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璟看她一眼,她无谓地看回去,慢慢眨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笑,无赖极了。 原来她根本不认过去,徐璟的唇慢慢抿起。 月华从枝桠间漏下来,斑驳树影投在二人脚下,四周静谧无比,只有微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声,二人呼吸间带着方才药膏清凉的药苦味。 她看见徐璟眼神中的困惑渐渐褪去,逐渐变得清明:“既如此,某便不再打扰乔小娘子。” “嗯。” 徐璟转过身去。 乔琬又道:“徐司业悬崖勒马,可喜可贺。” 直到对方身影完全消失在夜雾里,她才收回视线,嘴角挂上淡淡的嘲弄:“人被你气走了,还看什么看,这不正是你想的么?” 她要走的路十足艰难,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一点把握也没有,何必再拖累旁人? 为乔家翻案,是她势必做的。 若翻不了,也要将当年陷害乔家的小人手刃,才能对得起当年乔家满门冤死的一百多条命。 乔琬眸中闪过一瞬寒芒,默默回了屋。 徐璟被她方才话气得失了往日稳重。 脚下生风,心中装着怒气,竟不知不觉走回到了乔府旧宅外。 回过神来,打量周围,四下无人。 距离上次来时,墙内杏花已尽数落了,宅邸更显萧瑟陈旧,只有一墙之隔的李府上还亮着灯。 他深吸一口气,按着记忆绕到后院,从一堵矮墙上翻了进去。 若是恰好有国子监中学生路过此地,一定会匪夷所思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面前身手矫捷爬墙熟练的男子竟是平日严肃古板的徐司业! 好歹换了李祭酒他们也不会这么惊讶,毕竟监中还流传着李祭酒当年读书时爬墙逃课出去吃酒的趣闻呢。 稳稳落地,拍去衣袖上的土。 借月光看清眼前景致,与印象中毫无分别。 徐璟脸上露出一丝极淡极难得的笑意。 谁说回忆全是假的。 依旧是按着印象找到阿婉平日起居玩耍的地方,在某棵桂树下,埋着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秘密。 手边没有工具,他便伸手随意折了一节枯枝下来,开始挖坑。 记忆还是有些偏差的。 换了好几处地方,挖到一臂深还没看见那东西的影子。 他也不气馁,换个地再继续。 终于在树下的西南角、两尺深的地方,树枝探下去时碰到了个硬物。 他将其挖了出来。 是个小酒坛,封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徐璟两掌那么大。 为了这么个东西,出了一背的汗。 层层剥开封口和坛盖,坛口飘出浓郁的酒香,充斥鼻间,竟然未有一丝酸腐气味。 他在这静夜里长舒一口气。 “叩叩叩——” “谁呀?” “叩叩叩” “来了——” 阿余早睡了,乔琬还在记账,披上外衣下地开门。 打开院门,她怔愣住:“徐司业怎的又回来了?落东西了?” 难怪乔琬惊讶,此刻的徐璟右手袖子上全是油渍,衣摆处还沾着土。 一路快走,额发微微汗湿,黏在一起,哪还有平日注重仪容的规矩。 不过却没人会觉得他狼狈,他光是端站着,身姿笔挺,宛如雪后松竹,就足够吸引其他人的目光。 只是现在面前的“其他人”只有乔琬罢了。 比起离开前的冷漠,现在他脸上冰雪消融,举起手中酒坛,认真诚恳道:“你想的太悲观了,阿婉。或许经过年岁增长,有些东西是会变的。但谁又能断言变了就是不好?是你说过酿酒经久才愈香醇,将酒封坛埋于阴暗潮湿的地底,在那样环境中,只有变才说得通,而现在它已成了陈年精酿,愈久弥香。 无论是高门淑女,还是市井娘子...阿婉,我们都知道,今日你能重新站在我面前,一定是耗费了常人之所不能的功夫,我怎会不知趣怪你抛头露面、市侩精明? 蔷薇露虽好,却也不是人人爱饮之,爱者焉能替众人笑话农家酒浑?” 这怕是乔琬认识他以来,他说得最长的一串话了。 见乔琬久久不言,他将声音放得更柔了:“阿婉,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呢?若只是担心有人因你攻讦我,实在不必,今上是位仁爱之君,公私分明,我....” 心底那股酸涩的情绪再也压不住。 从方才不欢而散起就强忍着没落下的泪,终于涌了出来。乔琬仓促别过头去。 “闭嘴!” 很轻地冒出了句,却是凶巴巴的语气,她只觉得自己别扭极了。 见她在哭,徐璟慌了神,手忙脚乱想替她擦拭,却怕冒犯了对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乔琬很快就恢复了冷静,手背胡乱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手里拎着的酒坛子,最终问道:“好喝么?” “嗯?” 话题转变得太快,徐璟懵了下,后反应过来,“还未尝...” 懵懵的倒有些以前的可爱。 “所以,”乔琬指了指他衣摆上的土,“走得那样急,脸色那样冷,就为爬墙挖这坛酒??” 