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泽、广阳两处水坝亦已竣工。 九月末,工部右侍郎奉命来至中泽,验收工程。 已在深秋,天气转寒,骑马更冷,纪明遥便不再跟随崔珏往来两地。 ——她已能在马上赶路两个时辰不休息了! 半月后,工部右侍郎回京复命。 十二月初,京中旨意抵达中泽: 令崔珏年后回京。 “一年过得好快。” 纪明遥对崔珏感叹。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京外过年!”她又笑着亲他,“就咱们俩过年,不用入宫朝贺,也没太多应酬——” 清清静静的。 真好哇! 夫人高兴,崔珏亦心中欢喜。 这将是他与夫人一起过的,第二个新年了。 - 京城,上阳宫。 刘皇后匆匆赶至紫宸殿。 殿外是鹅毛大雪、朔寒北风,殿内仍温暖如春。可皇帝的神色却似寒冰坚硬。 “善思……竟给齐国侯求情,”他看向皇后,“说,新年将至,齐国侯被禁足,亦将满一年,必已深知过错。求朕在新年前解开禁足,许他过个好年。” 刘皇后心口一跳。 “六皇子与齐国侯是亲舅甥,又自来亲近——”她谨慎开口,“六皇子又年幼,一年不见亲舅舅,自然想念。他能到今日才对陛下开口,已是不易了。” “年幼。”皇帝重复这两个字。 “再过半月,便已八岁。”他问,“八岁的孩子,在民间都能替父母挑水做饭、分担家事,何况在天家。他已入上书房两年,如何还能以年幼开脱!” 尽力压住气恼,他笑道:“我方才问他:齐国侯被禁足、罚俸,是因约禁下人不力,纵使豪奴欺压勒索百姓,强买田地,乃至伤人性命!朕已轻放。若还提早解他禁足,如何与天下人交代?” “他说,他说——”皇帝一字一句念道,“‘父皇乃天下之主,天下万民都是父皇的子民,听从父皇之命。父皇为百姓严惩国舅,已是明君之举。只是提早一月解禁,想来并不要紧’。” 他笑着拍向身下龙榻。 刘皇后理解陛下的心情。 若是她的孩子在相仿的年岁说出这些可笑愚蠢、轻视臣民社稷的话,不必陛下发怒,她早已让他们知道教训! 但六皇子不是她的孩子。 他是先皇后之子。 所以,刘皇后继续劝道:“或许这不是六皇子本意,是有人教唆?” “谁会教唆他!”皇帝冷笑,“朕已把他身边的人筛选数次,早无一个齐国侯安插的细作!这些话,只能是他自己真实所想!” 刘皇后不再出言劝慰,只安静陪伴。 “朕已准了他所求!”皇帝冷声说,“就许他们过个‘好年’!” 握紧皇后,他坚定决心:“年后大朝,朕便要立秦王为太子!” “陛下!” 刘皇后盈盈起身。 她躬身拜倒,未替长子谦虚推辞,只仰首说:“只盼他不会辜负陛下!” “你起来。”皇帝起身扶她,“快起来。” 他胸口的恼怒与失望渐渐褪去,取代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与释然。 “终于到了这一日。”他说,“朕,总算没有辜负这江山社稷。” 帝后二人温存片时。 “或许是我杞人忧天,”刘皇后提醒,“禁军后军指挥柴生烨,早与安国公结为姻亲,还有九月新调回的京营指挥马峻,正是齐国公当年最信重的旧部,与齐国侯有叔侄之情——” “朕都知道。”皇帝轻松笑道。 刘皇后便不再多言。 她心中也一松。 看来,陛下是想趁机一试忠奸。 好啊。 如此,便不需她再费力了。 - 齐国公府、安国公府等五家解除禁足的第二日,温从阳回到京中。 父亲定要他回京陪母亲和纪明达过年,不许他多留。他只得返回,将下人留给父亲使唤,约定明年再去探望。 父亲流放之地的军士,似乎不善。 温从阳忧心数千里,回到家中,见过母亲和爱妾,便先睡足了一日。 待他醒,便得知纪明达从安国公府回来了,想见他。 是该见一面。 他穿衣,安顿好如蕙,独身来到后院。 纪明达还是那样没变。粉光脂艳,端庄含笑,虽然只是个五品捐官的妻子,也过得像国公府的大奶奶。 她怀里的孩子长大了不少。 他不看纪明达,只仔细看了看孩子: 长得倒像父亲和姑母,尤其像姑母,应被养得不错,眼睛乌溜溜的,不怕人。 这是他的孩子不错。 更是他每月吃药,忍着屈辱与纪明达行房有的孩子。 “他与纪明达有个孩子”这个事实,又让温从阳感到恶心。 “安国府解了禁足,能正常出入了。”纪明达却忍不住盯着他黝黑而瘦削的脸,“还有半个月过年,我想问你,家里年酒,你会与我同去吧。” 他这张脸,现在的肤色,与那日闪在她眼前的景象太过相似。 纪明遥为什么躲开他的亲近? 她又是为什么在大婚当日,只和崔珏在廊下对峙! 她梦不见。 她只能疑惑至今。 温从阳当然知道她在注视。 他厌烦这样审视入骨的目光,便快速说:“自然要去看望姑母。” “你若没别的话,我就去了。”他也不再看孩子,“外面还有事。” “你!”