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个儿好好想想罢”,刘太监含着杨梅口齿不清的说道,杨梅刚下来他就腌了这道陈皮杨梅,酸甜可口,滋味颇足,“对了,我这儿还有好些新鲜的蜜饯果子,明儿一并给耿主子带过去,夏日天热,这些开胃”。 李怀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分不清刘太监到底是何意,干脆叫二宝把大师傅的花名册都给拿过来,他一个一个得过。 正忙活着,就见有个小太监气吁喘喘的过来了,说是年侧福晋请他过去喝茶。 李怀仁与刘太监对视一眼,这年侧福晋虽然刚入府晚,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李怀仁将名册塞进怀里,站起身整理袍子,年侧福晋这般客气,又是主子,他自然得过去走一趟。 从膳房往西边走,大约一刻钟,就到了年侧福晋的住所——清音院。 说来也是主子爷与福晋宏恩,允年侧福晋亲自为住所起名,听说还是出自什么左大家的名句,‘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不然人家怎么是主子呢,有学识,又有家世,不像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李怀仁瞥了一眼伸出墙头的翠竹,眼中看见什么就是什么。 清音院里的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客气,未曾开口面上便带有三分笑意,说话的时候声音轻柔而舒缓,个个都像是大家闺秀一般。 李怀仁在院子里略站了片刻便被引进偏厅,他低下头打了个千儿,请安道,“给年主子请安,年主子万福”。 上首传来温柔的声音,“快快请起”。 李怀仁慢慢起身,趁着这个机会他悄悄的拿眼角瞥了好几眼,只见上首端坐着一位身姿绰约的美人,娇小的一张桃花玉面,眼眸如水般流动,仿佛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还微微一笑,对他点头示意。 李怀仁慌忙低下头,只觉得心口砰砰直跳,乖乖,这位年主子可真好看,他一个太监看了都挪不开眼。 耿主子危矣。 “李公公,”年侧福晋示意贴身侍女,这是她从家中带来的,最是与她心意相通,“冒昧将你请来,实在是有事相求”。 李怀仁看着递到眼前的荷包,面料是最好的苏缎,绣线是银丝的,微微闪着光,上面的图案是喜上眉梢,枝头上的那只雀鸟正神气的唱着曲儿。 他慌忙摆手,“这太贵重了,奴才不能收,您若是有什么安排,只管吩咐便是”。 这荷包不仅精致,看上去还鼓鼓囊囊的,实在是勾人的紧,但李怀仁心里清楚,有些东西有命收没命花。 “这是规矩”,年侧福晋柔声细语的说道,“我这儿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昨儿听说,因着我的缘故,府里有耿格格出府养病去了,我这心里头过意不去,想叫你替我补偿一二”。 好几个丫头抱着礼盒出来,看不见里头是何物,但包盒子的布料都银光闪闪,看上去像是三织造所出。 “这……”李怀仁吞吞吐吐,这哪是他一个奴才能决定的,“奴才也是听命行事,实在不敢擅自专权”。 上首之人悠悠叹了口气,“罢了,我也不为难你,这样,晚间我亲自与四爷禀明此事,可好?”
第155章 是夜, 清音院的烛火一直亮着。 廊下的宫灯随着微风晃啊晃,灯影映照在人身上,温柔如纱, 靠墙的一小片竹林也分外懂事, 随着微风轻拂传来沙沙的声响,为院中又添丝竹声。 四爷踏着月色而来。 年侧福晋忍不住起身迎了几步, 她似乎还不太适应穿花盆底, 蹲礼的时候摇摇晃晃有些不太稳当,但身姿绰约, 好看极了。 四爷径直坐到榻上,托合奇父子以贪腐案被宗人府审查, 这步军统领的位置自然是坐不稳了,可步军统领负责京城九门的守卫与门禁,乃是皇室禁军的统领者,关上城门就能造反可不是一句空话。 难道说万岁爷打算动手? 年侧福晋等了好一会儿, 见四爷出神的望着烛火, 她起身站到四爷身边, 轻轻的解开他的辫子,用牛角梳自上而下的慢慢为他通头,两个大丫头就捧着衣服、鞋袜等家伙什在一旁等着。 灯芯爆出一团火花, 四爷从沉思中回神, 他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停下, 又叫苏培盛过来替他束发, “今日有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年侧福晋脸颊上浮起一团红晕, “这么热的天儿,四爷不如先换身衣裳罢”。 四爷嗯了一身, 抬腿进了内间。 年侧福晋亲自伺候着他换了全身的衣裳,见里衣被汗水浸透,忍不住叹了一句,“爷辛苦了”,她又道,“眼下天色已晚,膳房送来一道水晶鸡瓜子倒是不错,清爽不腻,妾身尝着很是不错”。 她往日在自家府邸只吃过水晶蹄冻,没想到亲王府上光这种冻就有好些种,不仅有鲜虾冻、鱼冻,没想到连野鸡瓜子也能做成冻。听说,这个还是膳房总管刘太监琢磨的新菜式。 四爷眉头微皱,书房里还有一堆折子等着,哪有空在这儿用那些有的没的,他不再说话,平静的看着她。 年侧福晋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凉意,但话已出口,自然没有回头的道理,“菜里头浇了醋汁和茱萸油,甚是开胃,四爷要不要尝一尝?” 四爷:“到底何事?” 