方才还伤心着,这下又几乎要笑出声来:“徐司业,该说你雷声大雨点小好,还是出其不意呢?” 徐璟也笑起来,桃花眼弯起,神色中多了分温情:“是被气得不轻。可瞧见乔府里头那枝出墙杏,原亭亭玉立,这些日子虽被风雨浇灌得没了朵儿,却又冒出不少嫩芽来,就想起你——昔年撺我埋下的那坛酒。” “五娘,你尽可将我当作兄长。从前、今后,我与承平是一样将你当作亲妹妹心疼的。” 承平是乔家阿兄的表字。 乔琬站定许久,最终还是妥协无奈,“人前,还是如往日般分明些好。” 只要人不躲着自己,徐璟哪有不肯的,只道:“随你心意即可。” 乔琬将他请进院子,引他在当日与阿余说好的那处摆了桌椅的塘边坐下。 徐璟又问:“这些年我一直托人关照着嫦阿姊她们,也一直在寻你,却总无音讯是为何?” 乔琬浅声道:“贵妃娘娘赐名,我如今是这个琬。” 她手指蘸水,在石桌上写下一个“琬”。 徐璟道了声“难怪”,而后又是久久无言。 “既都挖了出来,咱们今日便喝了它去!” 乔琬指那酒坛。 “好。” 下酒菜不愁,厨房里晾着些盐水煮的毛豆花生,还有腌小鱼、炸鱼酥,是这些时日天热,她食欲不振,做来下粥吃的,这会全取了来。 又拿了一副房东留下来的旧酒器,烫洗过。等她安安稳稳坐下来时,徐璟已将酒倒好。
第24章 梅雨季节 夏初正是毛豆盛市的季节,此时的毛豆脆嫩鲜香,煮出来翠绿鲜糯得很。 豆荚浸饱了盐水,带着点八角花椒的卤水香,主要还是盐味,咸咸的汁水衬得豆子本身更甜。不必手剥皮,上下唇一抿,豆子就自动从煮得耙软的豆荚中骨碌碌滚出来了,爽口甘甜。 花生则是粉糯糯的,连吃上几个,舌头都变成咸味的了。 这时候赶紧喝一杯酒漱漱口,恢复了味觉,再去夹酥炸小鱼。 小鱼是河里捞上来的,非是鱼苗,是这种鱼最多只能长这么大,身上没二两肉,当朝人民都是炸来吃,或是腌成鱼酢。 乔琬喜欢加剁椒去腌,等上几个月起坛,糟香满室,就可以吃了。 炸着则更方便,乔琬和阿余两个人当天就能对着白粥小菜吃完一竹筐的炸酥鱼,第二日没了再炸。蘸椒盐,或是直接空口吃都成,嚼起来嘎嘣脆,酥香得很。 油够、火够,像这样炸出来的小鱼连骨头缝都是酥脆掉渣的。 徐璟夹起一根炸小鱼,送入口,慢慢咀嚼,而后笑道:“阿琬...” “小、小娘子,徐司业?!” 阿余起夜上茅房,睡眼惺忪间听见外面庭院中有动静,以为是进了贼,正担心出来看一眼,发现早该回去了的徐司业去而复返,还和小娘子握手言和,坐在树下吃酒聊天?! 阿余揉了揉眼睛,“真是你们啊!” “咳咳...!” 徐璟仿佛偷吃被抓包,尴尬得被酒呛到,猛地咳嗽起来。 …… 冒菜推出后,甚至比火锅还更要受监生们欢迎。 毕竟吃一顿火锅总是兴师动众的,要一大群人成群结伴才热闹。 边喝冰饮子,边伸长筷子在锅里七上八下烫着毛肚和羊肉,高谈阔论吹水聊天,八卦哪位博士又罚了谁,若是着被罚的倒霉蛋就在其中,少不得要被取笑。 眼神则时刻注意着锅里的食物,可能前脚还没熟透,手慢一会就进了他人碗里,只能扼腕叹息。 故,吃火锅非常需要食客们一心多用,费时又费神。 但冒菜不一样。 乔小娘子帮你煮好,一锅同时煮好几份,一刻钟就能吃上,还能外带走,次日早些让人来还食盒就是了。 既方便省事,味道也一点没差! 乔琬就喜欢他们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又想到后世流行的网红吃法“冒烤鸭”、“冒酥肉”之流,纷纷端了上来。 这会子也有烤鸭,做法和后世不大一样,流行在灰火中焖烤熟,称为“燠”。 不只是鸭,还流行燠肉、燠羊。 乔琬也吃过外面小摊上卖的炙野鸭,最终结合了一下后世常吃的果木碳烤鸭的做法,改良出新。 她请铁匠打了新烤炉,烤炉内焖木炭﹐沿壁挂一圈肥鸭烤着,鸭肚子里塞了葱、姜,盖焖而烧,这是闷炉烤鸭。 用铁皮炉子烤,相较砖炉没那么笨重,砌在店门口既不显得压抑,又省动泥瓦。烤出来的鸭子皮脆肉嫩,趁热乎时剖成两半。 一刀下去﹐喀嚓脆响,油汁四溅。 鸭子烤得好还是坏,端看卖相就可揣测出来。以皮色棕红透亮、肥瘦相间者为上。 隔壁的邱娘子每次都挡不住这香味诱惑,掐准了点找过来,彼时乔琬刚刚将泛着棕红油光的烤鸭从炉子里叉出来,切都没来得及,她便买上半只回去。 趁着刚出炉还烫嘴的时候,浇上乔琬送的卤汁,招呼自家郎君一起享用。 往往鸭子吃完了,饭还留了个底。 邱娘子便与郎君将余下汤汁分着拌到饭里——非是寒酸,这卤汁味道也讲究得很,是用松仁、瓜子、芝麻并各种调料调成的。 带着鸭油香的米饭,两三口就扒完了。 这是直接吃的吃法。乔琬一天只烤三四只鸭,卖光就没得“冒”了,所以一般不这样卖给监生们。只有附近几家邻居嘴馋时,才能充分体会“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 冒菜底儿是用土鸡土鸭跟大棒骨熬成的,再加些从炉子里收集的烤鸭油,并各色香料、中药,味道与普通的火锅锅底很不一样,甚至汤也可以喝,不会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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