纪明达深呼吸,“大爷慢走。” 温从阳毫无留恋地转身。 门帘合拢。 纪明达僵直脊背,看向门扉半晌,忽然弯下了腰。 她将脸贴在孩子的小脸上。 王嬷嬷立在一旁,不知还能怎么劝。 她只好先遣走旁人,看奶奶抱着孩子落泪。 “嬷嬷……” 半晌,纪明达嘴唇微动:“我想,我想……” 她想回家了。 她想和娘在一处。 她想娘如昨日一样抱着她,哄着孩子,说说笑笑。 她受够了这安静的院落和独自一人、没有尽头的白天黑夜。 她想、她想—— 咸涩的眼泪滴在孩子唇边。孩子伸出舌头舔了舔,苦得大声哭起来。 纪明达和孩子一起放声大哭。 原来、原来,她竟期待有人陪伴! 原来,去年……七夕,她并非不愿看那些有情人,她是、她是羡慕! 她竟是羡慕! 可她何必如此! 她本应无意情爱,专心教导温从阳成材,看他立功封将,得以夫贵妻荣,方才不负这一世出身尊贵、天姿出众—— 她不当羡慕! - 解禁第三日,齐国侯入宫探望六皇子。 六皇子从殿中一溜烟跑到宫门,扑进舅舅怀里。 齐国侯也和从前一样,一把将他掂了起来! “舅舅瘦了!”六皇子眼圈发红,“舅舅,你吃苦了!” “有你挂念着舅舅,舅舅就不苦!”齐国侯用胡茬蹭外甥的脸。 六皇子又哭又笑。 齐国侯抱着外甥走回殿内。 扫视一眼,他便看清,从前服侍殿下的许多旧人都不在了。 陛下竟对六皇子提防、苛待至此! 终于到他舅甥二人独处时,齐国侯在六皇子耳边开口。 “善思,”他唤出六皇子的名字,疼爱、低柔地问,“想不想让舅舅再也不用受委屈?”
第94章 结盟 景德十一年,春节。 正月初四日,安国公府办年酒。 虽被禁足已近整年,不能与别家往来,京中却似乎还是一样的光景。请帖一下,昔日亲友仍亲热上门赴宴,府上宾客如云。 安国公亲带长子在前院与官客吃酒说笑,温夫人仍在后院侍奉婆母、招待堂客。 徐老夫人将徐婉和纪明宜一起带在身边坐。 纪明宜正经是安国公府四姑娘,众位夫人太太多年都见过。 就连徐婉,也是前年便到安国府居住。她从前年夏日,已随徐老夫人见过许多女眷,今日来客大多也都对她有些了解。 一年不曾见,纪明宜从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忽然长成了十三岁的大姑娘,明眸皓齿、面庞姣好,竟已是能说亲的模样。 而徐婉年已十五,再过几月,便要及笄。 她容色又比纪明宜更盛几分,举手投足、言语行动又得体端方,颇有大家之风,不输另一侧的纪明宜多少,也引得几家夫人心内思量。 安国公府只剩四姑娘一个待嫁的女孩儿,不知将高嫁何处,她们只怕高攀不上。徐三姑娘身份又实低了些。可只要姑娘本人不错,娶来给旁支出息小辈做媳妇,也是一门好姻缘。 老夫人纵有意将这姑娘留给亲孙子,安国公和夫人难道能愿意? 若叫老夫人的亲侄孙女给亲孙子做妾,那更不成体统了。 席过一半,便有一都督佥事的夫人李氏笑道:“老太君当真会养孙女,把两位姑娘都教养得知书达礼、让人羡慕。只恨我家没有女孩儿。也不知,将来两位姑娘都会便宜了谁家去呢!” 温夫人先对李夫人一笑,便看向婆母。 当着许多来客,她不能抢婆母的话。但这也是婆母的机会。 既然心知肚明,老爷想明远高娶,不可能让徐婉做纪家的儿媳,老太太为何不叫徐婉嫁去别家? 如此,她纵不如做国公夫人、国公侍妾富贵,也好过只由徐家择婿。若在婆家立得住,更不难帮扶娘家。 众多视线看来,徐老夫人也先对李夫人一笑。 她亲热搂住徐婉,笑道:“众位都是听见的,这可不是我自夸!这丫头人人说她好,我难道不知她的好处?我正是舍不得她离了身边,想长长久久把她留下,给我老婆子做个伴!” 徐婉乖巧低下头。 温夫人笑容未改,只轻缓吐出一口气。 众位夫人有一笑而过的,也有互换眼神看戏的。 李夫人忙又夸了徐三姑娘两句。 她打消了方才念头,心里却有些为徐三姑娘可惜,又觉得愧悔。 她那一问,安国公老夫人这一答,算是断绝了徐三姑娘其余出路了。 最起码,今日席间所有人家,都不会再有意娶她。 “怎么吃了几杯酒,人糊涂了,就忘了该私下问。”她悄声对儿媳埋怨。 “太太又哪里想得到,安国公老夫人竟这样左性。”她儿媳忙说,“我看,太太只管宽心:难道太太不问,她就真能嫁去别家了?” 下午席散。 李夫人含愧回家。 温夫人依礼送走来客,便立刻找到安国公,与他详说了婆母在席上的话。 “当着众人,我不好问老太太。我也不知这是不是老爷早和老太太商议好的。”她低头拭泪,“总归明远的亲事,是要老爷做主,也可不该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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