年侧福晋面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她强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妾身听说那位耿格格……” 四爷扯了下领口的盘扣,打断她的话,“天色不早了,你歇着吧,我回书房了”,他面上一丝表情也无,也不再多说一句话,抬腿便走。 年侧福晋剩下的半句话就在嗓子眼,一口气差点被噎着,惊讶中带着惶恐还得赶紧跟上去送到门口,见他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她的贴身侍女踏雪看看四爷的背景,又偷瞄年氏的脸色,担心的上前扶住她轻声问道,“主子爷是不是生气了?” 年侧福晋一脸茫然,明明刚才还一切好好的,四爷为何突然甩袖离去。 “我,我才刚开个头”,年侧福晋很有些忐忑不安,“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说不定是书房那边有急事? 在府里的时候,阿玛额娘千叮咛万嘱咐过,雍亲王是万岁爷亲子,是如今朝上唯二的王爷之一,平日里心里头挂念的、盘算的都是大事,让她千万要懂事些、再懂事些,绝不能误了主子的事儿。 她把阿玛额娘的话都记在心里,行走坐卧都按此例行事,此刻便是有万分不甘,也顺着踏雪往回走。 屋子里寻梅正在收拾膳桌,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肥鸡野鸭子风干羊肉水中鲜,各色各样都是满族人爱吃的肉类,只在边缘处摆着两道小炒。 寻梅一面将那些肉类都给撤下去,一面感慨道,“这么多好东西一筷未动,”说着她面上带了几分担忧,“主子爷走的实在是太匆忙了些”。 年侧福晋被她说的更忐忑了。 若当真是书房的急事,怎么没人过来通报一声,四爷直接甩袖走了,倒像是一句话也不愿与她多说。 踏雪察觉到主子面色不对,裙摆处也在微微颤抖,她忙转移话题,“主子一晚上水米未沾了,不如尝尝王府大师傅的手艺”。 “放那罢,”年侧福晋摇头拒绝,“我无甚胃口”。 她还在思量着刚才的事儿,可无论是通发还是换衣,都并无逾矩之处,怎会突然惹恼四爷。 寻梅不赞同道,“事多而食少,非长寿之道,主子,您还得保重自己才是”。 年侧福晋无奈叹气一声,这两个丫头是阿玛额娘为照顾她专门挑的,年岁比她略大些,说话做事都是一副老气横秋的做派。 简直比额娘还要啰嗦。 她虽这样想,却仍然老实坐下,捡了几筷子玉兰片慢慢嚼着。 到底是哪里惹了四爷不快? 对了,她方才曾提到了耿格格,难道是这个原因? 她不由得有些心口发闷。 这位耿格格这么轻易地就能挑起四爷的情绪,要么是四爷极为厌恶之人,要么,就是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又或者,曾经挂念而如今却厌恶之人? 寻梅一直在旁边看着,见玉兰片少了半盘子,又端了杯清茶过来,她轻声提醒道,“主子,夜里吃多了小心积食”。 年侧福晋一看,刚才无意识竟然吃了这么多东西,怪不得胃里涨的慌,她忙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叫寻梅去找消食的丸药来吃。 主仆二人折腾了好一会儿,刚找到山楂丸,就见院子里派出去的太监回来复命,“主子,据说李怀仁挑了陈德福,咱们的礼?” 年侧福晋自然明白这话中未尽之意,只是她还没想明白,该用何种态度对待耿氏。 本来她以为耿氏都病养庄上,施舍些许小恩小惠不过是为了显出她的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罢了。可如今试出四爷对待耿氏不同,那就得叫耿氏带着她那几个孩子一辈子都待在庄上,最好老死在那里。 “你去把陈德福叫来,”年侧福晋吞下山楂丸,酸甜微苦,带着淡淡的麦芽香气,“就说咱们这儿有一桩好差事给他”。 *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李怀仁就叫小太监把箱子搬上骡车,又吩咐人去后头叫陈德海,交代他若不再麻利些,仔细他的皮。 快到定下的出发时辰,陈德海慌慌张张的赶来,身上还背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裹,压的整个人如同熟透的虾子一般,小肚子都挺不起来了。 李怀仁上下打量了两眼,倒是没发火,毕竟归期不定,庄子上又无甚好东西,陈德海多带点行李也是应有之意,便是他自个儿也带了一囊茶水,一囊酸梅汤。 这样热的天气,两囊茶水而已,路上便能耗尽。 骡车摇摇晃晃,从太阳在东边刚露头一直走到头顶正上方,才遥遥望见庄子的围墙。 李怀仁精神一震,马鞭微扬,车架猛然加速,陈德海一个没留神,差点就被掀下去。 庄子离得更近,还能听见里头传来的喧闹声,似乎还有咿咿呀呀伴随着锣鼓声,李怀仁伸长了耳朵往那边听。 “随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 这曲儿倒是唱的挺好听的,只是词儿略微通俗了些,倒像是野戏班子不知道路过哪里在当地学的新曲。 不过,无论在哪,耿主子的日子过得都分外滋润。 李怀仁喝干囊里最后一口茶水,骡车一气儿跑到庄子门口,大门口披红挂绿,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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