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字一顿,说给乔琬也是在警醒赵若炳:“读书是为明理。劭幸入国子监求学,得诸博士教诲,若因畏惧权贵而见义不为,同助纣为虐,无勇也。 义之所在,蹈死不顾,虽千万人吾往矣!” 人总是要有一点精神的,或是信仰,也许这信仰在旁人眼里一文不值,甚至幼稚。 乔琬好似透过他看到了一点乔家兄长的影子。 赵若炳拍案而起:“好个见义勇为!杭劭,小爷忍你许久了,偏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就先断你一手长记性。” 手下摩拳擦掌,将其团团围住,乱拳落在杭绍身上。 眼见着真在店里打起来了,还就在自己面前好乔琬吓得脑袋发。 懵杭劭不顾砸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奋力将乔琬往外一推:“小娘子先跑!” 乔琬从紧张中反应过来,拔腿大喊:“鲁国公府仗势欺人!” 赵若炳怒道:“捉住她,堵住她的嘴!” 有机灵的手下快了一步,将门口桌子一掀。 桌椅堪堪擦着乔琬手臂而过,将她绊倒。 滚烫的冒菜油汤泼了出来,眼见就要尽数泼在乔琬脸上了,她吓得闭紧了眼。 接着,身子却被一道极大的力给扯了过去。 瓷器碰撞的声音响起,碗盘哗啦啦碎了一地,没有砸在身上的痛感。 她惊疑不定地睁开眼。 “徐司业?!” 赵若炳与杭劭看清来人,忙住手。 一个心紧张得提了起来,一个嘴角松出一抹笑,不慎牵扯到脸上伤口,疼得这笑比哭还难看。 有徐璟这么一挡,方才的热汤全都泼在了他的手臂上,乔琬幸免遇难。 夏衫轻薄,又有厚厚的油封住热气,那冒菜内里还是极烫的。 徐璟不顾右臂疼痛,先将乔琬放开,而后脸色冷凝,开口问道:“谁挑的事?” 他眼风冷冷扫过,杭劭脸虽肿了,却脊背挺直,目光坦荡,任由他直视,赵若炳则被家仆们簇拥在中间,心虚低着头。 徐璟对着杭劭脸色好了些,又道:“谁来说明?” 有他在,乔琬便不跑了。 围观许久的监生们似乎找到了定心丸,纷纷上前为杭劭作证:“与杭监生无关。” “杭监生是为了保护店主乔小娘子。” “实属无妄之灾。” ...... 众人仗着人多,你一言,我一语,将方才事补充得七七八八,竟无一人为赵若炳说话,可见他平日人缘极差。 徐璟听后颔首:“天已晚,诸位先归家吧,我来处理。” 监内诸生平素见多了徐璟不苟言笑,却从没见过他如此冰冷的神色,纷纷听话离开。 徐璟眼神冷淡,余光扫过赵若炳,赵若炳并未与其对视都觉颈后一凉,其他家仆更是噤若寒蝉,哪还有半分方才的嚣张模样。 是没料到这么晚了竟还有学官留在监中。 “赵监生入监日久,可有读过《宋律》与《监制》?” 他强迫自己转开视线,眼神落在墙上茉莉,慢条斯理开口,实则心中怒极,是压抑着火气,“监中早有规定,各生须得恪守言行。赵监生今日犯错有三。其一,仆从不得入侍,触犯此归者,停厨。其二,监生不许在外因而生事,触犯此规者,解退罢归。其三,□□斗打者,送交法司处置。” “即明日起,赵监生不必再来国子学了。” “杭监生虽出于好意,然冲动行事,课余时当在监舍内抄颂《清静经》静心思过。” 虽也罚了,但双罚相较已属实轻,杭劭忙行礼应下,保证不再犯。 赵若炳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不信徐璟真敢开除他:“徐司业在跟学生说笑呢?” 徐璟不与他多费口舌,语气极淡道:“若赵监生欲向陛下等求情也请自便,某也一定会据实相告。国子监,拒收品行败坏之人。” “徐璟你怎么敢!你不过是个四品司业,真当我怕...” 赵若炳气得口不择言,此时外面又一阵车马声传来,竟是阿余带着李少尹匆匆赶来。 阿余进来便扑向乔琬:“小娘子!” 李少尹一只脚才迈进来,也道:“五娘!” 见着诸多人在,李少尹自知失言,懊悔过后连忙改口:“可是此店主乔小娘子报案?” 徐璟却清楚听见他方才的称呼,蹙起了眉。 “徐司业。” “李少尹。” 二人也是老相识了,互相见过礼。 “方才这位小娘子深夜来叩我府衙大门,我恰好因公值夜,于是过来看看。” 徐璟与他讲了便事情起因经过,又道:“少尹来得正好,涉事之人是鲁国公府上五郎与四门学学生杭劭,方才我已了解过事情经过,已按监内法规处置,少尹可要带回去再问询一番?” 李少尹翩翩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徐司业既已照国子监之刑处置,某便不越俎代庖了。”便是对他的处理结果没有意见。 回头又对副手道:“更深露重,行已,送赵五郎等回府。”绝了赵若炳再辩驳的心思。 府尹是皇帝自己人,连先帝末年都没受风波牵连的,跟徐璟这种又不太一样,赵家多少要给点面子。 赵若炳被参军周行已“护送”着离开了。 没了外人在,徐璟总算问出从方才就一直在意的问题:“听卓然方才称乔小娘子为五娘,是旧相识?” 李公绰“嗯”了一声,他性子坦荡直爽,不惯遮掩什么,诧异道:“景安不知?照理说,你们应当是熟识才对啊!当初我去堂叔府上,还是你引荐我与隔壁乔公家大郎相识,后来虽出了那档子事,几位小娘子入了宫,五娘是今春才放出来的...” “我还与她说起你在国子监呢,叫她有难处时尽可投奔你我二人。