够昨日的份了,看了看摊后的人,手上没停,头也不回地问:“哥,你一会儿还出海吗?” “不去了。”祝风一面说,一面给客人端碗。 远海下了一网子,上来两窝带钳子的,还挂破了网,他就歇了出海的心思,船上两桶黑背鱼也够他卖的了。 小枣看火,四个人忙活儿,鱼片不一会儿便卖空了,真叫许三七赶上了开市。 官船靠了岸,粮铺的马车也到了,脚夫一趟趟往上搬,等搬完了粮,集市才算是真正热闹起来了。 “说定了是六十文一斗了!”人群中有人喊。 许三七听出这是说的昨日的粮价,远远地看了一眼押粮的马车,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收了钱箱,给祝家兄妹结了钱,张云也赶到了。 “赶得正巧,走,去逛逛。”许三七掏了一文钱,请守门的胥官帮她看摊子,哼着调子往里挤。 祝欢在后头领路,嘴里也没闲着,拉着许三七问蟹黄包的事儿。 “是准备卖了,就是螃蟹还没定好。”粮价下来了,舍得吃包子馒头的人就多了,她寻思着能放开了卖。 “用的可多?”祝欢自从吃过那一口之后,对蟹黄包是念念不忘,从后不爱吃的螃蟹如昨也央着祝风日日给她带了。 “多。”许三七点头,算了算说:“一日得要个八十斤。” 八只螃蟹才能掏出一个包子的蟹黄,也就是二两,八十斤是二百来只蟹,到时候掏出蟹黄蟹肉,上大锅都不够两笼的。 “那是不好找。”祝风沉声道。 螃蟹会挂坏渔网,渔民们卖也就是一只两只,许三七愁的就是这个。 “也有法子......”说起螃蟹,祝欢想起个人,但也不敢将话说全了,只道:“回头我们帮你问问。”
第55章 八臭粉 渔民们在海上,是最早听见风声的一群人,粮价降了,集市上卖苞谷杂豆的摊子也就少了,黄绿豆子只卖二十文一斤,一整船的豆子,来回一趟出手了,也挣不到几钱银子。 如此一来,集上卖得花样便多了,摇光的绿辣子、二色花椒,天璇的山楂、臭梨、黄茶叶,天权的牛蒡、兴蕖、白药子...... 卖新鲜东西得靠吆喝,后头挤的水泄不通,吵嚷得很,想找个落脚的地儿都难,祝家阿爹是个腼腆的,摊后就没什么人。 “祝叔,苞谷还是那个价?”许三七蹲着挑了挑,找木兰要钱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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