原来,你们竟互相没认出么?” 徐璟听了前半句,耳边“嗡”地炸开,扭头直直看向乔琬,满是不解与困惑。 乔琬被人当面揭发,面皮发热,头皮发麻,咬牙看向李公绰。 李公绰不解:“咦?五娘看我作甚?” 乔琬目光幽怨,浑身不自在,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诸君还是坐下聊吧,今日受累了,奴给几位上些宵夜。” 杭劭见事了了,欲告辞,被她一并拦下:“杭监生,不吃些宵夜再走么?” 于是便都掀袍坐下了。 乔琬与阿余到后厨又重新煮十来碗冒菜,那些跟着李公绰来的衙卫们也都各得一碗。 她重新回到桌前坐下,忐忑地准备接受徐璟的“审讯”质问。 徐璟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杭劭大抵是这里面最自在的了,他什么也没想,只专心去看眼前的碗。 比脸还大的碗里飘着一层炒过的白芝麻,熟坚果的油香混着厚厚的红油上堆着蒜末葱花椒末等各种小料的辛香气扑鼻而来。 红绿相配,颜色鲜艳诱人,哪样口味淡了还能自行再加。 里头荤素俱全,肉眼可见的有两只半个巴掌那么大的虾、四五片豕肉、形状各异的丸子,再拿筷子往下翻翻,其余肚丝、藕片、豆皮、土豆、粉丝等等都被挑了起来,种类繁多。 没什么名贵的食材,都是十分常见的东西,摆盘也不精致,脆的嫩的粉糯的入味的,混着随意搭在一起,夹到什么吃就是了,口腹之欲一次满足。 杭劭总算知道为何火锅这种东西对同窗来说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尝试之后,光是简单版的冒菜,他就欲罢不能。 他总算是吃上了。
第23章 去而复返 “景安,你被汤泼了?” 气氛缓和下来,是李公绰最先发现他的右臂上起了水泡,一连片的,大大小小十几数,因未及时冲冷搽药全都鼓了起来,看着十分可怖。 “小娘子我们烫伤药还有。”阿余最先反应过来,要去厨房拿,走到半路又一拍脑袋,折了回来,“好像被我放家去了。” “不必麻烦了。”徐璟面无表情。 乔琬叹一口气,知是自己造的孽,认命道:“何必赌气?” 徐璟回看她,盯了片刻,看不出丝毫赌气的情绪。 明明和平常是一样的表情,乔琬却看出他铁定生气了。 李公绰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拽着还在吃碗底豆芽的杭劭识趣开溜:“吃好了吧杭监生?我也吃好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多谢乔小娘子招待。” 他一溜烟说完,人就跑了,喊都喊不回来。 杭劭的那句“没吃好”也没得说出口的机会。 “阿婉。” 徐璟修长的手搭在木桌板上,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桌面,一字一句唤她。 灯下映得他莹白如玉,整个人透着一股委屈与悲伤。 乔琬自认近来调理得很好,没防备还是差点被他这股子悲凉给带得伤感了,不由得恼怒:“先把那眼神收收,否则免谈。” 她嘱咐阿余离开时关好门窗和灶火。 而后领着徐璟回家,让他在井边冲洗干净手臂上的油污,自己则去屋里找烫伤药。 找到出来后,见徐璟竟还以原来的姿势站着,一动不动。 她费解,走上前去:“不是让你自个儿冲洗么?” 挽起自己与他的袖子,弯腰舀水,帮他冲洗起来,一面挑眉看他:“还是说徐大人习惯奴仆侍奉,不知道该怎么洗手?” 徐璟垂眸,任由她动作。 乔琬小心地用布巾轻轻盖在他手臂上,将水吸干后,再轻柔地打圈,将药膏涂抹在伤处周围。 徐璟总算开口了:“为何...瞒我?” 瞒他也就罢了,为何连李公绰也知道,独独瞒着他? 乔琬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叹口气道:“也不是我就愿意告诉李少尹,实是放出宫女的名录要过他手,他自己看见的。” 徐璟困惑地看着她:“你不愿被旧识知晓行踪?为何?有别人的帮衬,你也不用这样成天劳累。” 乔琬笑笑,指着桌上方才为他擦拭的药膏,语气轻松:“这药,是奴在草药摊上花十五文买回来的,远比不得徐司业如今惯用的金贵。” “若是像今日这种事多了,被旁人发现徐司业用的伤药竟是路旁摊上的廉价品...” “虽是路边摊,只要对症,效用也不逊造价昂贵的金贴玉膏。”他拿起那外表粗糙的罐子,在手心把玩摩挲。 乔琬一番“有心人若知晓光鲜亮丽的徐司业用的是廉价货定会背地里笑话,说不得还要被御史打小报告‘有辱官缄’,告到皇帝那儿去影响仕途”的即兴论调被打断,对上其澄澈坦然的目光,她颇感头疼。 “徐璟,你怎就知这路边劣质货一定能对症?过了这么多年,有多少东西是经过你自己润色的,说不准回忆里的人和事已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你留恋的不过是假象。只剩个空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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